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到车上,开着天窗,吹着秋夜里的凉风。
过了约有一个小时,加班工作的技术小哥打着哈欠,将符合条件的地址范围发送到贺决云的手机里。
贺决云利用地图软件,在范围内搜索着指定的木屋,很快,找到一栋搭建在半山腰的木质小楼。
从放大的景象来看,小楼的侧面开出了一片花圃,花圃并未经过专业性的打理,大部分是绿油油的草地,夹杂着一朵朵白色的不知名野花。但屋前的道路清理得很干净,可见平时会有人去定期打扫。
只消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地方与祁可叙那张绘图里的相差无几。
贺决云有些惊讶,恍然:“居然是真的?”
最后的突破口,居然是在祁可叙多年前收到的一幅画里?
穹苍紧抿着唇角,感受着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耳边有轻微的嘶鸣。
她觉得这是一种指引,是亡者埋藏在漫长岁月里给她留下的痕迹,让她与自己的父母又有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仿佛黯淡的图像再一次闪烁起来,仿佛已经消逝的人化作无形的线牵引着她走向真相,仿佛诡谲的命运在这一刻终于创造出些许的温情。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生出指尖发烫的错觉。
穹苍掩饰地摸了下鼻子,控制好语气,无波无澜地说道:“这应该不是巧合,将自己爱的女人,带到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是一种象征性的意义。这栋房子,对双亲离异的李瞻元来说,或许有着他童年美好生活的缩影。寻找或改造出与母亲相似的恋人,带她去自己记忆中最安全的地方,他是在追求‘家’的安定感。”
“这是他最不设防的地方。如果还能找到什么证据的话,只能是这里。”
分明是很平静的一段话,贺决云莫名听得心潮起伏。漫无目的的追逐,数次的迷失,他们终于扼住了对方的致命点。
他马上将地点信息告知何川舟,让对方进行二次确认。
何队也是个奋战在熬夜第一线的资深人物,接到情报后,第一时间投入到新的工作方向中。
没多久,她打开电话,确认了这栋木屋的产权。
这里是薛女士的老家。李瞻元年幼时,经常跟着父母来这里过暑假。
贺决云松了口气,感觉尘埃落了大半,说:“明天早上带人过去勘查一下。”
“什么明天早上?”何川舟的声音异常亢奋,让贺决云怀疑她究竟喝了多少咖啡。
“现在过去,路上耽搁搜索一下,差不多就要到早上了。我喊两个值夜班的同事马上出发,你们那边怎么安排?”
贺决云当然是想回去睡觉的。为人民服务也要分日夜,他加班可没人给他开工资。
他偏头瞅了眼穹苍,后者用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希冀地叫了声:“贺哥……”
贺决云顿时感觉自己也被灌了杯有毒的咖啡。
跟美色什么的没有关系,这主要是精神上的觉悟。
他干咳一声,容光焕发道:“我们现在过去!到地方见!”
第120章 反悔
深夜的山林间回响着呜咽的冷风,树影摇曳着在地上投下鬼祟的黑影,黯淡的月光被遮挡在厚重的云层之上,唯有大声的对话能驱散一点空气里的阴森。
贺决云挥开面前的杂草,见穹苍走得艰难,干脆拉住她的手,拽着她往前走。
二人速度缓慢,等他们到的时候,何川舟已经带着队伍,发挥出自己飙车的实力,抵达现场进行勘察。
窗户透出明黄色的灯光,杂乱的脚步声在屋里进进出出。
何川舟得到消息,从二楼窗户探出头,朝他们招了招手。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基本都是常用家具。几位技侦人员正在埋头工作。
何川舟沿着楼梯走下来,一面说道:“屋里有日常洗漱用的生活用品,不久前应该有人来过。但是房间跟地板已经被清理过了,我们正在寻找完整的指纹。”
贺决云咋舌:“不会那么小心吧?”
真有人能将自己做过的每一个痕迹都消除掉吗?
