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贺决云跟穹苍去采访他的时候,还差点着了他的道,现在一听这人要出来兴风作浪,当下想打人的心都跳了出来。
他对着宋纾严肃吩咐道:“你们先帮忙盯一下网上风向,把造谣的内容尽可能删除。如果柳忱的发言有大量不实描述,直接报网警处理。”
宋纾想着又要加班,叹了口气,深情呼唤道:“那好吧。老大我等你啊,你快点回来!”
贺决云挂掉电话,走到自己的停车位前,准备马上赶去三夭总部坐镇大局。可是在他拉上车门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又让他觉得不大合适。
柳忱都带着记者跑了,他赶过去似乎也没用啊。三夭又没有跨地执法的本事,他们还能堵着柳忱的嘴不成?
……无英雄用武之地。
贺决云没有过多思考,调出通讯录联系了何川舟,将柳忱的事告诉她,让她提前做好应对防范的措施。关键时刻出来发个辟谣。
何川舟那边保持着沉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扬声器里似有似无的电流声仿佛与她快要过劳的脑电波达成了同步共振,将她的脑细胞集体震碎。
要说网上被黑得最多、最惨、最广的团队是哪个?那毫无疑问就是警方。
出事了是基层治安混乱,搜查了是网友热情敦促,破案了是大众群策群力。错信了谣言,就是“曾经有过”、“确实存在”、“现实如此”、“我一个朋友真的经历过”,诸如此类。
在舆论宣传上,公安一向不大擅长。
如果只是辟谣,那倒是简单的,公安的公信力还是有的,可以瞬间扭转风向。可真相是……案件中牵涉到的几个人,都不是那么清白。警方尚没有确切的证据,内里的事情又太过波折,该如何书写通告,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何川舟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吐息道:“行,我们这边会注意的,不过还是需要三夭公关的协助。另外,你们帮忙找个靠谱的心理医生,稳定一下田芮的情况吧。我怕那小姑娘无法调节,会想不开。她现在是很重要的证人。”
贺决云说:“你放心,我们会有安排。”
何川舟:“嗯。”
贺决云顺利将棘手的事交托出去,大松了口气。他给宋纾发了条短信让他调派人手,同时把自己后面的工作根据紧要关系排了个序。最后决定还是先回自家医院,给穹苍拿身干净的衣服。
他们的最强外援,再病一次可就没有了。
·
穹苍坐在田芮的身边,两手抱着前胸,将头靠在墙上闭眼休息。
此时距离韩笑进手术室已将近两个小时。期间有几位医生从别的科室赶来,相继进入房间后没了消息。但是既然仍在竭力抢救,就说明还有生还的希望。
田芮起先在门口不停地打转,用脚尖自虐式地踢着地板,后来被留守的警察按到椅子上坐着,没坚持多久,又跑去角落蜷缩起来。
几人口袋里的手机时不时传来几声震动,在主页面弹出些稀奇古怪的新闻,他们扫了一眼,没心情看,任之不管。到后面就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手机在响。
田芮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太紧绷了,应该做点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坐在地上,单手抱着自己的腿,摸出手机划了一下。
屏保界面挂着一排新闻软件的信息通知,她手指按住,轻轻往上推动。
几个标题写得猎奇又夸张,虽然没有指明,却能清楚看出它所指的是什么事情。
田芮瞳孔颤了下,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捏着手机冲到穹苍面前。
穹苍略微偏过头,半阖着眼,转动眼珠扫向屏幕。
#知情人士爆料,女子阻碍三夭调查动机,原因竟是这样。#
#性侵+医疗事故?医生碰瓷受害人却意外身亡!十几年后真相意外曝光!#
#丈夫出轨,女子选择这样做。你觉得怎么样?#
#三夭再揭秘!又是一起尘封十多年的冤案?良知与利益该如何博弈?#
……
消息中间还穿插着她同学和导员发给她的聊天信息,几人言语委婉地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学校甚至还收到了几家媒体的采访,医院外早已乱成一锅粥。
“就这个?”
田芮不用点开查看,也可以想象得出里面的内容有多不堪入目。
她本就脆弱的情绪离崩溃的边缘又近了一步,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戏耍了她,她只能屹立在无人的世界背面。而这所有的一切,全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她连嘲笑自己愚蠢的力气都没有了,苍白的手指用力戳着屏幕,语速急促又无力道:“你们是不是也相信这个所谓知情人士的爆料,所以才认为是我妈害死了我爸?你们不是说我爸是无辜的吗,那警方为什么不发公告解释?很好玩吗?这种事情很好玩吗!”
