当贺绪林回家时,正好听到这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儿子的房间,就看到两个小孩滚倒在地上,屋里的东西被炸得乱飞,原本温馨的小卧室变成了灾难现场,贺绪林顿时被吓疯了。
“砚砚!小雨!你们怎么了!”上战场也面不改色的贺绪林此时魂飞魄散,抱起这个又去看那个,脸上血色尽失。
跟过来的保镖们也傻眼了,“这……”
“愣着干什么!打120啊!”贺绪林额头青.筋.爆出,几乎喊破了音。
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声音太过哄亮,蒲松雨被他震醒了,揉着眼睛从他怀里爬起来。
“小雨!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贺绪林见儿子还没有醒过来,眼眶红得滴血,像极了护崽的魔兽见到儿子被伤害的样子。
蒲松雨也有点慌,爬过去抓住贺明砚的手,她很快通过肢体接触感受到贺明砚的魂魄没有事,只是暂时昏迷了,大松了一口气,“伯伯,砚哥哥没事,砚哥哥你醒醒呀,你爸爸回来了。”
此时夕阳西下,最后一缕夕阳的余辉从落地窗投撒进来,落在贺明砚的眼皮上。
贺明砚就像大多数清晨被调皮的阳光打扰了睡眠的人,抬手挡在眼皮上,皱着眼睛从父亲怀里坐了起来。
“砚砚!”贺绪林见儿子醒过来,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一些,大手在他身上捏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没受伤,又问蒲松雨,“小雨,刚才怎么回事?”
蒲松雨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聪明,所以大家总是下意识不拿她当三岁小孩,而是当一个可以问情况的小大人。
蒲松雨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跟他说她和砚哥哥私下签定了主仆契约吗?那这位贺伯伯会疯的吧?
贺明砚从爸爸身上坐起来,一手牵着蒲松雨,双眼还用力地眯着,像是在黑暗中困了很久的人,骤然被强光打在脸上睁不开眼的感觉。
“砚砚,是不是眼睛疼?”贺绪林拿开他挡着眼睛的手,去看他的眼睛。
贺明砚表情怔怔,任由父亲盯着自己的眼睛看来看去。
蒲松雨刚才被魂魄之力的反弹冲击、震得脑袋昏昏的,这会儿终于想起了这个事,再看他双眼定定看着贺绪林,小胖手伸到他眼前挥了挥,问道:“砚哥哥,你是不是能看见了?”她在给贺明砚的契约中附加了一条,将自己的视力借给他使用,如果成功了的话,应该已经能看见了……吧?
贺明砚第一次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转头看向她。
蒲松雨爬过去,跟他凑得很近,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你真能看见了吗?”
贺明砚看看她,又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目光精准聚焦在他脸上。
贺绪林起像很茫然,儿子这一连串动作,是正常人常做的,但是他的儿子明明不是常人……
“砚砚、砚砚,你……”贺绪林抖着手想去摸儿子第一次变得那么明亮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毕竟同样的梦,他和妻子已经梦到太多次了。
贺明砚把小手再一次准确地贴到他脸上,贺绪林发现自己哭了,而他的儿子正在替他擦眼泪……
贺绪林忽然情绪崩溃,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往外落,他抖着手把儿子抱在怀里,向来作风强硬的男人此时哭得像个小孩,用哭腔问:“我、我不是在做梦吧?!砚砚你、你能看见了?”苍天啊,谁能来告诉他,他现在不是在做梦,他的儿子,真的能看见了!
“贺伯伯,你不是在做梦哦,砚砚哥哥真的能看见了。”
稚嫩的女童音,就像天降的梵音,确切地告诉他这个事实,成功地让贺绪林的眼泪再次决堤。
贺明砚被爸爸感染了,脸上也挂起了小眼泪,不断去帮爸爸擦眼泪,但却越擦越多,整个小手都被眼泪染湿了。
蒲松雨见他哭得那么厉害,还以为他不肯相信,就跟他说:“贺伯伯你等一下。”
她双手撑地从地上站起来,在乱七八糟的屋里四处张望了一番,最后在角落里找到被吹到这里的ipad,打开,然后放到贺明砚面前,手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砚哥哥,你能看见我写的字吗?
