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撸起袖子走到通天梯前,伸手摸了摸通天梯。
嗯,很光滑,这石面打磨得,几乎可以当成镜子来照人了。
姜虞试着往通天梯上爬了一段,才往上爬出二十来步距离,就一脚踩滑,“呲溜”一声又沿着天梯倒溜下来,一朝回到原点。
姜虞试着脱掉鞋袜往上爬了一回,结果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通天梯这样长,又修建得如此反人类,只怕根本不是用来让人爬的。
姜虞坐在通天梯底部,托腮思索:这应当是师父给她的一个试炼,虽然不知道具体要考核什么,但师父总不可能真是想看看她爬梯子的技术吧。
真要等她爬到藏书阁,黄花菜都凉了。
姜虞把储物灵囊摘下,倒过来,拎起囊袋两角,用力抖了抖。
噗通——
率先掉出来的是一只黄白相间的大胖猫。
“喵呜~”
十三郎拱着脑袋凑过来,就要舔她的手。
作为一个要搞事业的女人,我是一个如此轻易就会为喵色所动的人吗?
不,我不是。
姜虞瞅了十三郎一眼,残忍无情地把它拨到一边,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道:“不行,扶乩借魂是仙门禁术,这个不能在师父面前用。哎呀十三郎,你别粘着我,边儿去。”
姜虞扯着囊袋又是一阵抖。
里头“哗啦啦”掉下一堆画符的法器,姜虞看了几眼,发现自己所掌握的符术中,就没有哪种能帮她上天的,于是用符术攀天梯的想法也被她抛弃了。
“总不可能真要人肉爬天梯吧……”
姜虞回头看了一眼这条长长的、长长的通天梯,身子不禁一个哆嗦。
嗯,还是再多想想办法好了。
办法,总归是比问题多的。
姜虞将储物灵囊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翻出春风剑意一缕,无锋剑一柄,还有上次离开铁衣镇的时候,眉山夫人相赠的天机匮。
姜虞把天机匮打开,翻看一番,最后从里面拎出一个竹蜻蜓模样的东西。
“咦,这是什么?”
姜虞百分之二百肯定,眉山夫人绝不可能童心未泯,送她一个孩童嬉戏的竹蜻蜓,这必然是样法器,可是,该怎么用呢?
疑问才生,“竹蜻蜓”上忽然闪过一道金光,一行金色的簪花小楷凭空出现:铁蜻蜓者,飞行之器也,注入灵力,心念动之,凭虚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姜虞看完,不禁拍手叫好。
太好了,这正是她此刻需要的东西。
姜虞收拾好东西,把十三郎重新塞进储物灵囊里,手里握着那只铁蜻蜓,注入灵力。
铁蜻蜓上闪过一道淡蓝色的灵光,两只叶形铁翅缓缓转动起来,周遭风流为其卷动,在姜虞身周形成了无数看不见的风漩。
姜虞抬头望向通天梯尽头的藏书阁,心念一动,低喝道:“起!”
铁蜻蜓卷起的风漩汇聚,钻入姜虞脚底,托着她慢慢飞起,飞到一定高度后,姜虞整个人便如一只脱了线的风筝一般,倏然乘风而起,往天空中飘了过去。
柔软的云朵从她脸颊边飞过,脚底下的一切渐渐缩小,姜虞双手抓着铁蜻蜓,发出畅快的呼喝声。
如此飞了约莫一刻,姜虞终于靠近了藏书阁所在之处。
她双腿一荡,带着身子朝藏书阁前的空地上飘了过去,缓慢降落在藏书阁门前的阶梯下。
师三行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藤编的摇椅,正悠然惬意地躺坐在藏书阁门前,右手里还拿着一个小茶壶,时不时捧到嘴边嘬上一口。
姜虞收起铁蜻蜓,朝师三行一拜:“师父,弟子到了。”
师三行挑了挑眉,好似有些意外。
“怎么这么快?”
姜虞:?
“师父,速度快……有什么问题吗?”
师三行问:“你怎么不爬上来?”
姜虞:……
她斟酌着回答道:“这通天梯不好爬,弟子怕师父久候。”
师三行道:“不爬怎么体现你的毅力呢?我以前收的几个弟子,遇到这关考验,可都是实打实用双腿爬上来的。”
姜虞想象了一下在她前头,还有几位悲催的师兄爬过这通天梯,爬到一半,“啪叽”一下,又给滑回原点,然后再重来,再“啪叽”一下又摔回去……
她怎么想,都不觉得这叫什么有有毅力,横看竖看,都只看出一个大写的“惨”字。
“嗯……弟子就是觉得飞的可能会更快。”
师三行抬手摸了摸唇上的小胡子,点头下结论:“嗯,就是懒。”
姜虞:……
懒是创造之光,创新之魂,人类科技进步的源动力好嘛?!
