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若真的在乎这些,那不如早一点搞定了摄政王,与新帝达成盟约,回去北燕。谁喜欢一辈子刀头上舔血,若将来能有一方乐土安享晚年,才是那些人所求。”
符若初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些时日我也在反思,凌辉说的那些道理。他放弃了血统和复国的念头,只求守护一方百姓,对权势争斗并不感兴趣。而今南昭百姓生活还算不错,我若能活着回到北燕,究竟还要不要再领兵南下?”
孟如川安慰道:“公子以为偏安在北燕,新帝就不会北上了么?与其让自己的国土沦为战场,为何不先下手为强?北燕南昭必有一战,一味退让,跪久了,是站不起来的。”
“新帝与摄政王不同,你为何说我们必有一战呢?”符若初虽然知道上一世的结局,却还是怀有一线希望,希望这辈子能有机会避免战火。
孟如川淡淡笑了:“孟澄海说的,他身居庙堂,南昭朝廷上下的心思他都了如指掌。新帝身为太子的时候就提出过北伐的计划,受到一致的赞同。若说新帝与摄政王相似的政见,其实在北伐上从未有过分歧。”
“那新帝为何不耐心等一等,等摄政王帅军北伐,他坐享其成。”
“摄政王不肯啊,他怕自己冲杀在前,好不容易攻克北燕这块硬骨头,新帝在背后戳他一刀,人财两空。所以在北伐之前,他就要卸掉新帝的獠牙,甚至直接逼新帝禅位。摄政王才能踏实的去对付北燕。”
符若初点点头,按照上一世她了解到的情况,的确如此。新帝和摄政王之间,基本上无法和解。不过无论谁上位掌权,北伐都是他们计划之内的事。
她若只求和解,跪着上贡,早晚亡国。
“如果,我只说如果,北燕主动乞降称臣并入了南昭,成为一地藩王呢?”符若初大着胆子发问,想听一听孟如川的看法。
“摄政王并不将百姓当人,他追求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至于新帝,若是看了帝师遗书能有所收获,或许是个仁善明君?不过这都是对他自己的百姓,他也怕你们北燕有不臣之心,大约会行严苛之政,让你们吃不饱穿不暖诚惶诚恐,他才能睡的安稳。所以,公子若降了,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北燕境内百姓的富足了。”
符若初笑了:“你是嫌弃我活不长,还是怕新帝当不好皇帝?新帝难道就不想长治久安,不懂官逼民反么?他不该是对北燕百姓呵护怀柔,只将我们这些权贵打压的死死的么?”
“我不了解新帝,也不想了解他。”孟如川一字一句说道:“我只想陪你一统天下,看你当个好皇帝。我才不要做旁人的臣子或奴隶。”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如今的实力,可未必能活着回到北燕。”符若初不无感慨,上一世的失败在心头留下的阴云,至今并未消散。
“我是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另外我一定会拿到《山海图》,公子得了这件宝物,将如虎添翼。”
“有你这句话,我定不能怯懦,必要争到皇位和天下。否则岂不是对不起你这一片辅佐的心血?”符若初怔怔望着孟如川幽深的眸子,忐忑的问,“为什么选我?”
孟如川如实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话说出了口,孟如川觉得也不是很难,为什么当初一直闷在心里呢。他只说了几个字,便看到公子初眼中的光,那么亮,他终于体会到了,那一晚公子说的,“你的眼睛,比星光璀璨。真好看。”
是了,此时此刻,公子初望着他,眸中温情脉脉,爱意一览无遗。真好看!
