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姜虞移目看向姜玉。
叶应许也侧目瞥了身旁的少女一眼,冷酷而直接地问道:“所以玉善师妹你是要言而无信吗?”
姜玉被两厢逼压,清秀的面容上不禁流露出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情,解释道:“叶师兄,我不是要食言而肥,我只是想迟几日再把紫宵剑借给你。”
叶应许面无表情地说道:“同一句话,玉善师妹你一个月前已经说过了。”
姜玉心中暗骂,面上却还是要装出一副楚楚无辜之色,道:“叶师兄,再缓几日,几日后我一定把紫宵剑借给你。”
“几日到底是几日?”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玉善师妹若不想借给我,直说便是,我也不会强求。可你这样应允了又推脱,推脱了又不直言拒绝……”
姜虞在心中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啧,这叶师兄怎么说得自己像个被渣女玩弄的悲情男子似的。
姜玉急道:“表妹,你帮我说句话呀。”
姜虞沉默片刻,挑了一个自认为最不偏不倚的说法:“表姐,我也觉得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该做到。如果做不到,至少也该敞亮大方地和对方说明理由。”
姜玉听完之后,深吸了两口气,放开紫霄剑,道:“行罢,这紫宵剑就借给叶师兄了。但我手边没有佩剑……”
叶应许立刻解下腰间佩剑呈过去:“那我这把漱雪剑就先借你用。”
姜玉无语地接过剑来,忿忿走了,走到院门,又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姜虞背影一眼。
姜虞全然不知自己一句话就得罪了对方,一门心思只想向叶应许询问游仙村的事情。
可惜叶应许这个剑痴痴迷于赏玩宝剑,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注意到姜虞的存在,迷茫地问道:“虞师妹还有别的事吗?”
姜虞:……
当然有啊!
不然我是过来专程给你们俩裁断这桩官司的吗?!!!
她在心里吼完,才挂上笑脸,问道:“叶师兄,请问你有没有听说过游仙村这个地方?”
叶应许擦剑的动作一顿,皱眉道:“虞师妹你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
姜虞不答,只道:“我听说这个地方好像邪祟横行?”
叶应许又低下头去擦剑:“唔,没错。”
“十多年前,游仙村曾经发生过一桩惨案。西门家一位金丹期的剑修道心失衡,走火入魔,为心魔所惑,将游仙村上百口人尽数屠戮殆尽,连老人小孩、鸡鸭猫狗都没有放过。”
“从那以后,游仙村便成为一块怨念深重的阴尸地,塞上江南几大世家联手除过几次秽,都没能将游仙村里的怨魂渡化干净。”
……
等到姜虞从叶应许那里出来,已是暮色四合。
她独自往客院走去,一边走,一边回想叶应许方才和自己说过的话,可怎么想都想不通。
游仙村的屠村惨案,与江少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游仙村位于塞上江南边境,距离灵州江家有千里之遥,两者之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啊。为什么江玄要一意孤行,甚至不惜与眉山夫人决裂,也要守护一块怨念深重的阴尸地?
这太没有道理了呀。
姜虞想着想着,忽然听到一声轻笑,有人唤她:“姜二妹妹。”
姜虞抬头,只见一架拱形廊桥横跨湖面,清风吹拂,桥上红纱波动,蓦地有一角扬了起来,露出槅扇后凭栏而坐的少年。
少年整个人松垮垮地倚靠在阑干上,朝桥下的少女招了招手,轻唤:“姜二妹妹,你过来一下。”
姜虞没想到竟然在回程路上遇到江玄。
说实话,自此在湖心小楼中见识到了这位江少主的变脸功夫以后,她心中对他不由生出了几分惧怕之情。
她现在简直不知道到底哪一面才是这位江少主的面具,哪一面才是他的真性情。
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她定睛看了会,隔着夜色看出少年一副眼饧骨软的样子,看着倒像是喝醉了酒。且他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低矮的阑干上,只要脚下打个滑,保准就要掉进湖里吃一肚子冷水。
姜虞怕他真地醉得不省人事掉入湖中,沉思片刻,还是提着裙子走到廊桥上,慢慢走到少年面前,隔着一扇雕花窗格问他:“江少主,怎地一个人在此饮酒?”
少年捏着酒囊站起身,隔着窗格与她对望。
他脸颊上浮着两团浅浅的酡红,眸光却一片清明,一点也不像个醉酒之人。
忽然,他的手臂绕过窗扇,用力地抓住姜虞右臂,笑着问道:“姜二妹妹这是从哪里回来?”
