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仙门中曾有禁令,无论何家何派,都不得包庇龙族,思余身为江家少主,正该以身作责,姜二妹妹此番请求,着实叫思余有些难办了。”
姜虞看到他这副故作苦恼的做作姿态,忍不住“噗嗤”一笑,心中的惆怅之绪忽然一扫而空。
她轻笑道:“说的也是,倒是我强人所难了,那江少主这就去长辈面前告发我吧。”
少年垂睫道:“可我舍不得。”
姜虞听了这句话,只觉像有一股细小的电流从身上流蹿而过,整个身子都不觉麻了一下,睫羽似惊鸟扑翅,不自觉颤了几颤。
她掀眸瞥了少年一眼,见他眸光清澈,毫无狭邪之意,看起来坦坦荡荡,像是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方才的话语中有何不妥。
姜虞的眸光与少年乍然对上,连忙心虚地撤回视线。
她尴尬地咳了两声,把头转向另一边,装作在欣赏溪涧旁的兰草和风景。
因此她并未看到,就在她移开视线的那一刻,少年眸光中的温柔之意顷刻间消失殆尽。那双黑浚浚的眸子如浸冰雪,似含讥诮。
少年心中冷哂:原来你喜欢这种端方温柔的正人君子。哼,这种君子有什么好,一辈子束手束脚,从来不得随心所欲。
也罢,既然对你胃口,我也不是不能装上一装。
二人在溪涧旁坐了一会,姜虞渐渐控制住了体内暴走的力量,把尾巴变回了双腿,但亵裤和鞋子俱已被尾巴撑裂,现下看着是不能穿了,好在还有裙子能遮上一遮。
她又抬手摸了摸脸,右边脸颊光滑如初,脸上的鳞片眼见着是褪得差不多了,唯余头上这两个犄角,怎么都收不回去。
姜虞各种方法都试了一遍,简直都要绝望了。
头上顶着这么两个自曝身份的犄角,这叫她怎么出去见人啊。
同时,这回现出原形一事也引发了她更多的思考。
之前在黑水城万里湖的水牢中,西门闻香曾说她身上少了一魄,当时她便觉得奇怪。如果说少一魄,按理应该也是原主原本的魂体少了一魄才是。
但她魂穿过来时,原主已然香魂消散,如此说来,竟是她自己的三魂七魄少了一魄?
这倒是奇怪了,穿个书还能把魂儿穿丢了吗?
姜虞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忽然听到江玄低喝:“快把面纱放下。”
姜虞想也未想,赶紧拉下纱笠的面纱遮好。
然后就听到“噗”的一声,江玄两根手指夹住一片兰叶折断,扬手一挥,长长的兰叶如一枝绿色的小箭般激射而出,射中了不远处一棵大树上的马蜂窝。
马蜂窝从树上掉落,马蜂受惊,倾巢而出,乌压压一片朝坐在溪涧旁的二人扑飞过来。
然而未及近身,江玄手中灵符飞出,燃出一道火龙,瞬间便将一整窝马蜂燃为灰烬。
他刚做完这一切,姜虞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玉善师姐,前面好像有条小溪,我过去洗一洗吧,这一身腌臜真是难受死我了。”
另外一个清冷的声音答道:“你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没一会,便见一个青衫青裙的少女从林子里跑出来,正是多日不见的诸葛绮红。
诸葛绮红刚刚陪姜玉散步时,因为山道湿滑,不小心踩空跌了一跤,摔脏了衣裙和双手。
她才刚刚筑基,无法施展拂尘之术这样更高阶一些的术法,只好四处寻找水源,希望能在回去见诸位师姐妹前清洗干净。
她一向爱好面子,可不想让别人见到她这副狼狈模样,再来暗中取笑。
却不想,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会和“老仇人”碰上面。
这下就尴尬了,她不想让别人瞧见自己一身脏污,却偏偏正好撞到仇人面前。
诸葛绮红看到姜虞二人,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转身离开。
但她多看了两眼,发现姜虞头戴纱笠,乍然见她出现在此地,似乎也有躲避遮掩之意,而她旁边正坐着一位身着玄黄法衣的江氏弟子,瞧来面生得很,这两日在佘山书院竟未见过。
那弟子瞧见她来,面上似乎亦有惊慌之色一闪而过。
诸葛绮红心中大起狐疑,当下就决定不走了,非要留下来探个究竟。
她笑着打了个招呼,道:“虞师妹,你几时来了佘山书院?我竟不知。你既安全归来,怎么不去见我们,我和玉善师姐都好担心你。”
姜虞毫不客气地嗤笑道:“真是大晴天里下雪,太阳从西边出来,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居然会担心我?”
“你那日在道观中是如何对我的,一招一式,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待回了冬藏仙府,我一定一字不落,好好同姑母说道说道。”
没错,她就是要回去告状!
