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若初说道:“看来令姐早已经安排好了……她是否一向如此,谋定而后动。她其实对你感情很深,才会给你留了这些自保的后手。”
“她说不曾对我付出那些感情,实际上她只是不会表达而已。”孟如川站起身,不忍让人见他悲痛之色,缓缓面对墙壁,静静的哭泣。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符若初却知道他在哭。
长姐如母,婉婷教养孟如川十多年,哪怕故意疏离,却还是为他考虑的周全。孟如川的细腻与温情,也或许正是被婉婷潜移默化影响的。
“从今以后,我陪你,可好?”符若初轻轻的问,没有太多的自信,没有太大的声音。她害怕被别人听到,她却又渴望着他能听到,愿意接受。
这样的矛盾,这样的冲动,是她自以为此生不会犯的错,却原来她依然会,心软动情。
他回头,难以置信的望着公子初。
“公子,你刚才说……”
符若初掩饰道:“没什么,随便说说,你若不信就算了。”
“我信。”孟如川很认真的回答,“我说过,信你。”
符若初心中略有一些愧疚,不敢看他满是真诚的眼眸。毕竟她其实目的不纯的,她也不只是看上了孟如川的能力。她便转开了话题问道:“青娘前辈今后还有什么打算?”
“我本是逐月国的子民,恩公救我性命,我愿以命相报。她却只是让我用当年与医圣之约,救一个人。并且待她身死之后,处理她的头颅,将尸身带去逐月国的月神山安葬。既然孟公子是恩公的弟弟,我愿听差遣。可惜我只是略懂医治妇人疾症的小道,或许帮不上什么。”
孟如川未答话,而是拱手请示道:“公子觉得该如何?”
“如川,青娘前辈与令姐之间的缘分,你自去决定该如何。我不干涉。”
孟如川便说道:“青娘前辈,我已经投效公子初,若主公有需要,我定要寻你出手。”
“好,那我先送恩公的尸身归故里。”
“等等,我安排人采办上等棺椁,送她一程。”符若初说完这句便离开了,留下孟如川独自冷静一下。
至亲离去,表面上再坚强的人,内心情绪起伏也非常剧烈,他本来毒伤内伤交加,外伤也只是草草处理,连日奔波未及休养身体虚弱,再受到如此精神大家,必须冷静一下,或者发泄出来,才不会留下郁疾。
在公子初离开密室之后,孟如川终于再也压抑不住,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鲜血顺着唇角溢出,整个人扶着墙慢慢瘫坐在地,满腔悲痛,痛入心扉。
“孟公子,你……”青娘焦急的喊了一声。
“没事的,别担心,只是内息有一些紊乱,调息片刻就好。”孟如川艰难的移动身体换成了打坐的姿势,平素他任何姿势都能运转内力修炼,不过内伤严重之时,就必须是打坐的姿势,效果才会更明显一些。
“公子,怎样?”闵七一见公子初再次出了药库,立刻关切的走上前询问情况。
符若初叹了一口气,答道:“婉婷死了,将她的头留给了我,这份恩我受了。闵七,尾巴处理干净了吧?安排人置办一副好棺椁,送青娘前辈带着婉婷的尸首安全离开。”
闵七自然知道婉婷的头意味着什么,那是可以为公子换取新帝或者摄政王信任的一份大礼。没想到居然成了?是公子以诚动人,连婉婷都被说服了么?公子竟有此等手段和造化?
闵七一向不善于表达,并未对此做什么评论,只抓紧回答公子的问题:“那些尾巴有几个神秘人缠着,属下略施小计,他们都离开了。不过摄政王突然传讯说会派个使者今晚就要见到你。使者从杭城赶来,约在一个时辰后,山下十里外的凉亭。王爷还真会使唤人,对公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真的要去么?”