姜虞眉心一蹙,道:“江少主,你抓疼我了。”
江玄呵笑一声,朝她摇了摇头,神经兮兮地说道:“你懂什么叫疼。我破了五戒印中的酒戒,现在可比你要疼上几分呢。”
姜虞:……
这话她怎么接?
难道你身上痛,就要叫我也陪你痛吗?哪有这样的道理?
再说,我身上痛,你也不能解痛啊,谁叫你要破戒来着。
她用力挣了一下,有点儿生气了:“江少主,你放开我!”
江玄忽然扬手将酒囊一抛,“咚”的一声,酒囊沉入湖中。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握住窗扇,用力向上一提,直接把整扇窗子拆了下来,也丢进了湖里。
姜虞看得目瞪口呆,咽了口唾沫,悚然道:“你做什……”
话未完,便觉手上一轻,十三郎已被少年捏着后颈提起来,他原是想把这猫也丢进湖里,但不知中途想到了什么,手臂一拐,把十三郎往身后一丢。
十三郎“啪叽”一下摔在廊桥上,虽然侥幸免于一祸,但也摔得不轻。
姜虞被少年箍住手臂,后退不得。
蓦地一股大力袭来,她完全无法抵挡,径直撞入少年怀中。
少年一身法衣柔顺却冰冷,怀中藏着浅淡的血腥气。
姜虞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少年便顺势弯腰低下头来,两瓣冰冷的唇瓣挟着酒气,用力地碾上少女丰盈的双唇。
姜虞完全惊呆了,手脚发僵,脑中一片茫然,完全不明白这位于人前衣冠楚楚的江少主怎么会忽然发疯。
过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猛然将少年推开,后退几步,抬起衣袖,用力地抹擦双唇。
少年垂下双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低声道:“呵,没什么味道。”
姜虞闻言,只觉一股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霍然转身,右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啪——”
一声拍蚊子似的轻响。
姜虞右手虚悬在少年脸侧,轻轻颤抖,她眼眶微红,双眸湿润,又羞又怒,颤声道:“你今日喝醉了,我不同你计较。但如果再有下次,我这一巴掌可就不是今天这样轻了。”
第36章 少主的阴谋
江玄静静地凝视着她, 乌黑的眸子里像是揉进了碎银,润泽,幽冷。
姜虞别开视线, 不敢和他对视。
她一看到他那双眼睛, 就忍不住想起少年方才强行亲吻她的场景,还有他低眸抚唇,平声说“呵,没什么味道”时, 那种明明看起来清冷禁欲,却又透出几丝欲.念辗转的模样。
这两个场景在她脑海中反复切换, 激荡的情绪似一阵乍暖还寒的潮水,引得她的身体微微震颤。
这时, 少年忽然抬步向她这边走了一步。
姜虞心里一跳, 下意识地倒退一步,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变了调。
“你还想做什么?!”
少年不答不语, 抿了抿唇, 又朝她这边跨了一步。
他一靠近,姜虞就往后退。如是三四次后,清瘦高挑的少年忽似玉山倾倒, 整个人沉沉地朝她这边压了过来。
姜虞猝不及防,出于本能, 伸出双手接住少年的身体。
下一刻, 两人你上我下,一齐摔倒在廊桥上, 顺着廊桥的楼梯滚落下去, 一直滚到桥下的草坪上才停住。
这一摔叫姜虞滚得头昏眼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少年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压在她身上, 二人之间紧密无间,她甚至能隔着衣物感受到少年的骨架形状和肌肉起伏。
她觉得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压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伸手,用力推了推少年瘦削坚硬的肩头,娇怒道:“江玄!你给我起来!”
可回应她的只有少年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姜虞侧首一看,入目即是一张宛如冰霜雕琢的面庞,少年双目闭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暗影,看起来无辜又无害。
任谁对上这样一张俊美的面庞,便是有天大的怒火,只怕也会慢慢冰消雪融。
姜虞盯着少年的脸看了一会,愕然发现对于江玄强吻自己一事,她心中竟是羞赧多于愤怒。
她默默对自己说道:我这是看在今日你被佘山夫人揍了一顿的份上,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
江玄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叫都叫不醒,但二人又不能就这样躺地上,这要叫人看见,成何体统?
可少年醉了之后,身体死沉死沉,姜虞用尽全力,也没办法推开他的身体。正在她无计可施之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唤道:“夫人,少主在这里!”
