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叫姜虞怎么拒绝,只能点头应下。
叶应许低头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想:这位江少主真是不直爽,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却原来是为了这个。他若直言相告,自己难道会拒绝吗?
不会呀,他可向来就是个爱好成人之美的好师兄。
三人品茶叙话,过了一会,傀儡婢女忽然端上一碗黑麻麻的汤药来,道:“少主,玉医士请您喝药了。”
少年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摆了摆手,道:“先放在旁边晾上一会吧。”
“去将我书架的那三本炼器入门典籍取来,借给姜二妹妹。”
姜虞讶然:“你怎知我在找书?”
江玄璀然一笑,颊边现出两枚小小的梨涡:“姜二妹妹一说,绿衣便来告诉我了。这三本书你先看着,若有不解之处,直接问我便是。”
少年才说完,那傀儡婢女便捧过书奉上来。
姜虞伸手接过,手臂顿时往下一沉。
好家伙,说是入门典籍,竟是沉甸甸的三大本,厚得跟辞海一样。
这入门典籍可真扎实啊。
姜虞心下摇了摇头,叹气,看来修仙也是不容易,要看的书,要考的试一点儿都不比高考少。
这时江玄面上流露出疲倦之色,隐隐有送客之意。
接收到这一信号的叶应许很自觉地起身告辞,两个少年客套了两句,叶应许便带上姜虞出了风涛阁。
姜虞才刚借到自己想要的书,正是满心欢喜的时候,结果走没多远,她忽然一拍脑门,道:“糟了。”
她忘记“监督”那位江少主喝药了。
那小魔头嗜甜如命,煮个红枣桂圆茶都巴不得能熬成糖浆糊糊,他这样的人,若叫他喝苦药,岂不是要去他半条命?
如果现在的江少主真是他假扮而成,再如何伪装,也必然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不行,她得回去看看。
姜虞把三本大部头往叶应许怀中一塞,提起裙子又往风涛阁跑了回去。
“叶师兄你等等我,我有件事忘了同江少主说了。”
姜虞跑到风涛阁门口时,江玄正准备将药倒入花盆中浇花,结果耳尖一动,忽然听到少女的脚步声由远而来,他皱了皱眉,就着斜倚窗台的姿势,作出一副赏花的模样,右手一转,将本要倒掉的药汤又送回了嘴边。
姜虞推开大门走入厅堂之中,正好看到少年坐在窗边,低头喝药,听到开门的响动,缓缓抬起头,黑如琉璃的眸子微微一闪,笑问:“姜二妹妹,还有何事?”
“呃……”
姜虞一时语塞,有种捉.奸不成反被捉的尴尬。她双手交叠,手指绞在一起,吭吭哧哧,这个那个了半天,忽然脑子一抽,道:“我看你伤势沉重,恐你自己喝药不方便,特地回来喂你喝药!”
少年一怔,旋即笑弯了眼,轻轻点头道:“好。”
他转头唤来傀儡婢女,要她另取了一只瓷勺过来。
姜虞左右看看,自己搬了把方杌放到窗边,硬着头皮在少年对面坐下,接过药碗和瓷勺,舀了一口,送到少年唇边。
“江少主……请、请用。”
少年叹了口气道:“是江二哥哥。”
微微低头,将那瓷勺含入口中。
少年每次低头喝药,便有呼吸落在少女白皙娇嫩的指尖上,那呼吸温热潮湿,像羽毛的尖尖儿,徐徐地从少女指尖上扫过。
一次又一次。
姜虞只觉得手上似有细微电流爬过,全身手脚僵得好似不是自己的。
这一碗药,她喂得难受万分,喝的人也喝得舌根发苦,几欲呕吐,却偏偏还要面带微笑,装腔作势。
月下窗台,美人喂药,看起来本是温情脉脉的场景,实则身处其中的两人都倍觉煎熬。
姜虞埋头喂药,忽然听到少年在耳边说道:“姜二妹妹,你还记得这龙鳞婚契的来历么?”
姜虞自然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她担心叫这位江少主瞧出她是个西贝货,便不敢轻易回答。
少年轻轻一叹,道:“看来你果然是不记得了,要不然刚刚也不会说出要将龙鳞婚契送给玉医士入药的话来。”
姜虞试探地问道:“我只知这是一样信物,却不知它还有什么别的来历?”
少年道:“你知道梵天净土不归寺的测命改命之术吗?”
“测命改命之术?”
