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西府海棠之毒的解药?”
西门闻香摇头道:“阿虞,你没有中毒。”
姜虞:……
她忽然觉得有点丢脸,自己居然被那小变态耍得团团转,着实可气。
西门闻香从白绫上扯了一片布片下来,挤出鲜血写了一张符,交到姜虞手里。
“阿虞,你既说那小子是太阴宫之人,那他身上必然下有三更催命符。”
“三更催命符?”
西门闻香解释道:“这是太阴宫用来控制十八水府和五镇海渎的东西。”
“太阴宫人,每隔三月,就要回到太阴宫中,领一张阎王府,以缓解身上种下的三更催命符。否则三更催命符发作起来,立时便要丢了性命。”
姜虞低头看着手中的符,隐约觉得上头的符文有些眼熟,好像……
和江玄托人传递给她的那张符有点像。
“我本已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再用符术杀人,但这小子欺你太甚,不给他一些教训,义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我给你的这张符,乃是反写的阎王符,若与三更催命符相遇,便会提前引发三更催命符发作。你将此符藏好,出去之后,趁其不备,贴到那小子身上,了结了那祸害。”
(二)魔头受伤
姜虞将西门闻香给她的符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这下终于肯定,这布片上的符文确然与江少主给她的那张黄符一致。
那江少主给她那张符的意思……也是要她趁赵奉仙不备,出手偷袭他吗?
姜虞确实不喜欢赵奉仙对她的威逼胁迫和冷嘲热讽,但也没有讨厌他到欲置他于死地的地步啊。
姜虞心中犹豫,将这道阎王符收入储物灵囊中,忽地指尖碰到一样事物,她拿出来一看,却是在包厢中赵奉仙给她的计时沙漏。
现下沙漏中的沙子已漏了一半,姜虞见了,才蓦然惊觉时间飞逝。
她此刻心中除了感怀西门闻香对“她”的关爱,还有诸多疑问,但时间不多,目下也只能择其重点问之。
“西门前辈,晚辈心中有三桩事情,希望前辈能为晚辈答惑。”
西门闻香颔首道:“阿虞你问。”
“第一件事情就是,您对当年嘲风谷一战到底知晓多少?我母亲是否真地如某些人所说,是害死冬藏仙府弟子的罪魁祸首?”
西门闻香闻之,脸上隐隐有些阴戾之气闪过,但被他掩饰得很好。
“阿虞,你母亲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奇女子,你只要记住,这世上她唯爱你父亲与你,无论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好。”
姜虞听了这个回答,便知西门闻香有所隐瞒,避重就轻。但他并未直接否认自己的问题,难道“她”的母亲真地向太阴宫通风报信了吗?
可她早已嫁与姜冲为妻,和过去一刀两断,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但姜虞知道,西门闻香不想回答的事情,她再问亦无济于事。
“第二件事,您为何会被黑水城城主困在万里湖水牢中?”
西门闻香有些感慨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挟符箓金册出逃,在嘲风谷中几乎丢了性命,等到清醒过来,人已到了黑水城中。”
“黑水城大城主敖宗说是受故人所托,要保我一命,却又将我囚在此处,逼迫我交出符箓金册。我早已答应师父,绝不让金册外传,是故多年来一直与敖宗周旋。”
“敖宗进不了我在苍龙木树洞外所设的结界,我这身残破之躯,也无法离开这龙宫的龙气滋养,这件事情,就成了这么一个两僵之局。”
姜虞听罢,不由抬眸细观西门闻香气色,见他虽然瘦削,但身上依然有股雪松般的凛然之气,瞧着倒不像将死之人,心中才暗自放下心来。
她今日出去,日后必定是要寻机会回来将西门闻香救出去的。
“西门前辈,我一直不明白,即便您当年男子身份败露,又为何一定要大闹一场,烧了藏书宝阁,携符箓金册出逃?”
西门闻香面色怔然,久久不语。
许久,才低叹道:“符箓金册是师父投注了毕生心血的事物,我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它。”
“当年我师父一过世,府中长老便提议找出符箓金册,将其销毁,免得书中禁术流传,贻害世间。但我觉察此事不对,几番查探下来,更发现冬藏仙府的长老中混入了太阴宫的奸细。此人提出此事,目的就是夺取符箓金册。”
“当时我被阵法反噬,身受重伤,已无力护符箓金册周全,又深知冬藏仙府那群长老必定不会信我,毕竟在她们眼中,我西门闻香从头到脚,满口谎言,连身份都可以伪造,还有哪句话能信?”
“为了不辜负师父的心血,我只好大闹一场,假装携符箓金册出逃。”
姜虞讶然道:“冬藏仙府仙府中混有太阴宫的奸细,那……我姑母知晓此事吗?那奸细还藏匿于府中吗?”
