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郎中却没有她的决心,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真冒险一试。
苏临坐在窗边的圈椅上,他观察了妹妹许久。
好几回,她明明就要哭了,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让人看着就心疼。就在她做决定那刻,他竟然也恍惚地跟着动摇了。
先前他认为这是对妹妹使的苦肉计。可谁想到卫国公府的家法是仗责,对身受内伤的人来说,无疑是要送命的!
他不知道,但林以安清楚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又怎么可能不知嫡母会怎么惩治他,他却硬是把苏眉支走。连命都可能不保的情况,又何谈苦肉计。
“许郎中,你去吧,我担着。”苏临扭头去看庭院那颗杏树。
他这两天就一直听妹妹唠叨,说等杏子熟了,她和林以安酿了杏酒孝敬他这个做兄长的。
林以安到底有因为妹妹受此一难,真让他出事,才是如他的意了!
许郎中听他发话,索性也心一横,嗳地应声拎着药箱到外边写方子。
本就安静的内室没了人说话,越发无声得让人心慌。
苏眉在床沿坐下,盯着林以安看了片刻,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脸颊:“你一会乖乖喝药,喝过了就醒来,我正生气呢,你得醒来把我哄好。”
苏临默默看着她自言自语,不知她此时的冷静和坚强是好事,还是坏事,一颗心总为她揪着。
很快,许郎中写下方子,药多是现成的,跟着石头就在林以安的小库房里凑齐了。苏眉就让人搬来炉子,坐在杏树下给他熬药。
令人安慰的是,林以安还能自主把药给咽下去。
许郎中没有完全把握,还是把药量减半,准备先看看情况。
一回药灌下去,小半个时辰后就见林以安开始发汗,梦呓,甚至出现抽搐。
苏眉被苏临拉开。苏临亲自上前按住林以安,塞了布巾在他嘴里,防止他咬着舌头。
许郎中一身冷汗在边上观察,足足有一刻钟,床上的人才安静下来。
“起效用了!再等半个时辰,若是三爷高烧在退,我们再灌一次!”许郎中号脉,在紧张的气氛中带来好消息。
苏眉靠着床边的柱子慢慢滑倒坐在地上,刚想哭,就暗暗用指甲掐了一下大腿,跟自己默默地说:再等等就好,夫君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化险为夷!
苏临亦长出一口气,把林以安嘴里帕子取下来,忽闻两声咳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张嘴吐了自己一身。
那是污血和汤药。
苏临脸都绿了。
气得差点要把帕子再塞回他嘴里去!
苏眉却被吓愣了,还是许郎中再三保证说这是疏通,是好事,才平缓了情绪,让石头找衣服给兄长换上。
等到第二次灌完药,苏临已经做好准备,怕他再吐自己一身,换了个方位按住人。
漫长的等待后,床上的人总算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睁开了眼,石头当场就哭得哇哇地,苏眉趴在床边亦喜极而泣。
许郎中说,只怕他在昏迷里失去抗争的意志,等人恢复意识,说明高烧就不能奈何他。只要人清醒,一切都好说。
所以最难那关他挺过来了。
苏眉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还不忘责怪他:“我差点就要当寡妇了!我都想好了,你真把我丢下,我就养他十个八个美男,气也要把你给气活过来!”
林以安只感觉自己睡了沉沉的一觉,睁眼看到床边的小姑娘还以为在梦里,好半会才发现苏眉是真的床边。
她怎么又哭了,还胡说什么要养美男?
他答应了吗?
虽是这么想着,又哪里能见她掉金豆豆。
可真是小祖宗,还得哄她别哭。哪知他刚要张嘴,只感觉胃里酸水翻涌,苏临眼尖,心道不好连忙把妹妹拉开。
结果就是妹妹拉开了,自己却来不及再避让,刚换不久的衣裳又作废了。
“——林以安!”苏临狼狈站在床前,脸黑得像锅底的咆哮。
林以安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不假思索地立刻闭上眼装死。
他好像把‘大舅子’开罪得更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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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还好老天保佑, 夫君你总算醒来了。”
林以安醒来后,苏眉便坐地上,双手交叠垫着下巴趴在床沿守着他, 腻歪着怎么都不愿意离开一步。
他不知是第几回听到她说这话,每听一回,心尖都要跟着颤一下。如同是饮了壶温酒,为她待自己的好而微醺,四肢百骸都流淌着她给到的温暖。
他还有些虚弱,一说话嗓子就得痒痒,痒起来非得咳嗽到五脏六腑颠倒似的才能停下,在感动中唯有报以微笑当是回应。
她呢,见他笑, 也就自然而然跟着傻乐。露出几颗洁白的牙,梨涡深深的, 让人见着又忍不住被她那份纯粹的快乐感染。
于是,她方笑罢, 他又跟着笑, 两人对望着就那么一块儿乐来乐去。
“他臭烘烘的你闻不见,拱那么近!”苏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咬牙切齿的, 连牙根都在发酸, 上前就要把妹妹给拽起来。
其实苏临是夸大其词了,林以安早在石头伺候下洗漱净面, 就是神色看着萎靡。可他生得白净, 反倒给他添了病态中的俊美,男人病西施的模样亦是赏心悦目的。
苏眉心里高兴,被他拉扯也没见生气, 还摇头晃脑地笑,“我夫君香着呢,你就尽埋汰吧。而且谁生病不是这个模样,我生病的时候,夫君也没嫌弃我不好闻,丢下我不管不问呀。”
“又混胡说,有人自个儿咒自己的吗?”苏临斥了一句。
“你才天天胡说。”她终于不满反驳,倒是引来林以安侧目。
他是有些认同苏临的话,她什么时候生病了?即便是摔到头,他怕坏了她名声都不曾踏进过她屋子的。
难道她癔症越来越严重了?