诸葛绮红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脸色十分难看,生硬地说道:“虞师妹,我那日也是为贼人所迫,为保性命迫不得已。你要怪,也该怪那个将你掳去的魔道妖人,说起来你被掳去数日,那魔道妖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冬藏仙府开宗立派千余年,招收的皆为女弟子,历任府主也基本多为女子。女子修行,欲成大道,要付出的比男子更多。
因此冬藏仙府规矩极严,严禁女弟子与别派男弟子厮混,更是绝不允许女弟子在筑基之前坏了元.阴,毁了修行根基。
即便二人已办过结侣大典,是合法夫妻也不行。
总之一句话,未筑基前,成亲嫁人你是都别想了,如果非要追求爱情,那就请你自请被逐,从此再非冬藏仙府弟子。
诸葛绮红这话看似关心,实则问得极为暧昧,甚至可以说是不怀好意。
那小魔头还能把她怎么样呢?
他那日将她掳走前,在冬藏、夏鸣两府弟子前大放厥词,扬言要替江少主娶了她这位未婚妻,诸葛绮红此语,分明就是暗戳戳地问那小魔头是否真地坏了她的名节。
仙门中人虽然不似俗世间那般注重女子名节,但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弟子,身负婚约,若真被魔道妖人坏了名节,这名声传扬出去,以后还如何见人?
江玄后来改变心意,选择将这些女弟子送到佘山书院,交由母亲照顾,正是考虑到这一层。
好在眉山夫人有手段,这批女弟子被她敲打过几番后,再也没有人敢暗中说三道四。
姜虞想通诸葛绮红话间的意思,心中越发厌恶,冷笑道:“用不着你假情假意,我好得很。”
诸葛绮红闻言脸上青白交加,压下怒气走到溪边洗手,偶然间侧目一瞥,发现姜虞裙下不仅未着鞋履,甚至还露出一小截光滑白皙的小腿,看着竟像是连亵裤也没穿的模样。
她再一看姜虞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江氏少年,见那少年眉目绮丽,生得俊气秀美,却又分毫不显女气,再兼之身姿孤瘦峻拔,宛如风中劲竹,那通身气派,比之秋思仙府七名锋之首的叶师兄也不惶多让。
那一瞬间,她脑中忽然突发奇想,自行脑补出了一段姜虞背弃婚约,背着江家少主同其他江氏弟子厮混的情节。
孤男寡女,跑到幽静偏僻的山野之中独处,甚至女子连亵裤都脱了,会是做什么好事?
难怪他们二人刚刚见到自己如此惊慌了。
诸葛绮红洗干净手,甩掉手上水珠站起身来,不怀好意地走向姜虞,口中问道:“虞师妹这是怎么了?为何要用纱笠遮面?可是身子不适?我来帮你看一看吧。”
说着伸出手去,就想扯掉姜虞头上的纱笠。
姜虞见她过来,早有防备,正想以指代剑,用春风剑意中悟到的剑招把她打一顿,谁知旁边人影轻动,江玄早已闪身站到她面前,并拢二指,举轻若重地往诸葛绮红手臂上一敲。
只听得“咔嚓”一声,诸葛绮红发出痛叫,捂着手倒退数步,脸上一下变得惨白无比。她的右臂虚软软地垂下,瞧着竟是被江玄给弄脱臼了。
少年负手拦在姜虞身前,笑容如三月春风,观之可亲。
“这位师妹,姜二妹妹和我行到此处,不小心撞到马蜂窝从树上掉落,她躲避不及,被马蜂蛰了一下,面上肿了起来,这才戴上纱笠遮掩。不信你瞧,方才那个马蜂窝还在地上。”
诸葛绮红呸道:“你满口胡说八道,她好歹也是修仙之人,会轻易被马蜂蛰到?我瞧你们定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还有,你是何人,难道不知道这位虞师妹与你们家少主定有婚约?还‘姜二妹妹’、‘姜二妹妹’的叫得如此亲切。我呸,真是不知羞耻!”
少年面容一肃,冷冷道:“哦?我倒不知,我与姜二妹妹青梅竹马,家中又是世交,又有婚约在身,我唤她一声‘妹妹’,究竟有何不妥了?”
诸葛绮红道:“你说什么……”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连忙住口,忍着手臂剧痛,看了看姜虞,又看了看这位眼生的少年郎,彻底傻眼。
第33章 剑中残魂
在听到诸葛绮红发出惨叫的一刹那, 姜玉脸上便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微笑着与身旁的系统说道:“好了,这个剧情点摆平了。”
说完, 竟是完全不打算过去查看这位师妹是否安然无恙, 直接转身走了。
可怜诸葛绮红被人当成了完成任务的棋子,自己竟全然不知。
另外一边,诸葛绮红愣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 原来刚刚这位江家少主半天不说话,就是为了等在这里奚落于她。
她鼻头一酸, 忍不住愤怒又委屈地说道:“好啊,原来你们是联合起来戏弄我的!”
姜虞:?