西门闻香摇头道:“我当年诸事缠身,已无心力将此人揪出,几番查探,也不过是锁定了几个身有嫌疑之人。”
西门闻香说着,探手过来,指尖轻抵姜虞眉心灵台。
顿时,姜虞便觉灵台一清,似有一股清流涌入其间,随着这股灵力涌入她识海的还有几个陌生的名字。
“阿虞,你若回到冬藏仙府,千万小心这几个人。”
姜虞点了点头,见西门闻香还在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灵力,毫无罢手的意思,不禁唤了一声:“西门前辈?”
西门闻香额上泌出一层细汗,苦笑道:“阿虞你根基太弱,就这么让你出去,独身一人对付那小子,义父终是不放心。你七魄有缺,此生想在术法上有所大成,必是极难。我为你渡灵打通灵脉,你出去之后,转修飞剑或炼器吧。”
“若都不喜欢,拜入夏鸣仙府门下也可。”
语音落下,姜虞但觉一股磅礴的灵力涌入四体百骸,灵力如甘泉,一波一波地冲刷着干枯堵塞的灵脉。
起初姜虞觉得周身暖如春阳,惬意自得,到了后来,渐渐感到灵脉有些刺痛,最后眉心灵台刺然一痛,眼前顿时一黑。
在双目无法视物的这段时间中,她脑海中有无数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大多数是一对年轻男女生活在一起的场景。
男子额心处有一点梅花印痕,一身银甲白袍,风流楚楚,清贵逼人,而女子则妖娆妩媚,娇俏动人。二人站在一处,当真风采无双,一对璧人。
姜虞心中隐约知晓,这对男女,恐怕便是“她”那无缘得见的父母。
在那些如走马灯疾速飞过的光影中,姜虞看到他们或是对剑,或是弹琴,或是像寻常小夫妻般共入庖厨,携手作羹汤,只为哄小女儿开心,不禁在心中感慨,这真的是一对神仙眷侣,恩爱夫妻。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叫他们年纪轻轻便丧了命。
渡灵的时间分明很短,姜虞却觉得好似度过了一季春秋。
等到涌入体内的灵力变成涓涓细流,她眼前才慢慢恢复光明。
姜虞尝试运起体内周天灵力流转,虽然并未感受到明显的提升,但灵力的运转似乎比之从前顺畅许多,没了她与诸葛绮红打架时的滞涩之感。
西门闻香为她渡完灵,本就苍白的面庞愈发失了血色。
姜虞微微起身,展开双臂轻轻抱了西门闻香一下,道:“西门前辈,我出去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您救出此地,您等我。”
说着,取出冬藏仙府的传讯玉牒,交到西门闻香手中。
“这是我的传讯玉牒,您留在身边,我一得自由,就会传信给您。”
西门闻香收拢手掌,笑道:“好。”
姜虞站起身来,同西门闻香告辞:“西门前辈,两炷香时限将至,我必须要走了,您千万保重自己。”
姜虞说完,忽然用手抚过西门闻香左肩,从他的银甲上抠下一枚甲片,眉眼含笑,挑眉道:“西门前辈,借您一片铁甲去骗那个小魔头。”
提起赵奉仙,西门闻香脸色又不大好看了,他点了点头,阴沉沉地说道:“也对,这小子如此戏耍于你,不该叫他死得如此痛快。”
姜虞:……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纵然她与西门闻香一见如故,但时限既至,她也不得不走了。
姜虞心念一动,梦幻泡影便托着她往来路上溯游回转,回到宫门前等了片刻,宫门再次大开,四条半蛟换气归来,巨大的身躯在水底搅动,带得水流回转,似洪水般从宫门倒涌而入。
梦幻泡影逆流而出,如一颗流星般从四根铜柱间射了出去,猛然撞上守在湖石后的赵奉仙,两颗梦幻泡影如两颗彩色泡泡相撞,蓦然合二为一。
赵奉仙垂眸看了姜虞一眼,淡淡道:“我要的东西,到手了?”