但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吐槽吐槽,并不敢在师三行面前大声嚷嚷。
师三行瞄了眼她背上背着的天机匮,问道:“江家的天机匮?”
姜虞答道:“是眉山夫人所赠。”
“江家天机匮,只有江家嫡传弟子才有资格拥有,向来是不传外人的……”师三行说到这里,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般道,“哦,差点忘了,你和江家的少主有婚约是吧?”
姜虞脸上微微一红,颔首应道:“是。”
师三行伸手轻拍膝盖,斟酌了一会,拍板道:“那你就修习炼器术吧。炼器术者,以江家为冠绝,我这就修书一封,去江家替你请个先生回来。”
姜虞道:“啊?”
师三行皱眉道:“啊什么啊,不满意为师这一安排?”
姜虞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弟子不敢。”
心里想的却是:她还以为凡是所有,都是师三行亲力亲为来授课,万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请外聘,这样的师父当真是第一次见。
第89章 两个先生
姜问雪和女儿秉烛叙话, 交代完之后的安排,便挥了挥手,让女儿回去了。
然后她便坐回屏风前, 右手托腮, 耐心地凝望着屏风,等待姜虞归来。
一直等到深夜时分,屏风上宝光闪过,那银甲紫裙的少女才从屏风中缓缓步出。
姜虞刚落地站稳, 就看见问雪夫人坐在小几旁,双眼微微闭阖, 面容柔美恬静。她像是累极,连姜虞走到她面前半跪下来, 都没能把她吵醒。
姜问雪今日刚被就醒, 就马不停蹄地把接下来的事情全都安排了,忙到这个时候, 不仅身体疲惫, 心理上也倦怠得很。
就在方才,她才跟亲生女儿吵了一架。
原因无他。
姜问雪将象征冬藏仙府府主身份的浮游秘钥传给了女儿,而当她要求女儿将代表着冬藏仙府少主人身份的紫霄宝剑, 姜氏家族传世千年的屠龙宝剑传给姜虞时,却遭到了女儿的激烈反对。
在姜问雪的印象中, 女儿少年早熟, 一向听话懂事,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叫她操过心, 以至于她将大部分精力都转移到了姜虞身上。
她以为女儿是认为自己身为人母, 太过偏心,这才反应激烈, 便耐着性子与女儿解释。
“善儿,在为娘眼中,你与阿虞一样重要,没有哪个分量轻,哪个分量重。”
“你是娘一手栽培的少府主,是我姜氏千年传承的继承之人和守成之人。而你表妹,虽然终归是要嫁到江家,但不管她嫁到多远,冬藏仙府始终都有她一席之地。若有朝一日她在外头不容于世,冬藏仙府便是她最后的家。”
“所以,娘要你把紫霄宝剑给阿虞,便是为了日后阿虞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回家来。”
姜玉听完,却是不管不顾,撒娇哭诉,百般手段都用尽了,就是要求姜问雪收回命令。
姜问雪被女儿折腾得心力交瘁,最后只能冷下脸色,肃声道:“姜玉善。”
“现在这冬藏仙府当家做主的还是我,我做出任何决定,你都只有服从听命。忤逆违命者,自去戒律长老那里领八十戒鞭!”
姜玉这才把那些撒泼打滚的伎俩都收了回去,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姜玉走后,姜问雪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不禁低声问自己:“我做错了吗?”
这么多年来,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冬藏仙府。
为此,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弟媳离世,为此,不得不抽了阿虞一魄。
难道,她真地做错了吗?
睡梦中的姜问雪,脑海中充斥着这些愁思,就连梦境也渐渐变得不安宁起来。
姜虞半跪在姜问雪面前,看到她眼皮子快速眨动,忽然低声唤道:“冲弟,你别怪我!”
猛然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姜虞被忽然惊醒的姜问雪吓了一跳,不禁将身子微微后仰,忐忑地问道:“姑母,你还好吗?”
隔着朦胧的烛光,落入姜问雪眼中的少女,慢慢变成另外一张面孔——那是个妖艳而张扬的女人,将她的冲弟迷得神魂颠倒,连师门都背叛了。
姜问雪眼角的魔纹散发出淡淡的黑紫色魔气,忽然起身,单手掐住姜虞的脖颈,把少女按到坐席上,面色狰狞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姜氏一族有何对不起你?”
“难道冲弟还不够爱你、护你?”
“你那么做,有没有一丝半点为冲弟,为阿虞考虑过?”