原来爱一个人,那个人也同样对他有情,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身上的伤痛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只有心间滋润的甜。甜如蜜糖,甜入骨髓。
孟如川很少有这种不理智的时刻,从今日撒娇哄她喂饭开始,符若初就知道了,他的心意。他喜欢她,不管她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她嘴上不说,心中狂喜,眼里的爱意再也藏不住,深情回望。无需言语,彼此心意相通。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是两人深情相拥,分享着彼此的温度甚至是思想。她形容不出来,只是这样看着他,她就开心不已,忘记了现实的烦恼。
“公子,江咏歌他们回来了,邓帅带着几个亲信也到了。”闵七在门外提醒。
月香可算是见公子回了神。要不然她一个人看着那一对,呆呆相忘,简直是魔障了一样,她都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他们想必是要见一见你的。可否允许我在一旁服侍?”孟如川终于也恢复到了冷静理智的常态。
“你不是动一动就痛么?”符若初打趣。
“被公子喂了一顿饭,立刻哪里都不痛了。”孟如川翻身而起,迅速穿好了侍从的衣物。
“还没有包扎伤口呢?”符若初关切的就要拽开他的衣服。
孟如川由着公子初的手拔上他的衣襟,感受着公子的碰触,笑道:“无妨,江咏歌多半是要见识一下我的伤情,不麻烦缠裹了。事后公子再赏一套衣裳便是。”
“好,如川,辛苦你了。”符若初深吸一口气,放下碗筷,站起身来,恢复到了一身贵气的皇子模样,走在前面。
孟如川则收敛起刚才的张狂,微微躬身颔首,跟随其后,转变为十足的卑微侍从姿态。只不过他的脸色极为苍白,浅色的衣袍很快被脊背上浸透的血渍染红,触目惊心。
符若初匆忙一瞥,心痛不已。狠狠瞪了一眼闵七。
闵七赶紧缩了缩脖子,心说,他也是奉命行事啊,公子舍不得亲自打孟如川,他被逼无奈做恶人,吃力不讨好,实在太冤了!下次若还有这种事,他……他一定不会推辞,一定要假戏真做,打的更用力一些!
第63章 南境时局
凌辉跟在邓帅身后步入议事厅, 分宾主落座,江咏歌居于主位上首,府台在他边上。邓帅在客位上首, 其余人论资排辈依次坐下。
凌辉虽为邓帅亲信,不过也算是晚辈,邓帅带了几位老将一同来,凌辉便站在了邓帅身后,并未落座。
江咏歌这边除了府台就只有他一个, 其余人都是下属侍从, 没人能与邓帅那边身份等同。
其实严格意义上讲,江咏歌一介白衣,本来是不可能与邓帅平起平坐的。大家却明白江咏歌代表的是谁, 这种场合里,他坐下来,还在主位上首,连府台大人都不敢说不。
投诚新帝,扳倒摄政王,之后新帝许给邓愈的是平南王, 一切比照皇室亲王待遇,异姓封王。这是新帝给的最优厚的条件, 不过呢面子上风光,内里却还涉及到其他的利益交换与防范的手段。
比如历任平南王的儿子均需要在杭城国子监修学,册封世子将视学识评判,由平南王请封, 圣上批准才行。这是变相的留质在京,也可以通过选拔世子分化制衡平南王的晚辈。
再比如赋税方面,虽有一定减免, 不过整体上仍由朝廷派官员来征收。平南王能做的只是开府设辅政官,日常管辖越州事务,总览南境军权。圣上不仅有权在军中设置朝廷的监军,还可以不定期派巡按检查考核越州各地的官员。
在邓愈的大营之中,这些条件细节基本都已经商量妥当。如今邓愈亲自来到越州,一来是要与越州现任的府台通气,商量如何对付摄政王接下来可能的报复手段,二来就是为了见一下北燕质子。
府台自认为在任上多年,与朝中派系基本没瓜葛,如果摄政王找茬,他大不了自请致仕,回家种田了。置于谁当南境这边的土皇帝,府台一点都不关心。他也是个精明人,此前已经发现了李耀要动黑手,他便龟缩着哪一边都不帮,保持中立。而今李耀死了,邓愈登门,府台也就顺势归附,由着江咏歌主持大场面。
邓愈须发皆白,面容苍老,身体却很强健,声音亮如洪钟,根本没有寻常人久病的虚弱之态,此前说什么伤病缠身行将就木,如今看都是蒙蔽李耀。等到时机成熟后,一击即中,直接将李耀及党羽一网打尽,雷厉风行。府台也是暗中钦佩。
实际上只有凌辉及少数几个人知晓,邓愈的绝症不假,如今全是用药物撑着,气势也不过是领兵多年积累下来,杀伐外露,才显得虎虎生威锐不可当。
“你们对北燕质子如何看?一般正常的质子不会上赶着跑来南境溜达吧?”邓愈已经第二次提起这个问题了。
江咏歌如实回答,北燕质子的目的是寻通商路,做买卖赚钱这个事。至于其他,北燕质子带来的人手有限,还真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凌辉也暗中汇报过,那日来催民夫的事,见了北燕质子,看着年少无知纨绔任性,来寻通商路只是为了赚钱,其他见识似乎十分有限。
“不妨请北燕质子一并聊一聊。万一其误解了昨日的事,将来回到杭城对摄政王那边颠倒是非,很容易引起误会麻烦。”邓愈老谋深算,总是要提前多想几分,“毕竟昨日操练,谁料混入了刺客,李副帅不幸殉职,老夫也是始料未及。不知情的人,怕是更容易想歪了。”
府台面上应了,差人去请北燕质子,心里却想,看来江咏歌与邓愈两人已经对好了“口供”,至少给朝廷上的奏表有了解释的由头。
刺客是哪里来的,这事绝对不能下定论,肯定是要慢慢的细细的查。
摄政王如果不想撕破脸,顶多是派新的副帅,顺便来查案。新的副帅上任,到理顺各种关系起码一年半载。而李耀好不容易经营的那些党羽,没死的,也随着他的死肯定会动摇。前车之鉴摆着,再来的人估计不会那么嚣张,也就不会那么快查到所谓真凶。
摄政王如果决定撕破脸,那也要有足够的兵力镇压的住邓愈这边才行。南境驻军几十万,邓愈人在影响力就在,论军中威望和兵力谁能轻易撼动?除非摄政王亲自来。
摄政王离开杭城,以新帝为首的那些人又岂会老实的等着摄政王回去?府台虽然不喜欢权势争斗,却不代表他看不明白时局。如今应该是新帝先下手为强了,派人杀了李耀,将邓愈绑在了一条船上。
江咏歌,这个来了越州就到处烧香拜佛,看起来只懂花天酒地谈论美色的公子哥,居然暗中谋划了这么多事。实在是高明啊!