姜虞装出一副劫后余生,可怜巴巴的样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赵奉仙遂不再多话,手上法决一变,梦幻泡影如离弓之箭,疾射而出。
终于出了水牢,姜虞紧绷的心弦不由慢慢放松下来,这一松懈,她才觉察手指上传来阵阵刺痛。
翻手一瞧,原来是昨日在库房中被鳞片划开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液如丝,从伤口漫溢而出,化为细细的血线在梦幻泡影中飘散开来。
姜虞正奇怪自己的血怎么会变成这样,忽觉周遭水流涌动,沉闷的“嘶嘶”声穿透水波,猛然撞上梦幻泡影。
姜虞正要回头去看,却不防赵奉仙忽然转过身来,一手将她揽入怀中,然后借势一转,二人所站的位置登时调转过来。
一只巨大的四趾鳞爪从赵奉仙侧上方用力抓落下来,穿透梦幻泡影,四趾末端的弯钩如金钩铁刃,“噗嗤”一下划破了赵奉仙后背。
霎时间,少年身后一片血色弥漫,血液在梦幻泡影中化散开来,从姜虞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所化成的血线,瞬间就被这血水吞没了。
赵奉仙像是感知不到疼痛,手上指诀变化,继续催动梦幻泡影前进。
距离登时拉开,那巨大的鳞爪滑过少年后背,勾出狰狞的伤口,重重地拍落在湖底泥沙中。
一爪落空的半蛟阿大有些愕然地抬起爪子,眯眼看向空无一物的水波。
奇怪,他明明在水中感应到龙血的气味,寻味追来,刚才一爪抓落,分明是打中了什么,然而那东西滑不溜手,一下就从他爪下溜脱出去,且不知用什么障眼法门,他这半蛟之躯,竟然堪不破。
现在,水中的龙血气味已然消失了,阿大不禁心中生疑。
难道是看守水牢太久,想化蛟想得疯魔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水蛇精本来脑子小,阿大越想越是怀疑人生,差点以为是自己道心不稳,招来了心魔。
另外一边,玲珑阁后厨。
梦幻泡影托着二人冲出水面,“啪”的一声,宛如一个巨大的泡泡在空气中爆裂开来。
二人落地之后,姜虞立刻将手绕到少年背后,一摸之下,满手湿黏。
姜虞吓了一跳,从少年怀中挣脱出来,绕到他背后一看,发现血迹分明浸透衣衫,然而他背上却是一片光洁,连一丝伤口都没有。
姜虞不禁失语道:“你……你不是……你方才不是被那条半蛟抓了一下?”
少年眉目冷然,蹙眉道:“蠢货,不是你的血,怎会把那脑仁子还没瓜子大的半蛟引来。有功夫关心我好不好,不如先看顾好你自己吧。”
姜虞:……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有错,但这小变态真是气死个人。
姜虞心里本来还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是他忽然间和她换了站位,那只半蛟这一爪,多半就要落在她身上了。
结果听他这么一说,便似一瓢冷水迎头浇熄了热火,姜虞心中那一点点小小的过意不去顿时荡然无存。
差点忘了,这小变态自愈能力简直强得变态,一刀封喉都死不了,何况这一点点“小伤”呢。
忽然,赵奉仙转身在桌边坐下,面朝厨房大门,屈指轻叩桌面,道:“去煮你的红豆酒酿。”
姜虞:“啊?”
煮个鬼的红豆酒酿啊,她根本不会好吗?
刚刚那不是为了找借口把后厨里的人轰出去,才配合这小变态演戏来着嘛。
赵奉仙道:“敖烈来了。”
(三)千里传音螺
敖烈听闻后厨众人被赵奉仙一碗红豆酒酿吓跑,特地赶来查看。
这位小祖宗花样贼多,三天两头就要跑到他这极乐赌坊中闹腾,他可算是怕了他了,也不知他今晚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敖烈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临到后厨,刻意放轻脚步,慢慢走到门前,整个人贴上门缝朝里一瞄——
少年此刻正坐在桌前,双手抱臂,神色阴沉。少女站在一口炉灶后忙前忙后,又要忙着看火,又要忙着看顾锅里的东西,忽然一抬头,险些没叫敖烈笑出生来。
少女白净的面庞上此刻这边一道灰,那边一道灰的,整的跟只花脸猫似的。
敖烈偷看了一会,见那少女从锅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端到少年面前,连带托盘用力往桌上一墩。
砰!
乒乓!
碗筷叮当,汤水飞溅。
敖烈心说,要完蛋。
红豆酒酿要冰镇了才好吃,这位姜姑娘居然敢给小魔头端碗热的,这小魔头只怕要把她也涂上蜂蜜丢林子里。
结果下一幕,却叫敖烈险些跌掉大牙。
只见少年忽然伸臂将少女一拉,少女立时身形不稳,一下仰身倒向桌面,上半个身子躺在桌上,下半个身子却挨地站着。
少年微微起身,双手按住少女左右手腕,将她上半个身子牢牢困在桌上,慢慢俯下身去——
敖烈闹得个面红耳赤,不敢再看,慢慢倒退着走出楼道,然后一甩袖子,一溜烟跑了。
后厨众人追在敖烈身后直叫:“二城主,二城主!”
敖烈头也不回:“别他娘的乱叫了,你们谁也不准说我来过!谁说漏了嘴,我把他脑袋拧下来!”
后厨众人皆不由抬起双手捂住脖子,满口保证:“二城主放心,我们坚决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