田芮陡然间爆发出一声怒吼,紧跟着咆哮道:“一次又一次,我爸已经死过一次了!死不瞑目!你们还觉得不够!要把他从地狱里拉出来鞭尸,再加上一个我妈!你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做就没事了吗?你们的纵容是一把刀!你们这些人全部都是凶手!都是!”
她抡起手臂,猛地将手机朝地面砸去。
手机落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又飞出数米远。警员一个哆嗦,连忙冲上前将她按住,怕她做出什么自残的行为。
田芮用力挣扎,疯狂抗拒。
“冷静一点田芮!”警员死命禁锢住她的手臂,叫道,“我们没有不管你好嘛!我现在就守在这里!这里是医院,你这样大吵会影响到里面的医生!你妈还在里面做手术!”
田芮身形顿时僵住,软绵绵地卸下力去,像没有了支撑的植物一样,身心都在朝下垂落。
穹苍平静地看着她,看她从歇斯底里到颓然啜泣,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起身去捡起那部丢掉的手机。
这部手机的质量还算不错,外面套的机壳飞了,透明的压盖板也碎了,但是屏幕依旧能用。
穹苍拿着手机走回去,在警员惊骇目光的瞪视中,不容反抗地掰下田芮的手,对着她的脸拍了一下,解开屏幕。
警员纠结道:“这……不大好吧?”他都不敢放开自己的手了。这两人别是当场打起来。
穹苍在手机里按动了一会儿,然后转过方向,捏住田芮的下巴,强制她看上面的内容。
屏幕中一张蓝色背景的警方通告。
通告中对各个问题都客观地解释了一遍:警方重新调查了多年前的档案,经走访、勘查,及复核之后,确认,关于网友热议的,田某医生性侵犯罪,以及医疗事故的指控,皆系造谣。
根据警方搜集的人证及物证显示,未发现田某医生出轨的事实。
根据相关法律条规及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评定,田某医生未出现医疗事故。
柳某在手术结束后,多次要求巨额赔款,在遭到院方拒绝之后,尾随并骚扰、乃至殴打田某医生,曾被处以行政罚款。
车祸责任鉴定结果,双方各自承担一半责任。柳某违规超速,且未及时制动。田某违规变道,未系安全带。目前无明确证据可以表明,车祸是否是由田某医生主观引导造成。
望广大市民尊重死者,切勿传谣。
·
田芮眼珠来来回回地在图片上转了几圈,哭声减缓,然后慢慢消去。
她吸了吸鼻子,两手小心地接过手机,放大图片,查看上面的文字。
她的视线被泪水蒙得迷离,慢慢只是几排简单的文字,却让她内心的委屈再次如山洪一般崩塌下来,泪流不止。
她抬手用力抹了把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得那么汹涌。
穹苍的声音虽然沙哑,却犹如浸着水的玉石,永远带着一股通透的凉意。
“人类是一种不理智的生物,经常会因为自己的悲观,而浪费过多的情绪。”
田芮咬着唇,呜咽出声。不想继续在她面前丢脸。
“警方为什么不通报?一是因为,确实没有十足的证据,里面存在猜测的部分。二是因为……”穹苍缓缓说,“将案件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希望不会给你带去过多的负面情绪。”
田芮仰起头。
“贺决云或许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我告诉你。”穹苍俯视着她,“根据路口的交通监控录像显示,柳忱有一点的确没有说错,田医生是提前在路口等候,见他出现,才冲撞上去的。这起车祸的确是场意外,意外在柳忱超速驾驶,大货车紧急制动后失控,才导致你父亲的死亡。”
警员变得紧张,觉得她说得太过直白。
田芮傻愣愣地张开嘴,眼睛里是不可置信。
穹苍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继续说:“梅诗咏的事,是你母亲要求报的警。这件事警方没有对外宣扬,医院的人也一致选择了保密。把它告诉柳忱的,还是你的母亲。她以为你父亲出轨,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进行报复。”
田芮神情恍惚,嘴唇张合,却没能发出声音。
“你以前没机会分清好心还是恶意,现在应该要明白了。这世上阴谋最多的,从来不是警察,而是人心。”
田芮两手按住手机贴向胸口,睁着大眼,没有回应。
穹苍不再多说,点头示意,让警员先放开她,搀扶着她回到座位上。
第102章 威胁
田芮终于冷静下来,安分坐到穹苍身侧,两手摆在膝上等待。
手术室外因为他们的沉默,再次陷入一阵寂静。
警员坐在二人正对面,确认她们可以相处和谐,才放下心来。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并顺手擦掉被挤出来的眼泪。
护士循声过来看了一眼,见他们无事,皱着眉头提醒了一句,又匆匆离去。
田芮用纸巾将脸上的眼泪跟鼻涕擦干净,可还是觉得皮肤上有一层粘腻的东西,糊着让人难受,就起身去了趟厕所。警员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着距离,再把她送回来。
田芮的脑子依旧是一片混乱,理不大清事情,但情绪不再像刚才那么起伏剧烈了。她觉得心口那团不停盘旋着的沉重与烦躁,随着水流被洗去不少,现在已经可以平和地面对网上那些新闻。
田芮重新坐下,擦干手,捏着手机,在快要碎成蛛网的屏幕上滑动。点开相关的新闻链接,查看里面的具体内容。
柳忱接受采访的内容,几乎各大媒体主页都还可以看见。田芮简单翻阅了一下文本内容,以及网友总结出来的评论,无名的郁气再次开始堆积,恨不得冲进去将里面的人都撕得稀碎。
“他在说谎!”