贺明砚抽了抽鼻子,接过ipad,在旁边写道:能。
贺绪林哭得不能自已,然后看到儿子稚嫩的手指继续在旁边写道:爸爸不要哭了。
贺绪林哇一声,快三十岁的男人,在儿子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
夏柔还没有下班,她的堂妹夏茉今天过来找她,提到想把她儿子过继给她们家的事。
夏柔因为当初那些害了儿子的放射物质,在儿子出生后,也被医生告知她和贺绪林都不能再生育,就连贺明砚长大了也极有可能没有生育能力。而她的堂妹夏茉在她结婚后,嫁给了贺绪林的一个族弟,两人的孩子同时拥有夏家和贺家的血脉,过继给他们再合适不过,以后还能照顾行动力受限的贺明砚。
对于夏茉的话,夏柔表面上没有表示什么,心中像破了一个大窟窿,凉风呼啦啦地往里灌,四肢百骸如同浸在冰水里。
送走了妹妹,夏柔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捂住脸无声流泪。
丈夫的电话打过来,响了第二遍她才接起来,“喂。”
“柔柔,你快回来!”贺绪林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夏柔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激动急促的声音让她以为儿子出事了,边往外跑边焦急地追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砚砚出事了?”
“你先回来,回来就知道了。”贺绪林的情绪也如同坐过山车一般,一时半会根本平静不下来,他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让妻子亲自来验证这一切。但又担心妻子太着急,回来的路上再出什么意外,连忙安抚道,“你别担心,砚砚好好的,没事,是好事,大好事情……”
他说着说着,刚刚稍微平息一点的情绪,又忍不住再次扬起浪潮,硬朗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到底怎么了啊?”一扯到和儿子相关的事,夏柔头皮都要炸了,更别提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丈夫哭过了。
贺绪林哽咽得说不出来话,夏柔就听到蒲松雨接过电话,对她说道:“夏阿姨,是砚哥哥的眼睛能看见了,你快回来看看,不行,你开车不能太快了,砚哥哥会担心的……”
夏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蒲松雨也觉得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楚,就说:“夏阿姨你回来看看就知道了,但是路上不要开车太快哦。”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喂……”夏柔一头雾水,她拿着手机疑惑地出了办公室,尽管她知道这个可能是天方夜谭,可是人心天生就是贪心的,蒲松雨的话以及丈夫的反应,令她控制不住地在内心生出幻想。
如果儿子能看见……她咽了咽口水,心跳得越来越快。
电梯将她带到地下停车场,她坐进车里,恨不能立刻飞回家里。但是不行,小雨说得对,她不能把车开得太快,不然砚砚会担心,如果连她也出事了,那砚砚连妈妈都没有了。
她强行压住心中惊人的奢望,平稳地开车回家。
她到家时,家里的保镖都守在门外,整齐地向她问好。
夏柔对他们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家门。
她推开门进屋,看到儿子被蒲松雨牵着,而她的儿子,正用他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他的手里还举着一个ipad,上面写着两个字:妈妈。
夏柔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她难以置信地踉跄着走了过去,半跪在儿子面前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贺明砚准确地抓住她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去抚摸她脸上的泪,但是妈妈的眼泪也和爸爸一样,越擦越多,他的小手根本擦不过来。
贺明砚脸上无声地滑下两行眼泪,哭得不能自已的夏柔慌张地帮他擦眼泪,连声说:“砚砚不哭不哭,不要伤了眼睛……”她好怕这一切是梦,又好怕儿子的眼睛是真的好了,又因为掉眼泪再把眼睛哭坏了。
贺绪林拍拍她的肩膀,他脸上的泪已经擦干净了,但是眼睛仍然通红一片,看得出来刚刚大哭过。
“老公,这是怎么回事啊?”夏柔不敢再哭,但声音仍然带着浓重的鼻音。
贺绪林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儿子突然就能看见了,他只好求助地看向有可能唯一知道真相的蒲松雨。虽然想让一个三岁半小孩解释这种事有点点扯,但是目前似乎也只有她能解释了。
蒲松雨牵住贺明砚的手在空中晃了晃,小大人似地说:“贺伯伯、夏阿姨,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行吗?”
“行行,去书房吧。”贺绪林连连点头,这件事不是小事,他们尚且一头雾水,让外人听去了,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于是一行人转移到贺绪林的书房,这里是家中最安全的地方了。
蒲松雨和贺明砚两人坐到宽大的沙发上,两条小腿儿一甩一甩的,贺明砚似乎是对她的动作感到新奇,也学着她的动作,把悬空的两条小腿一晃一晃的,觉得特别好玩,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儿子的夏柔又要哭了,她从来没有看到他有这么多可爱的小动作。贺绪林同她一样,他将妻子抱进怀里,夫妻俩默默流泪也不敢打扰他们。
蒲松雨清了清嗓子,把“主仆契约”的事一一说了出来,当然了,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矛盾,她没有提到“主仆”两个字。
贺绪林和夏柔听完后沉默了,过了许久,贺绪林问道:“小雨,你为什么……会这个契约?”他尽量让声音更柔和一些,不让蒲松雨觉得他们是在怀疑她。
蒲松雨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很认真地回答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是魔界的公主,因为一些原因来人界历练的,我的魔魂非常的强大,你们人类的武器目前应该杀不了我。”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而且我和砚哥哥签定了契约,命已经绑在一起了,如果我死了的话,他也会死的。”仆随主殁,这就是主仆契约的意义之一。
蒲松雨非常的聪明,虽然她没有从贺绪林身上感觉到恶意,但是魔族生存的本能令她在必要时主动展示自己的强大,最好再拿住一个对方会投鼠祭器的把柄。
当然她说的话里含有很大的水份,例如虽然那些武器伤不了她的魔魂,可她幼小的肉.体却很脆弱,别说用武器伤害她了,光是饥饿就能把她生生饿得魔魂离体,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被杀死后魔魂灰溜溜地回魔界去,那得多丢脸!让她以后还怎么在以强为尊的魔界混!
