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茉雅奇是既感动又默默羞愧,不过……
为了尽可能地改善抚蒙公主们的处境,好叫姐姐们别再跟驸马貌合神离,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茉雅奇将头埋进仁宪怀里,心里转过如是想法。
并赶在仁宪要叫人之前紧紧拉住她的衣袖:“皇玛嬷别,孙女儿真没受什么委屈。就觉得嫁人真是太难了,我,我这辈子都不要嫁人了!就赖在宫,守在皇玛嬷跟皇阿玛身边。”
竟,竟这么严重的么?
仁宪跟闻讯赶来,听了个正着的康熙交换了个担忧的眼神。双双好奇,小家伙到底经历了甚,才能说出这么灰心丧气的话来。
茉雅奇微红着眼眶跟康熙见了礼,这么会儿的功夫,气喘吁吁赶来的大、二格格。再加上满满担忧的德妃、贵妃、宜妃等。殿前满满当当站了十多人,场面就很有些壮观了。
茉雅奇:……
虽然莫名有点小害羞,大感动。但是很好,是她想要的大场面。
是以又双叒叕被问及的时候,她没有再哭。只无限怅惘叹了口气:“这两天,因舍不得大姐姐远嫁,我就惦记着跟她多待几天嘛。可听了嬷嬷说的许多规矩后,就觉得嫁人也没什么好。”
“离家那么远,还早晚跟额驸翻脸!倒不如安安稳稳地待在宫,做个富贵荣华的老公主!”
咳咳咳!
差点儿被亲闺女这惊人之语给呛死的康熙,就忍不住满满诧异地指着她:“那奴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竟把咱们胆大包天的温宪公主吓到不想嫁人了???”
不是前些日子还突发奇想,要早点选个好额驸,好早点被添妆么!
“嬷嬷说,大婚以后额驸要跟公主别府而居。非公主召唤,额驸不得擅入公主府。见到公主了,也得行跪拜礼,口称奴才。连额驸的阿玛额娘也是公主的奴才,要按时请安跪拜。如此,方能显示出天家威严。”
这话说的,满大殿皆是一静。
众人齐齐诧异:“祖宗规矩的事儿,也值当你哭?”
“就是嘛!得公主下降,那是几辈子修来的体面呢?给予极致的尊重怎么了?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美差!”
“这……虽说礼数多了点,但咱们大清的额驸可胜过前朝驸马良多。不但不必荣养起来,生平抱负不得展。甚至还更多了可以发挥所长的会,连带着家人都跟着受益,子孙更是多了许多现成的爵位。”
议论纷纷间,都是说尚公主的种种好处。安慰茉雅奇小小个孩儿别想那么多,虽则纯禧公主出嫁,姐妹不免离分。但是女大当嫁,觅得如意郎君是好事儿。只四格格若有所思地看着茉雅奇,总觉得五妹妹意有所指。
果然,就见她小脑袋摇成拨浪鼓:“好什么好呢?人家最差的也是个台吉,好一点都是一部之主、有亲王汉王爵位,生来的金尊玉贵。就像我,再如何喜欢大姐姐,若让我每次见面便跪,口称奴才。甚至我额娘、哥哥甚至玛嬷、阿玛见了她都得跪拜行礼。我……”
“我也宁可不理她,找别人玩去!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横竖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果可以,我都不愿再跟这么跋扈无情的人儿联系了。左右一个玩儿,找谁不是呢?最不济,我还能找大臣家的女孩儿、宫的宫女。就算丑了点、规矩差了点、不好玩了点儿,但胜在她们都得讨好我、让着我,当我是她们的主子!”
如果说她之前的童言稚语只惹人发笑,那么现在,满大殿上下,谁也笑不出来了。
是啊,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当惯了上位者的王公又如何愿意对个区区弱女子屈膝?
纵然天家势大,不好相与。也可以锦衣玉食地,把人当成活菩萨般供起来嘛!
再是金枝玉叶,深受皇宠,那不也是个妙龄少女?
女儿家该有的娇羞,公主娘娘也不缺啊!就不信她还能拼着脸面不要,跟皇帝爹、妃子娘告状,说额驸一切都好就是不愿进她的公主府!
只遵循南不封王,北不断亲之祖训。把一个又一个公主、郡主、宗女指去蒙古,却从未深思过这些女孩儿们婚后如何、与夫婿如何相处的康熙更是心头豁然一亮。
一个个主意争先恐后地出现在脑海,都是关于如何最大程度上保障公主权益同时,又不对小夫妻感情不产生影响的。
不是他突然慈父,开始学着从女儿们的角度想问题。
而是他陪送大嫁妆,把自家千娇百宠的金枝玉叶嫁过去。为的就是巩固蒙古联姻,叫蒙古未来的王公都出自大清公主的肚子。潜移默化之间,就慢慢把蒙古彻底变成大清的蒙古。
若额驸因这些个缛节根本玩儿都不想跟公主一起玩儿,那他的宏图大业又从何谈起呢?