姜虞被突然发狂的姜问雪掐得差点喘不上气来,情急之中,姜虞并指如刀,点向姜问雪眉心灵台,低喝道:“指点三清,拔魔除秽!”
一道灵力宛如冰泉,冲入姜问雪的灵台,将里头群龙乱舞般的魔念一荡而清。
姜问雪眼角的魔气顿消,双眸霎时恢复清明。
她立刻收回手,将姜虞扶起来,自责地问道:“阿虞,你怎么样了,姑母有没有伤着你?”
姜虞单手捂着脖颈,无声地摇了摇头,望向姜问雪眼角愈发深重的魔纹,忧心道:“姑母,您的状况,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
姜问雪摸了摸姜虞的发顶,喟然一叹:“好孩子,你不用为姑母忧心。姑母明日便会启程北上,你切记,拜在三行师叔门下修习一事,除了你自己,万万不许泄露给第二人知道。便是连你表姐,也不许叫她知晓。”
姜虞闻言“呀”了一声,道:“那可糟了,我今日已将此事说与江少主知晓了。”
姜问雪怔然片刻,道:“思余那孩子吗……”
姜虞点了点头。
姜问雪道:“那孩子身上和你连着龙鳞婚契,不论什么时候,他总归是会护住你的。这件事他知道了,便知道了吧。”
姜问雪又拉着姜虞检查了一番脖颈上的伤势,所幸她当时用的力道并不大,姜虞又很快点醒了她,所以并未留下多显眼的印痕。
二人又说了会子话,姜问雪便站起身,说要陪姜虞回去。
二人走出屋外,才发现外头下起绵绵细雨,雨丝打在青岩碧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守在屋门口的护府长老十娘子送上一柄油纸伞,姜问雪撑开伞,伞身向姜虞那边倾了倾,半转过身,朝姜虞伸出手:“阿虞,来——”
姜虞走入伞下,和她共撑一伞,走了一阵,便回到自己的住所。
这时雨下得越发大了,从毛毛细雨变成黄豆大小,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
姜虞挽留姜问雪,让她等雨停了再走,姜问雪却道,她想在冬藏仙府中四处走走,便撑着伞步入黑暗中。
姜虞坐在窗前,望着浓墨般深沉的夜色,耳边回响起姜问雪陷入魔怔之时,掐着她脖子说的那几句话,又联想起之前诸葛绮红和花衣僧在她面前所说的事情,不禁慢慢陷入沉思。
白螺耳坠又亮了起来,姜虞一接通传音,就听到千里传音螺那头传来少年阴沉沉的声音。
“问雪夫人掐你脖子了?”
姜虞差点以为江玄就在她身边,不由跳起来,左看右看,发现屋中的确只有她一人,才重新在窗前坐下,手指拨弄着窗台上一盆蝴蝶兰,小声地说道:“嗯,姑母似是犯了魔怔,把我当成其他人了。”
江玄道:“你姑母不可尽信,你要小心她。”
姜虞未见姜问雪之前,以为她对原主是口蜜腹剑,可等真见到了真人,却又不这么想了。亦或者说,她也看不透姜问雪对原身的感情。
是亲情,是控制,是防备,又或者三者兼而有之呢?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但她名义上还是个姜家人,被外人如此说自家长辈,还是要辩驳两句的。
“如果连我姑母都不可信,我还能信谁呢?连自家人都不可信的话,这天下还有可信之人吗?”
江玄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可以信我。”
姜虞听了这不要脸的自白,差点把蝴蝶兰的叶子扯下一根来。
她哼道:“信你?我要信你,回头被你卖了,还得帮你数钱呢。”
江玄被她这话噎住,过了会,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我是骗过你,戏耍过你,难道你要揪着这些事情,一辈子不放吗?!”
姜虞哼了哼,没接声儿。
江玄益发恼火起来,冷笑道:“你不愿信我,心里还怕我,不管我如何赌咒发誓,横竖是无法打动你了,是吗?”
姜虞叹了口气,对他这个一点就着的性子着实无奈,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你又没有在我身旁安插眼线,怎么知道姑母掐了我的脖子?”
江玄道:“我与玄武可互通五感,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玄武送你?”
姜虞“哦”了一声,提起袖子抖了抖,把那只睡得四脚朝天的绿毛龟从袖子里抖出来,轻轻放到养了兰草的花盆里。
然后她站起身,双手捶了捶酸痛的大腿和腰背,对江玄道:“今日被师父罚去搬书,搬了大半日,实在累死我了,江玄,我要睡了。”
江玄听她果真像是极疲倦的样子,才不甘不愿地说了句“那你睡吧”,放姜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