林以安自己身上还不好,就又开始操心她。
一声打雷似的腹鸣就响起,把他刚提起来的心都给惊下去,看着捂上肚子的小姑娘错愕。
苏临亦是一愣。
苏眉捂着肚子,脸都红了:“我……这会觉得有点儿饿了。”
有点儿三字说得颇为心虚,声音都弱了不小,然后又一声的鸣叫彻底地让她想找个地洞钻。
苏临就哭笑不得,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中午让你吃两口,偏不吃!怎么就没把你饿晕过去!”
他们来国公府的时候是早晨,之后一直忙着想办法把人救醒,一通折腾,眨眼就到了现在的傍晚时分了。可不是得饿了!
林以安闻言在一边失笑。
有时候她真是凭着一股莽劲儿干事,莽得可爱,莽得一头撞进他心里来了。
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五脏六腑闹饥荒,苏眉很快就被饭香味给吸引走了,林以安也不再强撑着精神,在她离开用饭的时候又沉沉睡过去。
苏临陪着妹妹一块儿用饭,吃了几口,看看天色就严肃道:“人也醒了,你该放心了。一会儿我们就回府去。”
“我不回去,我要在夫君这儿。”她吃得腮帮子都鼓鼓的,还倔强地回绝。
苏临头疼地看她:“于理不合!他千方百计才给你澄清了闺誉,你留这儿,所有功夫那不白搭了?!”
苏眉夹菜的筷子一顿,想起来林以安为什么会受这样的苦,双眼慢慢眯了起来:“是啊,留这儿也不妥。”
“你心里明白了就好。”
“留这儿不又得叫他那个嫡母磋磨他!我带夫君一块儿回侯府!”
苏临刚松口气,就被妹妹南辕北辙的想法噎着了。
敢情两人就还没说一块儿去!
“你和他回侯府,和你留在卫国公府,被传出去不都一个意思吗?!”他无力地扶额。
苏眉一脸无所谓:“那正好,索性都知道好了,把堂拜了,明媒正娶,他们还能怎么传!”
“眉眉……”苏临觉得妹妹根本说不通,在林以安的事上,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她那倔脾气!
正是他想着索性强行把人带走时,屋内响起十分轻微的声音。
像是风吹了窗户。
苏临却是飞快地丢下筷子,转身就往内室去。
他对于这种声音十分敏感,这是有人潜入的动静,在他一回被敌国派来的杀手行刺后,他更是练就时刻警惕的习惯。
在他冲进内室时,果然见到有一玄衣人站在林以安床边,听到他来的动静显然吓一跳,立刻就要逃。
苏临一招一式都是沙场上杀人用的,手一翻便凭空多了把匕首。来人逃离得快,他动作更快,飞身堵了窗子,闪着寒光的匕首直刺来人眼睛。
对方吓得连忙后退,不小心撞翻了床边的高几,花瓶落地,摔了个粉碎。
林以安被惊醒了,苏临终于看清来人的脸,诧异道:“柳四公子?”
苏眉听到打斗声,心惊胆战跑进去,就见到屋里多了个玄衣人,用吃惊地语气朝她兄长道:“苏世子!”
两人皆震惊地看着彼此,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挡到中间,面不改色道:“你谁,认错人了!他不是苏世子,他是给我夫君看病的郎中!”
她睁着眼说瞎话,心里记挂着的都是林以安说过的,她哥哥现在不方便暴露身份。
两人被她说得皆一愣,刚才还乱吃飞醋的苏临心里温暖,把匕首收回来,摸了把贴在下巴的山羊胡子道:“你认错人了。”
柳四:“……”
他看起来很傻?很好骗?
然后又上上下下打量挡在中间的苏眉,“那你是苏三姑娘?苏眉?”