何川舟笑道:“那应该是不至于的。屋内清理的并不干净。”
众人都认为,受害的女性,不仅有妮妮跟韩笑两个。这两人都是李瞻元眼中的失败品,被他早早抛弃。在她们之外,应该还有几位不知情的女士。她们可能已经遇害,也可能像韩笑一样,只能失去了李瞻元的踪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瞻元胆魄惊人。他会享受操纵他人情感的快乐,享受人性风险所带来的刺激,所以在诱骗女性之外,他还会教唆杀人。
这种胆量,只有不断的成功与尝试才能培养出来。
韩笑目前还在重症室治疗,其余的证人都已经离世,他们希望能够在这栋房子里找到新人物的线索,好帮助警方指证李瞻元。
何川舟没时间跟他们说太多,让他们自己安排,又回了二楼勘查。
因为夜里值班的警员人手不够,贺决云临时受命,拿着相机帮助他们拍照记录。
穹苍在屋里逛了一圈,没什么发现,独自走出木屋。
贺决云本以为穹苍会随便找个地方坐着,不过是一转身的功夫,就发现人不见了。他左右寻不到踪迹,心下一惊,赶忙跑出去找。
出了门,就看见穹苍站在院子的白炽灯下,眼神幽深地盯着他的方向,一瞬不瞬,披着半身阴影仿佛是一个夜间的游魂。
贺决云被她看得瘆人起来,酥酥麻麻地起了层鸡皮疙瘩,等朝她走过去,才发现穹苍看的根本不是自己。
贺决云顺着她的视线往原地望去,用气音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穹苍缓缓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同样用气音回道:“你有没有发现,两幅画的视角其实是一样的?按照视线方向、光线、位置来看,李瞻元就是从这个角度在观察绘制图像。”
贺决云低下头,看着脚底下的土地。
不知道为什么,这僻静的环境加上穹苍说话的语气,总是让他想要默念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护体。
穹苍没打招呼,突然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贺决云瞪眼:“你干什么?”
穹苍深弯着腰,借着昏暗的灯光在草皮上搜寻,随后道:“去找把铁铲来,挖挖看。”
贺决云惊悚问:“你认真的?”
“认真的。”穹苍用脚尖蹭了下地面,将已经干枯的野草踩下去,“虽然秋天的草地都很秃,可是这块地连秃都比边上的要矮一截,我觉得有点奇怪。”
野草已经枯萎,但是叶片依旧坚韧地扎在土里。周围的枯草是一簇簇地堆在一起,仍旧可以看出它春夏时的茂盛。到了中间这一块,只留下几株短小的枯叶,像是刚抽出来,还没来得及生长的新植株。
贺决云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干脆随着她折腾:“那你等等,我回去找找。”
没多久,贺决云顺利从木屋里翻出两柄小巧的铁铲,与穹苍一人分了一个,各自拿着工具,蹲在地上捣鼓起来。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一位技侦人员困得两眼发花,停下工作出来透气。他挥舞着手臂舒展筋骨,还没来得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发现穹苍在前边掘土。
年轻警员忍不住心肝一抖,生怕穹苍的行为给何川舟带去灵感,到时候大家都要加入到挖坑的队伍里。
他快步冲过去,压着声音道:“你们不会是要掘地三尺吧?真没到这地步啊顾问们,咱们先在屋里找找吧,不要急的。”
这柄小铲子并不适用于重度工作,穹苍挖了那么半天,将地面铲得坑坑洼洼,也勉强才刨出两个坑,铲子前段却已经被砍卷了。
穹苍抬头扫了那位警察一眼,不为所动地继续干活。
技侦人员觉得她这样沉默寡言的模样特别世外高人,不由打听道:“你在挖什么?”
穹苍漫不经心道:“就随便挖挖。”
经侦人员莫名其妙道:“这怎么随便挖挖?寻龙点穴靠风水啊?”
穹苍竖起铲子,往泥地里戳了进去。突然“锵”的一声,不是铁铲与石头的碰撞声,而是金属与金属之间的撞击声,在空气里短促地响了起来。
三人皆是愣住了。
技侦人员跟贺决云倏然抬头望向穹苍,双目炯炯有神。
穹苍用铲子拨开上面一层泥土,技侦人员见她动作过于粗暴,怕她破坏证物,连忙阻拦道:“你别动,你别动!放着我来!”
他一溜烟小跑回木屋,很快又抱着自己的工具箱颠颠地出来。何川舟等人闻风跟上。一群人围到发现地周围,反而将穹苍挤了出去。
几人小心翼翼地动作,最终从土里挖出一个盒子。这盒子分明已经有了很多年的历史,表面一层全部氧化生锈,看不出原先的图形。
何川舟让人直接撬掉开口处的小锁,将盒子打开,入目就是几张随意叠放的女性照片。
何川舟戴上手套,将它们取出来一一查看。
不知何时,天空已从一片墨黑转至灰白,晨风一阵阵地吹,将林间的薄雾驱向别处,现出茵绿的原貌。
边上的青年用手电筒对准相片照明,方便同事利用软件识别人物。
一共是七张照片,代表七位女性。除此之外,盒里还装着一个u盘、几部手机。东西全部用袋子封好,外侧分别贴上了三个证人的名字。
毋庸置疑,这些物品应该就是李瞻元控制三位证人诬告范淮的把柄。
几人亢奋地聊起天来,声音里带了淡淡的笑意,周围的气氛陡然一轻。
“可以啊,这李瞻元。”
“今晚这加班真是值了,敲一顿火锅可以吧?”