夏柔和贺绪林对视一眼,忽然在丈夫身上拍了一把,说道:“我不管小雨是魔界公主还是什么,只要她能让砚砚见到光明,她都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她是个母亲,还是一个对儿子充满愧疚的母亲,对于她来说,儿子大于一切,“魔界”这个名词也许其他人会害怕,但她已经对这些麻木了。她曾经无数次在心中幻想过,如果能换得儿子平安健康,就算让她用灵魂和魔鬼做交易她也愿意。
贺绪林也不傻,他听出蒲松雨话里隐约的戒备,主动拿出诚恳的态度,“小雨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这件事是怎么回事而已,而且我们家在人……界也有一定的身份,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尽量帮你解决。”
蒲松雨的强大,从儿子失明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这件事可见一斑,他们此时再看她时,实在很难再将她当成三岁小孩来对待,习惯性拿出和成年人对话的态度。
“好呀,不过暂时应该没有吧。”其实也有,蒲松雨想要很多钱,买大房子买好多好多吃的,让爷爷奶奶可以跟自己一起享受,不用再为了赚钱那样辛苦,还有蒲澄峰也是,但是她和蒲家人一起生活这么多天,也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同意,那就先这样喽,以后有需要再找贺家的人帮忙也是一样的。
“那这份恩情我们就先记着。”贺绪林道。
夏柔坐到儿子身边,目光怜爱地细细去看他的眼睛。贺明砚的眼睛原本就特别的黑,不似一般中国人偏棕或者偏黄的眼睛,他的眼睛漆黑得像一潭浓墨,化都化不开,这样黑的眼睛在它变得明亮起来后,就像天上的星晨,好看极了。
贺明砚抬起小手准确地放在妈妈的脸上,妈妈眼睛里深浓的爱意让他心里发酸,原来——爱,它不止是一个抽象的词语,是能用眼睛看到的。他曾经所理解的爱,就是有人在他掌心里写字,耐心地和他沟通,愿意将他拥抱在怀里。
以前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面对黑暗,后来爸爸妈妈用在他掌心里写字,一边让他摸实物的办法来慢慢认识周围的世界,他们用这种笨拙的方法一点点加入他的世界,只为了让他不再黑暗中迷失自我。
爸爸妈妈,就是帮他建立“自我”世界的初始。
现在,他终于真正地见到了爸爸妈妈,知道原来光这么明亮刺眼,原来他的爸爸长成这样,妈妈这样好看,爱——这么令人心酸。
贺绪林和夏柔此时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儿子身边,想让他用那双眼睛把一切看个够,把他们深深记在心里。
他们一家三口互相看来看去,再互相伸手摸摸脸,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这来之不易的一刻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太奢侈了。
蒲松雨没有打扰他们,她其实有点理解的。
以前在魔界的时候,每次魔王爸爸要离开魔宫很久,她心情就很不好,魔侍们想方设法讨她开心,但她只觉得他们愚蠢,十分吝啬展露笑容,是出了名的难伺候的主。但是她现在也特别喜欢跟爷爷奶奶还有蒲澄峰待在一起,看到他们笑,她也忍不住笑得很开心。
她也会时常想起魔王爸爸,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呢。
天色越来越暗,一家三口还舍不得离开彼此的视线,蒲松雨急了,说:“那个,贺伯伯、夏阿姨,我要回去了,不然一会儿我奶奶他们要担心了。”
贺绪林这才醒过神,赶紧起身打开了书房的灯,轻轻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那我让保镖送小雨回去,再跟你爷爷奶奶说明一下情况。”
蒲松雨从沙发上跳下来,她的手还和贺明砚紧紧握在一起,她才想到有一个大问题忘记说了!
她苦恼地拍拍脑袋,“那个,我件事要告诉你们,你们……那个不要难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