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眉山夫人伤心于丈夫的离世,在确认丈夫身死后,便搬出江家,隐居于眉山禁地不出。
可怜江玄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助力,不得不独自挑起大梁,周旋于江家各族老之间,这才得以在各种非议声中坐稳少主之位。
更叫人伤心的是,眉山夫人对亲生儿子若即若离,爱管不理,对娘家姐妹所出的孩子却关心有加。
其中最受她看重的便是她那位早亡的大姐之子,西门家这一辈中的少年俊杰——西门独秀,也就是眉山夫人现在提到的这位“风雅师兄”了。
据说江玄与这位风雅师兄关系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嫉妒。
这点姜虞倒是可以理解。
亲生母亲对自己不闻不问,反而对娘家姐妹的孩子多有青睐,这换了谁,怕是都受不了。
少年眉眼冷峻,冷笑一声,道:“我若说与我无关,难道母亲便当真肯信吗?”
眉山夫人深吸一口气,严声道:“江思余,你别以为我隐世于佘山书院,便当真不知道你在外头都干了些什么!”
这少年真是生得一副好皮相,便是笑容阴阳怪气,眸中淬冰,也叫人觉得他眉目生辉,明艳不可逼视。
“这么多年了,母亲应该也已知晓我的死穴在何处。不论何人,只要妄图对那个地方动手,那他就是我的死敌!”
眉山夫人再也无法压抑情绪,勃然大怒道:“江思余!西门风雅不仅是你的师兄,更是你的表哥!你怎敢对他下手?!你还有半点是非之分,骨肉伦常吗?!”
姜虞听到眉山夫人这样质问,凝眉回忆了一遍原著剧情,忍不住暗中为“真正的”江少主叫屈。
原著里这位西门风雅与假扮成江少主的小魔头那可是一对再杰出不过的反派二人组,两人狼狈为奸,合作无间,搞了不少事情。
那小魔头不是个好东西,姜虞下意识地断定,这西门风雅多半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眉山夫人为这样的人痛斥亲生儿子,着实是有点叫人伤心了。
果然,少年听到母亲这般说,怒极而笑,失落地说道:“母亲又要为一个外人对我动手了吗?我早该知道,不论我说实话,还是说谎话,母亲总归是不会信我的。”
眉山夫人听了这话,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她转过身去,面朝四神将降妖伏魔图,背对少年,道:“今日西门家家主亲自发信来向我询问风雅的安危。风雅是西门家这一辈弟子中最拔尖的孩子,也是西门家家主的亲传弟子,他若有损,西门家家主势必追查到底。”
“到时,便是我想替你遮掩,也无能为力。”
少年嘲讽一笑,好似听到什么极可笑的笑话,挑眉道:“哦?母亲竟然想过为我遮掩吗?眉山夫人一生如清风明月,嫉恶如仇,严于律人,更严于律己,难道不是最大义灭亲的么?”
眉山夫人压下胸腔中的怒意和失望,不理会少年的挑衅,平静地说道:“明日,我便会启程前往游仙村,亲自作法除秽,封印游仙村中凶魂!”
少年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眸子里像淬了冰霜般,咬牙恶狠狠道:“我不许!”
眉山夫人霍然转身,威严气势尽展:“由不得你不许!”
眉山夫人虽隐世不出,但能成为江家家主之妻,眉山楚氏代家主的女人,又怎可能是个柔弱妇人?
到得今日,姜虞才知晓这几日眉山夫人在她面前展露出来的慈善随和,不过是出于长辈对于交好之家后辈的垂怜爱护之情。
而此刻,站在少年面前这个手腕强硬、说一不二的妇人才是真正的眉山夫人。
少年神情凶狠,宛如笼中困兽,他和眉山夫人对峙了一会,忽然慢慢垂下高昂的头颅,哀声道:“母亲一定要这样为难孩儿吗?”
他生得好看,又这样可怜地哀求,连姜虞这样不知个中曲直的局外人都不由得有几分心软,眉山夫人却完全不为所动,冷冷道:“江思余,你执迷不悟够久了,我也纵容你够久了。再如此下去,你终有一天要毁人害己!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你今夜就跟我回江家祖宅面壁思过!”
少年浑身一震,像是终于被激出了深藏于骨血中的狠戾,俊美的面容不禁有几分扭曲,他眼角泛红,狞笑道:“江家祖宅?你又想把我关进那个鬼地方?!”
“楚之湄!”
少年连名带姓地喊出自己母亲的名字,声声泣血,叫姜虞闻之心惊。
“我不是你的傀儡,也不是那个人的替代品!”
“我不是你那个言听计从的乖乖儿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明白吗?你不要再妄想控制我!也别妄想再阻止我做任何事情!”