“大功一件,那明天换完班必须让他们请!”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会给自己记小本本的嫌疑人。
目前来看,证据或许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明确。
何川舟压抑住疯狂跳动的心脏,站起身道:“全部带回去检测!大家收拾一下,做好记录。”
她半跪了太久,这一下猛地起身,眼前有点眩晕。边上的青年扶了她一把,被她挡开。
贺决云见她这样,不忍道:“何队,你也休息一下吧。”
“赶回单位,就差不多到上班时间了。”何川舟用着社会人士常用的借口,“明天吧。”
贺决云下意识地想吟诗一首《明日歌》。
“你们也累了吧?之后等我们消息就可以了。”何川舟摘下手套,过去拍了拍穹苍的肩膀,那表情里带着无比的器重与欣慰,“今天帮大忙了。”
贺决云松了一口气,感慨说:“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
要是往前倒个五六年,在他上大学那会儿,熬它个三天三夜都不成问题。但是现在,通宵一晚,他已经觉得困乏了。
隔壁穹苍也不是很有精神,刚才在边上站着,眼皮一直往下阖动。
何川舟意味深长地瞅他一眼,叮嘱道:“不要疲劳驾驶。你们如果累的话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等清醒了再开车。”
这种地方,要是能走,那是一刻也不会想多待,更别说是休息了。
贺决云跟他们寒暄了两句,拉住穹苍,先行离开。
·
二人回到家,一面对熟悉的环境,强烈的困意迟缓地席卷上来。他们随意吃了两口东西,各自回房间休息。
可能是因为生物钟不对,穹苍这一觉睡得特别浮躁。
她的梦境在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之中交叉,意识迷离浮沉,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在不知道第几次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时,一阵强烈的震动声将她吵醒。
穹苍陡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做梦,浑身打了个激灵,随即睁开眼睛。
紧闭着窗帘的房间里昏沉一片,被褥被她踢到了床脚,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在不停地震动,亮着微弱的光芒,强调自己的存在。
穹苍用力抹了把脸,将那种迟钝的知觉抹去,越过身拿起手机。
她眯着眼睛,在上方的菜单栏里看见了现在的时间,原来已经是下午了。
来电显示上写的是何川舟,穹苍单手划开,将它放到耳边。
何川舟没任何铺垫,开口就说了一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穹苍按着额头,配合地猜测道:“范淮确认清白了?”
何川舟那边顿了顿,原先高亮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她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好消息”。
“目前这个已经是肯定的了。我们整理好资料,就会对外公布。这件案子影响很大,厅里都很重视。捋清细节关键之后,会由李局出面正式公告。不要着急。”何川舟解释了两句,又说,“那还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穹苍背靠在床头,慵懒地说:“那就先听好消息吧。”
“我们顺利找到了照片上的两位女性,她们还活着。”何川舟说,“我们联系两人进行了简短的交流,她们都承认,李瞻元曾经秘密地追求过她们。一个在六七年前,一个在五年前左右。李瞻元劝说她们隐瞒这段男女关系的同时,诱导二人进行一定的改变。但在交往过程当中,他并没有与女友发生过性关系。李瞻元这人态度忽远忽近,还喜欢柏拉图式的恋爱,让两个女士很没有安全感。当她们提出想要结婚的时候,李瞻元就跟她们分手了。”
穹苍闷声道:“嗯?”
惊讶是有的,但要说多意外倒也不是。
如果李瞻元真拿她们当母亲的缩影,下不去手也算合情合理?
何川舟接着往下说,语气里夹带了些意味不明:“我们又一次调查了李瞻元的个人情况,大概是因为警方的再三询问,医生有了些许动摇。他告诉我们,李瞻元在青春期时期,就发现有性功能障碍的问题,但是在李凌松的请求下,所有的体检报告里都隐瞒了这一情况。李瞻元积极医治过这方面的问题,可惜都没什么成效。这大概是天生的。”
穹苍微微张开嘴,被这消息震得有些发愣。
虽然这样说很冒犯,但是,有性功能障碍的男性,出现心理变态的概率的确会比较高。社会的歧视跟内心的自卑,会让他们抑制不住地想要寻求发泄口。而像李瞻元这种生活在父亲光环下,却又缺失家庭关爱的人,误入歧途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