宁有事吗?
江玄摇了摇头, 脸上露出一抹君子端方的微笑, 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比当面打人耳光子还要不留情面。
“这位师妹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我不过是想看看有些人犯起蠢来, 究竟能蠢到何种地步。现在看来, 的确蠢得出人意料,蠢得别具一格。”
诸葛绮红整张脸涨得通红,咻咻喘气, 愤怒而不甘地盯着二人。
和这样的人掰扯不清着实没意思,有这些时间, 她回去看书修炼, 撸猫吃饭不香吗?
姜虞从大青石跳下来,赤脚走到江玄身旁, 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江少主, 算了,回去吧。”
江玄点头应下, 指间弹出一道劲风,打在诸葛绮红垂落于身侧手臂上,只闻“咯嘣”一声,继而又是一声痛叫,诸葛绮红脱臼的手臂已然恢复原位。
诸葛绮红脸色惨白,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仇恨地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却不防那位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忽然回眸一瞥,朝她绽出一个又冷又邪的笑容,他抬起手,以指为刀,缓缓在脖子上比了一下。
那一瞬,诸葛绮红只觉得好似九寒天中被兜头浇了一大桶冰水,直冻到了骨头缝里。
这位……这位江少主是什么意思?
诸葛绮红牙齿打战,眨了眨眼,再看时,那少年郎已回过头去,看背影依旧飘然出尘,俊逸秀拔。
仿佛刚刚所见,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幻觉。
姜虞不好意思再叫江玄背她、抱她,坚持要自己走下山去,结果走不出多远,就硌得脚疼,败倒在这崎岖不平的山道上。
江玄无法,只好传信,命人送了鞋袜上来。
等回到客院之中,已是午后。
先是眉山夫人过来与她相见,因着头上犄角没有消退,姜虞不敢见人,只好蒙在被子里装病。
眉山夫人前脚刚走,婢女便入房来报:“姜二姑娘,姜大姑娘来看你了。”
姜虞心中暗自叫了一声苦,心道要命要命,越不想见谁,这人反而来得越快。
但她也无法推脱说不见,只好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气若游丝地说道:“表姐请进。”
姜玉走入屋中,在床榻边坐下,隔着一重帘子问候姜虞:“表妹,我听说你刚到佘山书院就病倒了,现在觉得如何,怎么竟病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姜虞妆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把锅全都推给了诸葛绮红。
“那日在道观之中,被魔道妖人所迫,不得不与绮红师姐相斗,那时便受了内伤,这几日一直未曾痊愈。昨夜江少主将我从那魔头手中救出,又受了点皮外伤,新伤加旧伤,便成了这样。”
后半句她倒是没有说谎,毕竟从那么高的崖壁上掉下去,当时她只觉得四肢都快摔断了。
昏迷之前她暗想,这么一摔怕不是要摔成个半身不遂,可等清醒之后,身上的痛楚已全然消失,这倒是奇怪得很。
姜玉闻言,关切道:“表妹你现下这样,若叫母亲知道,定要责备我没有照看好你。不行,我还是要看你一面才能放心。”
说着作势要掀开床帐。
姜虞紧紧压住床帐一角,不叫姜玉善得逞,装出难为情的样子,撒娇道:“玉善表姐,我脸上被马蜂蛰了一下,现在肿得不成样子,不行,太丑了,我不想叫别人看到。”
姜玉拉住床帐一角,和姜虞角力,闻言叹了口气:“傻表妹,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还有什么模样我不曾见过?快让我看看马蜂蛰得严不严重,也好叫我安心一些。”
姜虞赶紧道:“其实也没有多严重,就是额头上肿了两个包,无法见人。表姐,你就别再为难我了,我真不想给人看到现在这副丑样,便是姑母要看,我也不准的,真真太丑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姜玉也不好再一意孤行,再说要看,就是强人所难了。
她只好松开手,转移了个话题,道:“方才我与诸位师妹到后山的小道场练了会剑,回来时就没有见到绮红师妹了,她可有来你这儿?”
姜虞奇道:“表姐怎么这样问?诸葛绮红一向与我不和,她哪里会来看望我呢?”
姜玉怅然一叹:“正是因为我知道她一向与你不和,才怕她来找你麻烦,到时你们两个人怕是又要打闹起来。”
姜玉说这话时,心中想的却是:方才在山中听到诸葛绮红惨叫,想必是发现了姜虞的原形,被那位江少主动手打伤了,只要她再稍稍推波助澜,激化一下矛盾,江玄最后肯定不得不杀人灭口,以保秘密。
而她故意将话题引到诸葛绮红身上,也是为了试探姜虞的态度,如果姜虞言辞闪烁,多半她的计策便是成功了。
谁知姜虞一点异样都没有,只是冷哼一声,道:“谁要与她打闹?分明就是她咄咄逼人,自来找事,等回了冬藏仙府,我定要将诸葛绮红如何欺负我的事情一一告知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