田芮大叫了一声,并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边上的穹苍。
一道毫无波澜,又极有穿透力的眼神与她对上,田芮感觉周身都凉了下。
她不觉放低声音,道:“这个柳忱,说我妈对我爸一直没有感情,不仅主动给他泄露我爸的负面消息,还暗中怂恿他去散布我爸出轨的谣言,以达到夫妻离婚的目的。这怎么可能?我妈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穹苍保持着动作没动,只懒懒问道:“你父母感情很好吗?”
“很好啊!”田芮说,“他们两个人从来不吵架。”
对面的警察以过来人的语气感慨了句:“两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只是没让你小孩子看见罢了。”
田芮坚持道:“真的没有!”
穹苍淡淡地补充道:“外科工作忙,田兆华经常回不了家,工作时间不重合,他们两个恐怕没多少机会能碰面吵架。”
警员点头:“有道理。其实我们忙起来的时候也这样,都难。”
田芮被他们说得懵了下,而后挪动着屁股朝向他们,努力向他们证明道:“不是,我爸看着性格内敛,其实是很温柔的,他平时还会给我妈送花。我妈生病了也是他跑前跑后……反正,他们两个的关系就是很好嘛,不是整天见面腻在一起的那种才叫好,我爸去世之后,我妈哭得肝肠寸断。我觉得这一点柳忱的确在说谎!”
“嗯?”穹苍说,“田医生那么浪漫?”
田芮肯定道:“当然,我爸还会写诗呢,我妈还给我念过。”
穹苍眉尾跳了一下,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爸还是个文艺青年啊。”
田芮轻笑了下:“这是夫妻间的浪漫。”
穹苍问:“那父女间的浪漫呢?”
“……算了吧。他那么忙,顾自己都难。给我买几盒芭比娃娃,就以为我会很高兴了。”田芮说着落寞起来,怀念道,“后来连礼物都没有了。”
穹苍又问:“送的花或诗,有落款吗?”
田芮终于发觉不对味,危险地审视穹苍,带着敌意道:“你什么意思?”
穹苍看她拼命朝自己竖起来的刺,犹豫了一下,认为还是应该将她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待,好好谈一谈。
“感情好的夫妻,不会在知道一方出轨后,还毫无反应。”
田芮不服气:“你怎么就知道我妈毫无反应?”
穹苍说:“那么,在你父亲遇害前,你母亲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她的性格不够沉稳,也不懦弱,如果知道自己的爱人移情别恋,是不是会大闹一场?”
田芮听着她的话,回忆了一遍记忆库中已不大清晰的内容,心脏因为怀疑而剧烈地跳了一下,面上还是强装镇定,道:“我那时候还小,她瞒着我也正常。你都没见过她,你怎么就笃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穹苍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重新闭上眼睛。
田芮闷闷地转过身,背对着穹苍,也不再说话。
贺决云提着衣服回来时,这二人之间的氛围已经接近冰封,中间隔着的两个座位犹如楚河汉界。警察小哥跟仰望救世主一样地看着他,朝他做了个双手合十的拜谢动作。
贺决云挑了挑眉,说:“都这个点了,大家饿了吧。要不轮班去吃个饭?不吃饭后面也熬不住啊。”
穹苍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谢谢。我去换身衣服。”
贺决云朝着另外两人点了点头,跟在穹苍身后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