“去啊,当让去。为摄政王做事总要走这些过场,在这我也筹码了。估计新帝那边也会差人传召我,正好能先对摄政王的人提前有个交代,免得两边不讨好。若是这次能做的到位,说不定便可以通吃。”符若初说的十分自信。
闵七许久未见到公子如此自信飞扬的神采,来到南昭隐忍了将近一年,她终于是要开始大展身手了么?姜后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平凡普通懦弱无能之辈呢?当初那些小瞧她的,怕是今后都逃不过她的整治了。
闵七领命自去安排,又点了几个影卫和护卫陪同公子初去十里之外迎接摄政王的使者。药庐这边留下陈奉等待孟如川疗毒治病,协调这边的护卫。
符若初给孟如川留了口信,便带着人行到半山腰,取了马直奔山下十里之外。
长夜将至,四野的光暗了下来。
符若初骑在马上,心思却还留在药庐。
刚才离去之前,她是去密室亲自对孟如川说的消息。他虽然擦去了唇畔的血渍,不过她看见他的衣袖上还残留了几点新鲜红色。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内息也似乎混乱不堪。
他伤痛之时,她也不好受。她却要离开,没有时间留下来陪着他,给他更多的安抚。
“公子,我是不是太脆弱,让你担心了?”孟如川的语气之中满是自责之意,垂眸轻抿嘴唇。
“不,你比他们都坚强,只是你更重感情,才会如此悲伤。希望将来,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不会再经历如此难过的时刻。”符若初的语调之中带出了几分迷茫,“你知道么,你伤痛难过之时,我心亦如此,感同身受。我不知这是为什么,也许你高兴快乐,我也能高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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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此消彼长
赶到山下十里外凉亭的时候, 天已经完全黑了。
临近约定的时辰,由远及近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影卫提醒道:“是摄政王府的十二黑骑卫。按说这些黑骑卫都应该随时守在摄政王身边的。”
符若初点点头。
摄政王的十二黑骑卫其实是二十四个人,分为两班倒, 摄政王出行必会带上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匹纯黑色的马,这马还是从北燕进贡的战马之中选的最精良的,毛色要求最纯最黑,日行千里夜走八百。马儿身上的鞍配、马掌,黑骑卫的马刀也全都是用北燕的精铁打造。
这些黑骑卫不仅骑术高超, 擅长马上作战, 还有一套配合的马刀阵法。三人、六人、十二人均能结阵,结阵出击克敌制胜,寻常高手轻易是无法突破这种刀阵, 普通的士兵,除非是北燕的披甲重骑兵直接冲撞,否则一旦被围住连跑都跑不掉。
听马蹄声,十二黑骑卫一起出动,这意味着,今晚来的并不是什么特使, 而是摄政王本人。
符若初赶紧起身走出凉亭之外恭候。既然她都来了,表面上这些功夫做一做又不费事, 她可不会因着这点疏忽被摄政王的人挑礼。
果然十二黑骑卫护着一个骑着白马的锦衣之人越行越近,更远处还跟着一队官兵。
“恭迎王爷!”符若初远远便躬身行礼。
“公子初客气了,别来无恙?”摄政王一身骑装,翻身下马, 动作利索,不愧是文武双全,大权在握, 周身散着一种上位者的威压。
符若初的影卫都在附近并不现身,她只身一个,年纪轻轻形单影只,穿着普通的常服,在全副武装的摄政王的威压气势之下,显得那么渺小,仿佛能任人摆布。
“听说你求了医圣为孟如川疗毒?他中了什么毒么?”摄政王依然是没有废话,直接就深入主题,全然当符若初为下属那样对待。
“回禀王爷,孟如川是胎中带毒,自幼体弱。本来我是为自己的婢女求药,顺便带着孟如川卖个好,结果那位青山子先生看上了孟如川中的那种奇毒,非要给他治疗,才将我们留下。”
“能治么?治好了他便会感恩戴德,告诉你那件宝物的线索么?”
“他若是那么好哄骗,在王府里早就招了。”符若初脸上浮现起恰当的小得意,信口说道,“那种奇毒根本治不好,最多是用药物延缓毒发的频次,让他晚死几天罢了。”
“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要见你么?”摄政王的声音透着几分冰冷之意。
符若初疑惑道:“王爷难道是不放心我年纪小见识少,害怕我着了什么人的道,错失了关键线索?”
“嗯,本王的人发现了婉婷的踪迹,她或许已经在这山中潜伏伺机而动了。本王之前派了一些高手在药庐附近护卫,你可曾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是的,我发现了有高手一直在打我们的注意。这次王爷突然传召我,也正好是个机会。我虽然离开,却已经在药庐设了埋伏。一旦孟如川或者他的同伙有任何异动,应该就能守株待兔了。”
摄政王赞许道:“很好,如果这次能捉到婉婷,你打算怎么做?”
“若贼人不好抓活的,先留下尸首,而后献给圣上。”符若初说的坦荡。
摄政王目露怒意,却还是克制着没发话,只是质问:“公子初这是何意?”
“他们想破脑子都不会想到我是替王爷办事。如果我拿到了圣上想要的人头,他对我一定很是宠信,也会拉拢我参与他们的计划。而那些计划,是不是王爷也很想知道呢?”符若初微微一笑,从容回答。
摄政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诧异公子初怎么能看的这么深这么明白,他此时再掩饰与新帝之间的龌龊显然已经没有意义,反而坦言:“那我又凭什么信你会向着本王呢?”
“王爷手握兵权,只这一条,我肯定是听王爷的,否则怎么回北燕?”符若初答的天经地义,“何况三年前圣上就不如你,过了三年王爷如日中天,圣上除了占着那个名号,有哪里能压得住王爷?选他,我莫不是傻了?”