亏了茉雅奇这顿哭!
叫他及时发现了问题,简直醍醐灌顶有没有?
果然这孩子赤子之心,处处替她大姐姐着想。才能想到这种旁人等闲不注意,注意到了也不敢妄言,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处。
完美滤镜一开,怎看乖乖小公主怎么好的康熙不禁弯腰。亲拿帕子给她擦了脸:“个小没出息的,这么点事也值当你哭?”
“横竖你是公主,决定权在你里不是么?要不要额附跪,不是你说了算么!”
茉雅奇迷茫:“可是,嬷嬷说规矩大如天。一两次恩免是体面,多了就有伤皇家尊严。久而久之的,还会叫额驸蹬鼻子上脸!”
“还,还说……”
康熙眉心微蹙:“还说什么?”
茉雅奇脸上一红,少有的扭捏。康熙问了数次,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子曰非礼勿听。”
“可是我太累了,睡着了。大姐姐又不放心我,就叫我在她闺房里小憩,她在一旁继续听嬷嬷教导。”
“我真不是故意听的哦!但是嬷嬷说正好五格格睡了,可以跟格格说些个不方便她听的紧要之处。”
“格格需谨记,身为皇家贵女当端庄矜持。女儿家的傲骨必须有,虽则您与份属夫妻,但更是君臣,不宜频繁往来。”
“否则频频相召,记录在案,不免被视为邪淫。”
为一举奏功,茉雅奇还一脸天真地看着康熙:“皇阿玛什么叫邪淫啊?为什么那嬷嬷说完,大姐姐就一脸焦急地辩解,急得都快哭出声了。不停地说自己不是,不是,嬷嬷误解了。”
“那老刁奴还一脸云淡风轻,非说自己也是职责所在。她是元后娘娘的人,受元后娘娘之命做了大姐姐的教养嬷嬷。就得处处提点她,好叫她不使皇室蒙羞!”
“阴阳怪气地说了好多哦!大姐姐怎么解释都不管用,最后还是摘了腕子上的白玉镯子才算过关……”
第29章 彻查,绝不姑息
茉雅奇刚刚把那个要命的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德妃脸上就是一黑。想着快步上前把那小祖宗摁住,好歹叫她住口。只她这花盆底子才踩了几步,更要命的话就被这破丫头给秃噜出来了。
吓得她赶紧噗通一声跪下来:“温宪年幼无知,以至于……以至于这般口无遮拦,还请万岁爷看在她一片懵懂的份上,宽恕则个。”
康熙一脸深沉,从外表看不出丝毫端倪来。
天知道刚刚他被天真懵懂的女儿问了那么个词儿时,到底有多尴尬欲死。偏这破孩子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还接着抖落出那么个惊天大幕来!
这下好,他顾不得生气,也顾不上爱女心切、百般求肯的德妃了。
只眯眼,咬着后槽牙问了句:“此事当真?”
当真那肯定不可能当真的!
那教养嬷嬷是贪,又不是傻。
横竖大格格都已经是捏在她里的小蚂蚱了,此去蒙古万里迢迢、来日方长的,什么时候收拾不行呢?
哪儿会作死般的,当着满大清最最炙可热的温宪公主的面儿。不怕她突然醒来,直接一鞭子甩过来么?
但这把虽虚构,可那老刁奴仗着自己是元后赫舍里氏所派,没少欺负大姐姐也是真。
那白玉镯子,曾是大姐姐爱物,这会儿就不遮不掩地戴在那老货的腕子上。
所以,这情节虽虚构,那老货的罪行也绝对假不了。
茉雅奇抬头,理不直气却很壮:“真的哦,皇阿玛!不信您可以问大姐姐,那老刁奴是不是仗着自己是元后娘娘所派,各种盛气凌人?将她院子里的一应事务都牢牢掌握在,常越过她这个主子去私自行事?”
纯禧是不知道五妹妹怎么突然对她教养嬷嬷发了狠,但……
自家乖巧妹子与惯会仗势欺人的老刁奴,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自己该站哪边!
是以,当康熙求证的目光向她扫来时,她忙不着痕迹地往自己腿上狠狠一掐,豆大的泪珠随之就滚落出眼眶。接着纯禧又双膝一弯:“女儿无能,让皇阿玛失望了。”
“乖孩子,这哪里是你的错?”贵妃叹气,亲把纯禧扶了起来:“宰相门前品官,更何况是元后娘娘所派?别说你个小姑娘,便是咱们这些大人也未免投鼠忌器。”
毕竟万岁爷这深情形象深入人心,在很多人眼里,元后赫舍里氏就是他的逆鳞来着。
但贵妃想想自己梦所见,到嘴边的就只剩下呵呵二字而已。
贵妃敛眉,迅速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嘲讽。
只认真脸看着纯禧:“所以,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失察,叫你这堂堂金枝玉叶竟受了那等刁奴折辱。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万岁爷赋予的监管后宫之权!”