少年一字一句地吐出决绝的话语,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纱笠,转身就朝小楼外走去。
可少年才踏出一步,绣着五蝠祝寿的地毯上骤然亮起金光。
金光连缀,法阵成形。
法阵如一座倒扣的钟,将少年困于其中。金光凝成的光墙有如实质,光墙疾速旋转,墙上闪过手持刀枪剑戟的四神将虚影。
同样的法阵,那夜在魍魉道上,姜虞也曾见这位江少主用过。
这座法阵的阵势虽比不得江玄那夜所布下的法阵来得大,但威力显然更加巨大。
法阵外散的劲力引得楼中的封魔金铃一起颤动,发出急促的喈喈铃响。
少年背对眉山夫人,侧目一瞥,嗤笑道:“区区四神伏魔阵,也想困住我?母亲大人,您未免也太瞧不起孩儿了吧?”
眉山夫人持尺如持剑,三尺半的戒尺横于胸前,沉声道:“你可以来破破看。”
语落,左掌迅速从戒尺上抹过,钝重的戒尺在掌心间割出一道血痕,鲜血沿着手掌流向指尖。
眉山夫人以血为墨,行云流水般于身前虚空中写下一串符文,口中喝道:“起六爻,兑九宫,乾坤易数,四将伏魔!”
血色符文轰然打在四神伏魔阵的光墙上,有如在一张洁白的宣纸上喷洒墨色,原来只是缥缈光影的四神将霎时间有了颜色,化作身披甲胄的实体从法阵上脱飞而出!
第35章 酒后强吻
江玄解下背上所负的天机匮, 口中断喝:“起天机,断九幽,斩神诀!”
天机匮“嘣”的一声打开, 露出内中贮藏的朱砂黄符和诸般法器。
江玄扬掌一震, 天机匮在少年身前疾速旋转了两圈,砰然一声巨响,似一只琵琶般竖立于地。
一叠黄符如蝶,哗啦啦地从匮中飞了出来, 朝化为实体的四神将扑飞而去。
那一刹那,整栋湖心小楼中封魔金铃震响, 漫天黄符飘飞。
黄符如刀,不断地涌向四神将。四神将手持刀枪剑戟, 各展神通, 一时间整个一楼厅堂内杀气沛然,哪怕眉山夫人事先设下了结界护住楼中建筑, 不时突破结界溢出的杀气依然在梁柱、楼梯、桌椅上留下道道斑驳划痕。
姜虞虽然藏在楼梯转角处, 可是依然不免受到波及。
吓得她赶紧把身子团成一团,朝内一滚,缩进墙角里, 等到一楼厅堂中风波渐息,她才敢悄悄蹭到阑干后偷瞧。
厅堂中的桌椅皆成了废木, 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五蝠祝寿地毯也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身着玄黄法衣的少年单膝跪在地上, 被一柄戒尺压住肩头,有如泰山加身, 竟是连分毫都移动不了。
少年扬起头颅, 嘴角沁出一点鲜血,双眸似寒星, 射出两道宁死都不肯屈服的光彩,咬牙低声道:“好一个眉山夫人,若不是你用本元命灯来钳制我,我岂会败于这小小的四神伏魔阵下?”
眉山夫人五指轻拢,悬于她左手掌心之上的三点幽蓝灵火旋即消散无踪。
姜虞认出那灵火正是原著中的本元命火,也即老话常说的“活人身上三把火”。
传说活人身上都有三把命火,分别位于头顶、两肩,这命火只是一种代表生气的能量,在等闲情况下用肉眼是无法看见的。
人死魂消,这三把命火也就随之熄灭。
有些仙门世家为了保护族中弟子,或者更现实一点的说法是,为了控制族中弟子,会从这些弟子身上三把命火中各取一点灵火,养在一盏本元命灯之中。
这样一来,如果有朝一日这弟子外出游历遇害,家中长辈便可第一时间得知其性命安危。
若是这弟子忤逆不孝,背叛家门,族中长辈也可以于千里之外取其性命。
但因为这种方法太不人道,曾一度在仙门中掀起滔天非议,近百年来已经渐渐被各大宗门、世家废止了。
姜虞怎么也想不到看起来慈和的眉山夫人,居然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使用这种手段。
这哪里还像一对正常母子?
根本就是相互猜忌,相互防备的仇人!
眉山夫人手腕一沉,手中戒尺下压,压得少年腰杆一弯,几乎要双膝跪地。
但少年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于重压之下又一点一点挺直了腰杆。
他抬起手,用一根手指慢慢抹掉了嘴角的鲜血,望着眉山夫人冷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容、许,任何人靠近游仙村!”