姜虞听到这声音,更急了,她拼命想推开少年的身体从底下爬出来,却没有发觉,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时,少年双手五指微收,正在同她较劲,不肯叫她轻易脱身。
姜虞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料想自己是摆脱不了江玄这座大山了,只好先发制人,出声道:“是阿瑛姑姑吗?江少主喝醉了,快来帮帮我。”
只闻脚步声叠沓,不一会儿,便见几个婢女拥簇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走来。在妇人的授意下,几个婢女上前,合力把少年架了起来,姜虞总算才得以解脱。
眉山夫人没有去检查亲生儿子受伤与否,反而先检视了一番姜虞的情况,见她只是衣裙散乱,并没有磕伤、碰伤,才对几个婢女说道:“你们先把少主送回房中。”
两个婢女合力架着腿长、脚长的少年往前走,姜虞和眉山夫人并肩行在后头,等回到江玄的居所,眉山夫人才摒退众人,牵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询问:“阿虞,思余没有欺负你吧?”
姜虞没想到眉山夫人问得这么直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嗫嚅道:“没……没有啊,江少主他只是喝醉了。”
眉山夫人如何看不出姜虞的异状,但她也不好揭破,只好代子道歉:“阿虞你莫要见怪,思余天生酒量极差,酒醉之后就容易失态。今日他醉后失礼,明日等他醒了,我定会狠狠教训于他!”
姜虞一听到“教训”,脑海中就浮现出四方楼中母子二人对峙的场景。
她暗呼一声“夭寿”,要是因为这件事情,让这对母子再生嫌隙,岂不是违背了她今日一番奔走的初衷。
姜虞赶紧摇头道:“没有没有,江……二哥哥不曾对我失礼。只是他醉后行立不稳,我伸手去扶他,没扶住,这才会双双摔倒于草坪之上。”
眉山听她这番解释,叹了口气,苦笑着摸了摸少女柔顺的长发,道:“好阿虞,湄婶婶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外出除秽,约莫三日后才能回来,这段时日里我能托你代为照顾思余吗?”
虽然早在四方楼中姜虞就偷听到母子二人的对话,但真等到眉山夫人提出请求,姜虞还是不免有些吃惊。想不到眉山夫人竟不是说笑,而是真地要拜托她帮忙看住江玄。
眉山夫人观少女神情,似乎有几分为难,不由问道:“阿虞你可是有何不便之处?”
姜虞轻咬下唇,心中有如天人交战,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勇气把今日潜入四方楼中的事情告诉眉山夫人。
她点了点头,郑重道:“湄婶婶有吩咐,晚辈一定尽力而为。”
眉山夫人取下耳上两只银珠耳珰为姜虞挂上,道:“思余心中有一道魔念,多年未消,我此次外出除秽,就是要为他斩断这道魔念。所以这三日之内,需得有人帮我看着他,不能让他离开眉山小筑半步。”
姜虞摸了摸耳珰上的银珠,问道:“湄婶婶,这是何物?”
眉山夫人道:“这是‘圈地为牢’的钥匙。”
眉山夫人说着倾身靠过来,附在少女耳边,以传音术说了一句口诀。
姜虞记下口诀,便和眉山夫人相携离开了江玄居住的院子。
待得二人离去后,原本因酒醉卧榻酣眠的少年随即睁开双眼。
少年躺在床上,静静地望了一会床顶,心中嗤笑:他这位母亲还是不太了解他。他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也没有继承江楚两氏的君子之风。
他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等到屋外的婢女也相继离开,少年才翻身坐起,走到西窗下,打开窗子,从储物灵囊中取出一面铜镜挂上。
月光洒落在铜镜之上,铜镜上如风过湖面,骤然间泛起点点波澜。
江玄手掐法决,指尖上红光一闪而过,化为一层薄薄的光罩笼罩着整个内室。
忽然,铜镜中出现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
男子朝铜镜这一边的少年拜下,口中道:“属下庚辰蛇,拜见新任西府君。”
江玄负手立于窗前,冷冷一笑,道:“新任西府君?怎么,你还惦念着那位旧主子吗?”
男子身子伏得更低,声音里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属下永远都只有一个主人。谁是西府君,谁就是属下的主人。”
江玄问:“十八水府中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男子道:“府君那日在魍魉道上诛杀了西南府君霹雳真人,此举引得十八水府诸位府君极为不满,纷纷请书上秉,要求太阴宫五位护法大人撤去您西府君一职。”
江玄毫不在意:“让那几个老东西闹去吧。还有——你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男子沉默了一会,道:“近来有不归寺的僧人乔装打扮潜入十八水府中查探,他们似乎在找一样多年前失落的佛门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