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玉纱继续烧佛经。
项天璟脑袋微抬,藏在面具下的眼睛瞥过去,问道:“夫人会功夫?”
简玉纱是练家子,身形举止骗不了人。
她“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对功夫有兴趣?”
项天璟说:“我想学功夫。”
简玉纱烧完了经文,站起来瞧他,他的双眼亮如点漆,只是羞涩得很,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项天璟声线更低:“阿卑。”
简玉纱再问:“哪个杯?茶杯的杯?”
项天璟摇摇头,话从细细的喉管里冒出来:“卑贱的卑。”
简玉纱扬唇笑了一下,道:“哦,原是谦卑的卑。”
项天璟抬起头,凝视着简玉纱。
简玉纱大大方方回望着他,问道:“阿卑,你为什么想学功夫?”
观其打扮,不算富,却也不是贫家子,像个略有些家资的读书人,这类人一般不会去学武的。
项天璟捏着袖口,道:“继母不良,想学功夫自保。”
简玉纱没说话,了悟住持说了,这少年是个可怜人,大约就是指他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吧!
她又问道:“你父亲呢?”
项天璟垂眉,态度冷淡:“死了。”
他倒不是对简玉纱冷淡,似乎只是对父亲死去这件事漠不在乎。
简玉纱也没再继续追问,父亡,由继母掌家,若族中人不济,对少年人来说,的确日子难熬。
她说:“我家中开了一间武馆,叫简氏武馆,你若有兴趣,便去简氏武馆问询。”
项天璟犹犹豫豫,脚尖在地上磨着,好像很为难。
简玉纱问他:“有何难处?”
项天璟说:“继母严苛,我、我不是每天都能出门。”
简玉纱笑着说:“我当是什么事。你什么时候有空过去便去,你去了便说是我的意思。习武重在勤练,你学了招式,回家好好练习便是。”
项天璟轻压下巴,含羞问:“有夫人引荐,能打折吗?”
简玉纱忍俊不禁:“能,你去的也不勤,你自己跟馆长说,打几折都成。”
项天璟说:“得有信物为证,否则怕去了武馆没有人认。”
他盯上简玉纱腰间的碎玉,问道:“这玉可否借我做信物?”
简玉纱摇头道:“这个可不行。这样吧,我一会儿去找住持借笔墨,你拿我亲笔书信去。”
项天璟不肯,他指着简玉纱佩戴的碎玉说:“就要这个。”
简玉纱佯装厉色,说:“你这少年好倔。”
项天璟却说:“我倒未必比夫人年少。”
简玉纱问他:“我已十八,你今年可有十五?”
项天璟深揖一下,喊道:“姐姐。”
简玉纱笑了一下,这声“姐姐”喊的,还真像她表弟前世给她拜年的模样。
她说:“你自去就是,我保证不骗你。”
项天璟眨着眼,道:“若姐姐骗我,我可是要上门追讨个明白的。”
简玉纱笑他孩子气重,说:“一言为定。时候不早了,我走了。”
项天璟颔首,等简玉纱走了,才带着何绍离开清水寺。
回宫的时候,他早换上了原来的装扮,他阖眸靠在马车里,嘴角擒着笑。
简氏怎么那么有趣。
第五十章
简玉纱从清水寺回了闵家, 人还没跨进荣月堂,就听见丫鬟在说话。
她一现身,丫头们纷纷禁言。
瑞秋跟在后头, 小声地说:“夫人,丫头片子们好像在说简氏武馆的事儿。”
简玉纱点点头道:“我听到了。”
瑞冬刚从库房里出来,她在简玉纱耳边低声说:“夫人,二门上有消息了,孙家小娘子跟婷姐儿一起待了许久, 从二门走的时候袖子里掉出一封信……”
瑞秋听见, 冷笑说:“掉的倒是巧。”
简玉纱问瑞冬:“派人跟了?”
瑞冬柔笑道:“跟了。还没回来。”
简玉纱又问:“伯爷可在家?”
瑞冬摇头说:“早出去了。”
简玉纱回屋子里去喝了一盏茶,闵恩衍便回来了,他风尘仆仆的, 见了简玉纱反而问道:“你怎么才回来?”
闵恩衍今日也去观战简氏武馆比武一事,只不过他不喜欢陆宁通,便与别的朋友一起去的,昨日散场之后,和陆宁通在赌场门口遇到,他都没搭理陆宁通。
简玉纱觉得好笑, 优哉游哉捧着茶杯问道:“干你何事?”