说完,贵妃就放开纯禧的,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康熙面前:“妾失职,还请万岁爷责罚。”
这,罚什么罚呢?
纯禧入宫多年,彼时元后赫舍里氏尚在。接着孝昭、孝懿。直到孝懿薨逝,这后宫才算在贵妃的监管之下。但彼时早已冰冻尺,又何止这一日之寒!
深深明白这道理的康熙亲将贵妃扶起:“分明是刁奴胆大包天,欺负主子年幼,又岂是爱妃之过?此事兹事体大,朕定会详查。”
“一旦罪证落实,别说她是赫舍里的人,就是太皇太后的人也照样严惩不贷!”
此一句,便掀起了浩浩荡荡的宫廷检查活动。
这针对对象么,当然是各位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结果……
只应了那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只被重点照顾的大格格那位教养嬷嬷房里搜出来的各种杯盘碗碟、金银玉器、珍贵布料等都堆成小山,瞧着比大格格所有的私藏还要多些。
气焰,也是出乎意料的嚣张。
张口闭口叫被派去捉人的侍卫们招子放亮点,自己是仁孝皇后的人!
气得康熙直接怒摔杯盏:“呵,朕倒不知,自己珍重发妻竟然珍重到把她身边的奴才都看得比自己女儿都重要了?区区一个贱婢而已,谁给她的脸欺辱当朝公主!”
“拉下去打五十大板,没收一切资财,全家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再有此等欺主刁奴,也都如此处理。”
一片圣上英明的声音,各位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也都相继倒了霉。
除了被太后看作眼珠子一般万千疼爱的温宪公主,养在德妃身边的格格。还有虽遭遇刁奴但自身聪慧,已经顺利镇压将之收为己用的四格格外。
竟再没有公主没被教养嬷嬷所欺,连颇得圣宠的二格格都概莫能外。
这些个胆大包天的奴才们或以毁损、遗失之名,将格格的杯盘、衣料等据为己有。或如大格格那奶嬷嬷般,以威逼胁迫等法蛊惑之,将阻止牢牢拿捏在。予取予求,等闲不得反抗。
明里暗里的,占尽了便宜。
相当一部分人为了能把公主死死地攥在自己里,各种挑拨她们与生母之间的关系。竭尽全力地,将公主们的性子往懦弱无主张的方向引。
开口规矩,闭口礼义廉耻。
简直就比茉雅奇形容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把康熙气的哟,直接破口大骂,乾清宫的杯盏换了一茬又一茬。
而且气过后,康熙开始思索,到底是什么叫那些奴才秧子的教养嬷嬷们如斯猖狂?怎样能把这个现象给遏制住,不让其再有复发可能。怎么狠抓公主们的教育,让满蒙联姻施行者的她们具备该有的素养,而不是只一个单纯苍白的符号……
再有就是,公主们身边有这么多利令智昏的混账。那阿哥、妃嫔甚至于他身边呢?
会不会也有?
越脑补越不放心什么的,康熙干脆突击检查了下诸如国、私、内务府等地。还派人往民间暗暗查访一应物品等价格以作对比,防范那起子胆大包天的试图蒙蔽圣聪。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作鬼的,那段心性自然也不是大格格身边的教养嬷嬷可比。是以,第一次突击检查,账目等自是滴水不漏。全无半点错漏,只广储司的损耗大了些、会计司的收成少了点、官房租常找不到合适的租户等等。
虽不尽人意,但也都在允许的范围内。
然而,还没等着康熙舒口气,庆幸下自己的英明领导呢,派出去查访民间物价的探子就回来了。
长长一溜的物价单上,分门别类地清晰标注着:米,钱银一石。谷,四钱银一石。鱼,二十一斤。豚肉,十一斤。鸭蛋一钱银四十五个,鸡蛋一钱银五十四个。
瓜菜者普通如黄瓜每斤二,白菜一,葱五……
再一瞅瞅都虞司交上来的账本,鱼,一两银一斤,豚肉,二两六。鸡蛋一两银一个,白菜八十一斤!
康熙简直气炸,忙宣了内务府大臣海拉逊、飞扬武与相关的涉事人等进殿。
几人刚一进殿,撩袍子行大礼:“微臣等叩见万岁爷,万岁爷吉祥。”
“吉祥?”康熙怒极而笑:“呵,整天被你们这群欺上瞒下、饱私囊的蠢蠡蒙蔽着,朕如何吉祥?”
欺上瞒下、饱私囊。
就很严重的八个字了,吓得几位大臣双股战战,连呼冤枉:“臣等有幸得万岁爷委托腹心,自是兢兢业业。唯恐有丝毫阙漏,有负圣上信重。怎会做那等欺君罔上之事?还请万岁爷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