苏眉也不知为何脑海里出现话本里那些词,可能是因为气氛使然吧,一拍胸口道:“对,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是苏眉!”
柳四:“……”
苏家三姑娘果真是摔了脑子怪怪的,哪里学来的跑江湖那套说辞。
林以安没想到自己只是打个盹,就又起事端了,压着要冲出口的咳嗽问,“你怎么来了。”
如今被苏临撞个正,想遮掩过去也不可能了。
柳四就挪回到床边,居高临下看他:“还能说话,哪个王八蛋送的消息,说你要熬不过今晚上,吓得我巴巴地送药来。”
林以安此时却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闭嘴。
结果柳四不解其意,还自顾地道:“你就是知道我手上有几颗疗伤圣药,非得全给我霍霍完了才高兴是吧,还敢用这破身子去扛家法。林三爷,你可真能耐!”
柳四一顿阴阳怪气地埋汰,林以安已经闭上眼。
柳四很可以,苏临这下听着,估计又得误会他真的演苦肉计哄骗他妹妹了。他是知道自己死不成不假,可天地良心,他真没算计小姑娘的意思!
果不其然,一字不落听着的苏临嘴角泛起冷笑,拽着妹妹就往外走:“回府!以后不允许你再见他,他把你当傻子耍呢!”
看着怒气冲冲的苏临,柳四呀地一声,有些回过味了。
信可能没送错,错的是他来晚了一步。
苏眉被兄长忽然起来的脾气闹得莫名,一把甩开他手,哒哒哒跑到床前站定:“大胆郎中,我走不走,上哪儿去,岂能是你说了算!”
苏临被她装疯卖傻到底给气得太阳穴一阵阵跳,但他还真不能当着柳四面反驳,私离军营,那是重罪!
他怎么也不能够亲口认了自己的身份。
柳四同样被苏眉翻脸的举动闹懵了,愣愣看着兄妹俩。
这亲兄妹的,怎么还要打起来的样子?
“眉眉,你是该回家去。”林以安咳嗽了两声,强压不适着劝她,话刚落,又忍不住咳个昏天暗地。
苏眉听得揪心,忙帮他顺气,委屈地道:“我不回去,你赶我走一回,就得出一回事儿。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而且我还在生你气呢,你不哄我就罢了,还赶我,林以安,你良心被狗吃了!”
柳四和苏临听到这句话都倒吸一口气,你那是在跟人生气的样儿吗?!
说是撒娇差不多。
林以安咳得没法开口说话,屋子里也就没人再说话,紧张的气氛又带了那点儿尴尬。
苏临把拳头握得咔嚓作响,后悔今儿让妹妹跑来,平白被林以安当猴儿似的耍。
人家后路打算得很好呢,居然连柳首辅家的儿子都搭上线了,出手就是救命的药。若是没有断腿,指不定以后卫国公府还得仗仰他鼻息过日子了!
苏临如今对林以安的评价就只有心机深沉四字,可谓是厌恶到极点。
也是在同时,暗暗分析着林以安是怎么跟柳四搭上线来往的。
柳首辅得皇帝重用,被朝中清流派所拥趸,其权势可想而知。且柳首辅为太子师,在皇帝此时对太子颇有不满中,依旧被信任,地位丝毫不动移,就凭这份能耐便无敌手了。
柳四虽然不是柳家孙辈年长的,但他上头那些兄长都是庶房叔伯所出,他就是柳首辅最得意的嫡孙。柳首辅对几个儿子都极为失望,把他从小带大,颇有要把他培养为接班人的架势。
可无人知晓的是,柳四居然还有一身轻身功夫,还溜进卫国公府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出老爷屋子里。
林以安究竟跟柳四在闹什么名堂,还是过命之交那种。
苏临沉默地思索着。
他是武将不假,可武将不掌握朝堂动向,哪天怎么死的都可能不知道。朝堂上盘根错节的联系,他知道不少,偏偏此时无法把两人联系在一块。
忽地,他双眼一亮,看向林以安的腿,面上就又带着不可置信的错愕。
可是他猜想的那样?!
林以安不知此时‘大舅子’在探究他,缓过一口气来,再温声去劝苏眉:“眉眉别闹小脾气,今日先回去,你也不想我受的这些罪都白受了吧。”
柳四听着他的温言细语,再想到他让自己寻的南珠,心里啧一声。
先前还嘴硬的人,现在深陷了,也不知道打脸不打脸。
不过他先前犯了错,估摸着让苏临误会林三了,便帮着他说嘴:“就是就是。三姑娘,柳某常常在外头行走,你的事都听说了。你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林恒礼,那都是林三拿命博来的,你应当珍惜他这一片心意,即便你要陪着他,也该是光明正大,才不算辱没了你们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