两个丫鬟自觉退出去。
闵恩衍撩起衣摆坐在罗汉床上,轻哼一声说:“简氏武馆上午就战完了, 你下午才回来,又去了哪里?不会去见袁烨了吧?我听说你从前与袁家三郎……”
简玉纱重重地将杯子砸在桌上,冷着脸道:“反正现在也换回来了,眼瞧着是不会再换过去了, 你把和离书写了,明日便去官府。”
闵恩衍比她还生气,摔了杯子, 指着她道:“你就是心虚!你和袁烨肯定有苟且!简玉纱,你这样得浸猪笼的!”
简玉纱漠然睨着他。
闵恩衍受不了这样剐人的眼神,一怒之下,道:“写就写!”
闵恩衍真写好了和离书,真到扔给简玉纱的时候,他又心慌了。
他正觉得气氛不好,瑞秋进来禀道:“伯爷,夫人,老夫人派人来传话了。”
简玉纱示意瑞秋领着人进来说。
秋桐跟在瑞秋后面,行了礼,同简玉纱道:“夫人,表小姐不日将至,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还请夫人帮着料理此事。”
简玉纱冷淡应下,挥退了丫鬟。
秋桐走后,瑞秋新添了茶进来,简玉纱端着茶杯,不紧不慢道:“你的表妹你照顾,她若再敢来惹我,休怪我心狠手辣。”
闵恩衍福至心灵,忽然乐了,笑问简玉纱:“你原是为这个生气?”
他竟忘了,柳宝茹孝期过了,就要到闵家借住。
难怪简玉纱再提和离,怕是恼柳宝茹在闵家借住之事。
闵恩衍笑着跟她商量道:“玉纱,她来了我保证不见她,她的事我一概不插手,你别恼我了。”
简玉纱摇了摇头。
闵恩衍又蠢又自负,脸皮还厚。
她起身去了书房看书抄写佛经。
关于和离的事,简玉纱自有打算,闵恩衍如今犹犹豫豫的样子,根本不像真心要跟她和离。
但简玉纱并不担心,她自有法子,让闵家服服帖帖答应和离。
她唯一担心的是两个人经常这样换来换去,她会被闵恩衍给连累了。
二人身体互换有一段日子了,简玉纱大概摸出一点规律,只是不知道猜想的对不对。
幸而明日应该是她行葵水的日子,若她没猜错,两个人又该换过去了。
简玉纱在等一个答案,所以夜里未眠,整夜都在书房研究她祖父留下来的行兵手札。
闵恩衍睡得倒是很香。
皇宫,御书房。
项天璟子时才批阅完奏折。
他问何绍:“人都挑选好了?”
何绍道:“挑好了,他们的画工在锦衣卫里一流。”
项天璟让何绍派锦衣卫监视简玉纱与闵恩衍的行动,且要将他们二人的举止画下来,但闵恩衍的画像,只画身体不画脑袋。
何绍虽觉怪异,毕竟猜不透皇帝心思,却也只能照办。
寿全福走进来赔笑禀道:“皇上,太后娘娘打发人送了汤过来。”
何绍知道,他不适合再听下去,便悄悄退下。
项天璟垂眉作画,细细的工笔在纸上勾勒出倩丽的侧颜,女子眉眼明媚艳丽,却一身正气。
他淡声道:“宣。”
太后身边的宫女端着一碗汤,奉到御案,毕恭毕敬传话:“皇上,太后说您今日出行劳累,特命奴婢呈此汤,以替皇上消疲解乏。”
项天璟抬眼看着宫女,问她:“太后还说了什么?”
宫女道:“太后说,思念皇上了。”
项天璟眯着眼打量宫女,命令她:“抬头。”
宫女缓缓抬起下巴。
项天璟阴沉沉地问道:“朕瞧你有些眼熟,朕是不是见过你?”