“嗯。取一人的八字阴阳进行推算,便可算出此人阳寿几何,命中有劫数,此为测命。”
“以人力逆转八字阴阳,改命数,借气运,瞒天过海,强行逆天改命,便是改命。”
“我小时候身体虚弱,遍访中土医修,都说胎里带来的体虚之症,恐怕天不假年,早夭易折。当时不归寺的高僧也断言我恐怕活不过七岁。我母亲忧思成疾,翻遍典籍,欲寻改命之法为我改命。”
“后来终于叫她寻到一个法子,便是寻一命数相补之人,借其气运。”
姜虞听到这里,不由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那人是我?”
江玄点了点头,道:“我命中本有早夭之象,但若能度过此劫,便是长寿安平之命。而你年少时气运亨通,成年之后命中却有一大劫数。你我二人命数相补,我气运差时,你借我一点;你气运差时,我借你一点,彼此扶持,便能逆改命定之数。”
姜虞惊讶道:“这样也行,气运也是能借的吗?”
江玄拈起她胸前的龙鳞吊坠,指腹轻轻抚摩着鳞片,道:“改命一术,玄奥幽微,命数自然不是想改就能改成,气运也不是想借便能借到。需要媒介、阵法相辅,才有机会成功。”
姜虞忍不住低头看向那片白龙鳞。
“所以这片龙鳞不仅是婚契信物,更是用来改命的媒介?”
“对。所以你下次可万万不能再说要将此物转赠他人了。”
“哦。”姜虞乖乖地应了一声,仔细琢磨了会,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如果说他们两个是相互借气运,那小时候江玄倒霉,她是欧皇,所以她把气运分他一点渡劫。长大以后是她倒霉,只好找江玄借气运。
那她万一要是活个三四百岁,岂不是要一直找江玄借气运?
那这样算,江玄好像有点吃亏啊。
姜虞心里拿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算了半天,发现自己是越算越不清楚了。她心里想着这件事,喂药时便有些漫不经心。
她重新舀了勺药递出去,江玄却没有喝下,反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往勺柄上一抵,道:“姜二妹妹,药凉了。”
姜虞蓦然回神,双手捧住碗一摸,还真是,方才他们光顾着说话,这药早凉透了。
姜虞有点不好意思,捧着药碗站起来:“那我去热一热?”
少年颔首致谢:“多谢姜二妹妹。”
姜虞便捧着剩下的小半碗药转出厅堂,往风涛阁的小厨房走去。
少女人刚出门,少年便从袖中摸出一块饴糖放入口中,压在舌根下,好一会儿才将药汤的苦味压下去。
此刻少年脸上笑意全无,眸光阴沉沉的,咬牙恨声道:“喂药?”
喂个屁!
他看这只大尾巴兔子就是故意的!
第29章 母与子
从风涛阁中出来, 夜色已深。
叶应许还坐在游廊上等候姜虞,遥遥望见少女归来,便抱着书站起身, 等到少女走到他面前, 再和她并肩同行。
让叶应许等了她这么久,姜虞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都怪那位江少主,喝药就喝药,话那么多做什么?
这次试探, 姜虞暗中留心观察了一番,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江少主虽不喜喝苦药, 但也只是寻常人的那种不喜,而且姜虞特意留意了下, 发现江少主的惯用手应当是右手, 她之前的猜测并不正确。
姜虞心里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算了, 还是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吧, 她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道。
“叶师兄,这些书还是让我自己拿吧。”
叶应许侧身一避,道:“不用。”
姜虞听他语气坚决, 遂不再勉强。
两人一路往外走,出了此间的小乾坤阵, 便回到七层的廊道上。
二人住在八层客舱, 从七层上去仍有一段距离,师兄妹一路同行无话, 等到了姜虞所住的舱室附近, 叶应许忽然道:“虞师妹,你是想到江家修习炼器么?”
姜虞没想到叶应许会突然问起这个, 愣了会,才笑着说道:“江家的神机傀儡很有意思,我很感兴趣。”
叶应许闻言点了点头,道:“也好,你还是不要练剑了。”
“嗯?这是为何?”
叶应许面无表情,语气却极为真诚恳切:“因为,虞师妹你太笨了。”
姜虞:???
她从小到大可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吗?是学霸,学霸!
还从来没有被人当着面说笨过。
你可以侮辱我的美貌,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姜虞忍不住握了握拳,脸色黑沉沉地说道:“叶师兄,我一点都不喜欢被别人说笨。”
叶应许道:“我也不喜欢,但你真地笨。”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是说你在练剑上没有悟性,学炼器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姜虞面朝房门,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才心平气和地回转过身,从叶应许手里接过三部入门典籍。
“叶师兄晚安,叶师兄再见!”