这么多年朝野上下谁不是捧着摄政王,奉承话听多了,便是圣人对自己的认知也会有了一定的固化认知。论年纪论资历,论手上实打实的权力,公子初这番评价,怎么听都对的很,没有什么好质疑。
放眼望去,南昭谁还能与他摄政王刘掣相抗衡,便是圣上,也不过是一个拿着玉玺的摆设。聪明人,不选他,还选谁?
“如果真的是婉婷,你有把握能拿得下她?”
符若初眼睛也不眨的说着编好的词:“孟如川在我手里,投鼠忌器。再加上王爷派的那些高手,想必婉婷也只能是自投罗网。若是拿下婉婷,也肯定是王爷的人出力最多,我岂能用此在王爷面前邀功?这才绞尽脑汁想着,借机去圣上那里卖个好,说不定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圣上与您的实力差的远,不过他们若暗中做什么手脚,生些事端,王爷还要费心收拾。不如交给我,提前探知消息,防患于未然。”
摄政王心想,公子初的脑子很灵光,又识时务,如果他立场站在自己这边,去新帝面前献媚讨好打探消息不是正好?当然新帝也可能用公子初反过来打探他这边的消息。可是他又不是傻的,也不可能让公子初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
新帝身边能用的人,不过是二皇子和那个江咏歌而已。其余都是纨绔少爷酒囊饭袋,比脑子哪个都不如公子初机灵;比实力呢,无非是文人墨客耍嘴皮子,真刀实枪都动不了。
“好,本王就看看你能做成什么。”摄政王说道,“如果你奉召去到宫里,也不用怕,我的人会与你联系。”
“我怎么分辨哪个是王爷的人呢?”符若初问了一句。
摄政王冷笑道:“你问的太多了。别人还没有胆子冒充本王的人。”
“若是圣上的人使诈呢?毕竟宫中总有圣上的一些亲信才对吧?”符若初还是不甘心。
摄政王招了招手,便有侍从上前,递上一个锦囊。锦囊上刺绣了一个张开的龙爪,摄政王说道:“凡能出示同样锦囊的,便是本王的人。”
符若初又笑道:“王爷,这个消息能作价卖给圣上么?”
“呵呵,你倒是很会做买卖,空手套来,转手就卖?”摄政王气笑了,“可惜啊,圣上早知道谁是本王的眼线,他想要的大鱼,本王也不能由着你贱卖。本王与圣上对彼此的意图心知肚明,表面上还要装的一排和睦,实在是……唉,为何好好的叔侄,走到这一步。”
“是在下莽撞了。”符若初赶紧躬身道歉,摄政王最后这一句感慨,却萦绕在耳边。摄政王是真的感慨,还是假做仁义,也许两者都有,界限早就模糊不清?
如果一直进退有度,不贪不求的人,必有大图谋,摄政王还不敢用呢。公子初得寸进尺,颇会顺杆往上爬,不过有贪念的人比无欲无求的好控制。
好控制,用完了,也还是要杀。放虎归山,来日必成后患。
符若初赶回药庐的时候,夜已深,她还是去了密室。这种时刻,她要亲眼看着孟如川无恙,才踏实。
婉婷的头颅做了处理,容颜栩栩如生,静静安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身首分离。她无头的尸体穿着盛装躺在棺椁之内,全然不见了生前那些沧桑与急迫。就如同所有已经死了的人一样,生前无论多么风光,死后也只是静静躺这么大的地方。
符若初问道:“如川,你好一些了吗?”
孟如川却答道:“在下的伤势已经无碍,公子去见摄政王,可有什么麻烦么?”
他总是这样,可以忽略自己的伤痛,只关心着她的所谓大事。
“摄政王已经被我说通了,接下来一关,是面对二皇子,也可能会见到新帝。不过我有把握,能说动新帝。”符若初柔声说,“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这么不小心,左手掌的伤口又裂开了,才刚给你包扎好的细布又染红了。”
如果不是公子初提起,孟如川并未觉得,身上的痛一直都在,痛久了也就不觉得了。手掌的伤当时是为了取信江咏歌,他自己刺的,很有分寸。看着流了不少血,实际上却没有伤到筋骨,不影响今后施展武功,甚至现在用这只手提笔写字都没什么问题。无非是伤口渗出的血,会弄脏什么东西。
从没有人会关心这种小事。
符若初还自顾自的又拿了伤药出来,试图拆开他手掌的绷带:“我最怕痛,稍微划伤手指,就痛的什么都不做,伤口没有愈合之前,连水都不敢沾。你身上那么多伤,要有多么痛,怎么才能忍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