宫女绞着手,摇了摇头。
她刚进宫不久,还是第一次给皇帝送东西。
项天璟瞳孔紧缩,他想起来了,立储大典那天,太后派来给他送太子服冠的宫女,和眼前的宫女有七分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名唤玉西。”
项天璟眸光瞬间暗下去,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从前那个宫女也叫玉西。
连名字都没换。
玉西刚来宫中不久,还没听到太多和皇帝有关的传言,但皇帝的笑,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项天璟抬手摸上汤碗,慢慢儿地推到地上,温热的汤撒了一地。
宫女再镇定,也不禁茫然慌张。
项天璟吩咐寿全福:“行事不端,拖出去,打死。”
寿全福二话不说,命人拖着宫女下去,在片刻间便命她失了声。
寿全福的徒弟拖走了人,折回来复命的时候,问寿全福缘故,皇帝虽然阴晴不定,平日其实不常开杀戒,自他登基以来,弄死的人一只手都数的清楚。
这都好长时间没见血了,好端端怎么又要弄死人。
寿全福擦着冷汗,叹气道:“这宫女是从前太后宫里那位宫女的妹子,姐妹二人长得有七八分像,估摸着皇上又想起了不高兴的事吧。”
小太监一阵后怕,脸色煞白道:“幸好方才不是徒儿在御前伺候,否则还真应付不过去,吓都吓死了。”
寿全福瞧着太后寝宫的方向,咬牙说:“真是个心狠的。明知道咱们主子是个病人,还这样激咱们主子,杀人的罪名全落在咱们主子头上,递刀的人,其实是她!”
小太监知道的事情没有寿全福那么多,他不敢说话。
寿全福无奈说:“皇上就是心太善良了。”
小太监:“…………”
他怕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偏心皇上也不是这样偏心的!
天光大亮。
日光照进窗户,项天璟嗅到了花香。
他昨夜没睡到两个时辰,早上起来脸色还是十分苍白。
寿全福伺候着项天璟洗漱穿戴。
项天璟问寿全福:“何绍来了没有?”
寿全福笑着回:“没呢,不过何指挥使起得一向早,一会子皇上去御书房的时候,他就该到了。”
项天璟点点头,吃了早膳,步伐轻快地往御书房去了。
寿全福跟在项天璟身后,也是一头雾水。
他现在越来越捉摸不透项天璟的心情了,说高兴就高兴起来了。
这倒也好,他没读过太多书,不懂什么兼济天下,他只希望皇上天天都高兴。
御书房里。
寿全福说的不错,项天璟到了,何绍就到了。
何绍呈了几幅画给项天璟,这是锦衣卫早上刚画了传来的。
项天璟一一过目,他先看简玉纱本人的画像,“她”正在内院跑步,身量模样没什么变化,不过眼神有些怪异,不像昨日那么坚定有力。
昨日他找“她”要的碎玉,“她”也没佩戴。
这不是简玉纱,这是闵恩衍。
项天璟再瞧“闵恩衍”,他骑在马背上,勒缰绳的姿势,和那天在蹴鞠场的一模一样。
这才是简玉纱。
因画像上没有脑袋,项天璟自己动笔添了个脑袋上去,他画工好,寥寥几笔,美人的风情就出来了。
项天璟欣赏着画像,嘴角微微弯着,她穿男人的衣裳,真好看。
也不知道她穿铠甲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
项天璟同何绍说:“不用画简氏了,让人去幼官舍人营里画闵恩衍就行了。”
何绍问道:“皇上,还是不画脑袋?”
项天璟点头说:“不画,你们画的丑,朕亲自来画。”
何绍腹诽,闵恩衍似乎长的也没有多好看啊?
何绍领了命令,便派人去幼官舍人营里监视“闵恩衍”。
幼官舍人营。
简玉纱又换回来了,不出她所料,一来月事,又轮到闵恩衍当女人。
她弄清楚了身体互换的规律。
一个月之内能换两次,条件是见血就换,或许还需要两个人同时在场,这个她还不好断定。
每个月来月事必见血,所以来月事肯定被迫交换,而且每次来月事的都必须是闵恩衍。
另一次机会就由先流血的那一方掌握。
简玉纱比闵恩衍先想清楚规律,她有优势,但每次来月事都得是闵恩衍,也就说明她还没有办法永远掌控自己的身体。
接下来,如果还有新的规律或者意外情况出现,能让她彻底掌控互换方法就太好了。
简玉纱正在床铺边琢磨着,陆宁通一脸不高兴地走进来,冷哼了一下,故意不搭理她。
简玉纱走过去问:“宁通,怎么了?”
陆宁通又哼一声,这次倒不是冷脸,而是委屈,眼睛都红了。
简玉纱不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陆宁通更委屈了,瞪着她说:“就是你欺负我!就你欺负我!”
简玉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