眉山夫人抬起左手,一只雕刻着符文的老银手镯自行从她素白的手腕上滑落,化为一道无形镣铐锁住了少年双脚。
眉山夫人道:“你不想回江家祖宅也可以,但三日之内,不许离开眉山小筑半步。我这次,一定要为你斩了这道心魔不可。我明日启程之前,会让阿虞帮我看着。”
突然被点到名的姜虞有些无措,她完全不知道这对母子间发生了什么。
原先她怀疑这位江少主是小魔头假扮,但按母子二人相处的情形来看,这位江少主完全不可能是假货。
虽然不是假货,但也完全不是姜虞先前以为的那样,是位温和谦恭,彬彬有礼的少年公子。
这完全是个叛逆的反骨仔,一身是刺,桀骜乖戾。
姜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害怕,只觉这位江少主太能装了,心机比海还深。
而且他一直口口声声说不准任何人靠近的“游仙村”和他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同时她又觉得眉山夫人实在太高看自己了。
她自己生出来的儿子,连她的话都不听,她又凭什么以为自己一个外人能帮她看住这位反骨仔呢?
可出乎姜虞意料的是,眉山夫人提到她的名字后,江玄忽然狠狠地拧了下眉,愤怒地看向眉山夫人,道:“你我二人之事,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
眉山夫人垂眸,冷硬的面容上乍然现出一丝怜惜,有些疲倦地说道:“你一定不想叫阿虞瞧见你这副模样吧?”
江玄眸光微闪,冷笑一声,避开母亲的注视,道:“笑话,我会在乎一个无关痛痒之人的看法?”
姜虞听到这句话,心中竟莫名地觉得有点失落。
但失落过后,又凭空生出一点暗喜来,心道:啊呦这可太好了,这位江少主越不中意她,她将来退起婚来便越容易。
眉山夫人用眉山楚氏独有的“圈地为牢”之术困住江玄后,便丢下江玄,留他一个人在四方楼中反省冷静,同时让阿瑛把眉山小筑中的婢女亲卫都叫过来,开始准备启程前往游仙村除秽的事情。
少年在四方楼中独自跪了一会,捡起地上的天机匮背上,整理好仪容走出四方楼。
姜虞一路悄悄跟在他身后,看他步伐沉稳不乱,一点都不像脚上戴了镣铐的样子。
一走出那座湖心小楼,少年身上的气质便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完全看不出半点乖戾。
他还是那位风光霁月的江少主,是天边明月,是山尖白雪。
姜虞看得心里拔凉、拔凉,心中直道:不得了,不得了,这位江少主太可怕了。这还是人吗?这就是一只变脸精啊。
她原先以为母子二人可能只是拌了几句口角,说不定她能从中斡旋,当个和事佬。
但现在看来,母子二人间嫌隙之深,远超她的预想,她根本无从插手。
远的不说,她若是想帮忙,至少也得先把游仙村的事情打听清楚再作计较。
等十三郎成功从正院中潜出来,姜虞元神归位,便盘坐在大青石上思考起来。
阿瑛之前似乎想对她透露些什么,但甫一开口,就被眉山夫人遣来的婢女拉走了。可见眉山夫人并不愿将母子间的嫌隙传扬出去,若去向阿瑛等人询问此事,多半没有结果。
姜虞沉思片刻,忽然想起那位钢铁直男叶师兄来。
叶应许身为七名锋之首,是秋思仙府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很早以前便开始只身在外游历,他见多识广,说不定听说过游仙村这个地方。
姜虞打定主意,便抱上十三郎朝男弟子居住的客院行去。
眉山小筑的建筑是按照五行八卦来布置的,小径众多,分岔路也多,姜虞路上抓了几个负责扫洒的小弟子来问,才终于找到叶应许居住的院子。
她见院门虚掩,院中似有隐隐人声传出,唤了一声“叶师兄”,便推门而入。
姜虞刚推开门,便见院中的梧桐树下,两个紧靠在一起的身影骤然分开。
姜虞万没料到自己会打扰到这位叶师兄“办正事”,不由“啊呀”一声,抬手捂着眼睛转过头去,口中连声道:“抱歉叶师兄,抱歉表姐。我什么也没看到,我这就出去。”
她捂着眼睛退到门外,重新敲了敲门,听到院中传出一声“请进”,才重新推门而入。
这次树下一双少年少女稍稍分开了些,姜玉手握紫霄剑剑柄,叶应许则用两根手指夹住紫霄剑剑刃,二人形成一种奇怪的僵持状态。
姜虞:……
这看着好像不是在办什么“正事”啊,难道她刚才看花眼了?
“表姐,叶师兄,你们……在做什么?”
叶应许闻声立刻道:“虞师妹你来得好,你正好来给我们评评理。”
姜虞:?
评什么理?
“嗯……叶师兄请讲。”
叶应许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个月前,我与玉善师妹赌剑,当时约定若我胜出,玉善师妹需将紫霄宝剑借我赏玩一个月。可这几日来我向玉善师妹讨要宝剑,她总是百般推脱,不肯兑现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