砰!
雕花槅扇在少年眼前砰然合上,余震犹存,差点撞上少年鼻尖。
叶应许站在门边,迟疑了会,举起手欲待敲门,然而那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终究没有落到门上。
他眉头紧皱,心间满是不解。
虞师妹看起来好像是生气了,可是——他说错什么了吗?
第二日姜虞起来得甚早,她找红袖要了件新衣,修修剪剪,缝缝改改,花了一个时辰给十三郎做了件小衣服。
有了这件小衣服敝体,十三郎总算肯从被窝里爬出来了。
姜虞刚给十三郎穿好衣服,戴上金铃项圈,红袖就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姜二姑娘,少主请您过去一起用饭。”
姜虞抱上十三郎,跟随红袖去了风涛阁,和江玄、叶应许二人用过早饭,江玄便带领二人上到九层的观星台。
此时飞舟已行入佘山境内,从空中俯瞰,但见江湾如月,水碧山青,山花漫野,佘山书院的建筑群依山而建,楼阁宏伟却不失精巧。
一轮护法结界笼罩其上,流光溢彩。
姜虞抱着十三郎站在船舷边上,忍不住出声赞道:“佘山书院好大啊。”
这底下几个山头全都是佘山书院的地盘。
江玄道:“那夜救了冬藏、夏鸣两府弟子之后,我思量再三,觉得还是将她们送到佘山书院休养更为稳妥。姜二妹妹,令姊目下就在家母那里养伤,你很快便能见到她了。”
江玄忽然提起姜玉善,姜虞心中一沉,忍不住回想起原著中的剧情。
原著女主叫作姜玉,是个很有事业心的穿越女,开着上帝视角,凭借过人的运气和手段,最后成为天下第一宗派,安贫乐道门的门主。
而原主因为对叶应许恋而不得,最终与这位“表姐”决裂,叛出师门,坠入魔道,于仙魔大战中被未婚夫一剑刺死。
现在假扮江玄的小魔头已死,姜虞料想剧情应该不会再朝着原著的方向发展了,因此对自己的前途并不担忧。
只是多少有些忧心原女主这个和自己同样知晓剧情走向的存在,毕竟原主之前和她表面上虽和睦,实则私底下有过不少龃龉。
原著当中,那些得罪过原女主的女配后来不是被原女主直接打脸,就是被剧情间接打脸。
主角光环这种玄学力量,不是知晓剧情就一定能躲得过的,姜虞越想越是担心,决定到了佘山书院之后,能离原女主多远,就离原女主多远。
飞舟飞入佘山书院的护法大阵后,慢慢降下,在乾宫道场停下。
冬藏和秋思两府女弟子被送入佘山书院后,衣食住行,疗伤休养皆是眉山夫人一手安排,姜虞作为冬藏仙府的二小姐,江少主的准未婚妻,于情于理,都得前去拜见这位眉山夫人,当面道谢。
刚下飞舟时,姜虞还不觉得如何,但现在离眉山夫人所居住的眉山小筑越近,她竟越发紧张起来。
江玄见她止步不前,停下脚步,回头道:“姜二妹妹,怎么了?”
姜虞怕被瞧出端倪,眸光四扫,看见路旁的青松上有只尾硕如蓬的松鼠蹿了过去,便指着那松鼠道:“快看,那有只好大的松鼠。”
那松鼠听见她的呼声,也不害怕,反而一溜烟顺着树干爬下,跳到二人面前,躬身作揖,口吐人言:“少主,夫人请你先去英灵堂相候,等她和姜二姑娘叙话过后,便去见您。”
江玄点头道:“好。”
姜虞看着那只胖松鼠,十三郎也盯着它看,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你是松鼠精吗?”
那松鼠抖了抖尾巴,哈哈大笑,忽地身上冒出一蓬青烟,一道窈窕人影落地,现出一个紫衫红裙的婢女。
那婢女掩袖笑道:“姜二姑娘,婢子可不是什么松鼠精,这是眉山独有的化形幻术,障眼法罢了。”
姜虞眨了眨眼睛,小口微张,心中直呼神奇。
江玄见她如此模样,问道:“姜二妹妹莫不是想学?”
姜虞点了点头,羡慕道:“这眉山化形幻术,你也会么?”
江玄笑道:“小技而已,等见过母亲,我便来教你。”
少年说完,朝那婢女吩咐:“我先去英灵堂,烦请阿瑛姑姑领姜二妹妹去见母亲吧。”
名唤阿瑛的婢女嫣然一笑,牵过姜虞的手:“姜二姑娘,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