至于北燕质子开商路这种小事,显然已经被李耀之死带来的震撼完全掩盖住了。一条商路而已,能带来几钱的赋税?好处大头还不都是在把守商路的南蛮彩凤部那边?
府台干坐在厅堂上充当吉祥物,基本就是听听,关于李耀之死,江咏歌给一套结论说辞,他学着说便是,压力比在场所有人都小。
符若初进入议事厅的时候,这些人的所谓“正事”基本已经谈完了。
府台见人来了,首先开腔道:“听闻公子初昨日出城也遇到了袭击?邓帅,刺客匪徒如此猖獗,我们州府兵力有限,还望多多支援,早日肃清匪患。”
邓愈接下话茬虚应了,这就是府台递过来的梯子,将来以剿匪为名收拾李耀的那些党羽,就叫做师出有名。正所谓成王败寇,如果昨日是李耀赢了,今日府台也会如此说,只是对面上首座位换成李耀而已。
符若初挨着府台落座,孟如川和闵七一左一右站在了她身后。
凌辉的眼睛自打孟如川出现,就一直盯着,自然发现了孟如川脊背衣衫上血渍斑驳的异样,忍不住出言询问:“公子初,敢问你们在城外遇袭,是否有人受伤?匪徒是何模样,有几人?什么来路?”
符若初叹了一口气:“我当时吓得闭着眼睛躲在护卫之中,什么也没看清,就算看见了也不懂啊。闵七你说说是什么情况。”
闵七于是木讷着脸,干巴巴简单描述,说匪徒五个人,都蒙着头脸一身黑衣,看起来是阻挠他们寻找江咏歌的,把他们引向了另外的方向,过不多时就跑了。
凌辉心内疑惑更重。昨日两军对垒,凌辉被分配到了扮演南蛮的阵营,原本是打算拼死也要带领兄弟们以及民夫杀出重围,不能让李耀得逞。谁知杀着杀着,有人送上了李耀的人头。
事后一查,死的不只是李耀,还有李耀身边八大高手护卫,外加几个心腹的将领。这究竟是谁做的?这些刺客不仅熟悉李耀那边的情况,还有如此强悍的武力,万军中取将帅首级。关键看起来似乎刺客们全身而退了?
邓帅面上说那些是江咏歌的人,当然也怀疑是凌辉找来的,毕竟李耀行事嚣张欺压太狠,年轻一代的将官早有不服,密谋反抗。
凌辉知道其中牵扯的时局,肯定不能承认是自己背着邓帅主谋。而且他知道江咏歌是高手,昨日有人通报,江咏歌偏偏遇到江湖高手袭击,李耀也曾派人跑去围困阻挠。这就更奇怪了,是江咏歌没有亲自去杀李耀,将计就计欲盖弥彰,还是杀死李耀的另有其人?
孟如川后背的伤又是如何落下的?
“你的侍从好像伤的不轻?”凌辉探问了一句。
符若初不以为然的解释道:“昨日回来,我惊吓过度心情也不好,这侍从服侍不周挨了一顿鞭子而已,不劳凌将军费心。”
典型的恶主子打奴才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凌辉看着公子初,眼神似刀,若不是碍于公众场合,他早就忍不住要出手教训了。
邓愈此时却低声问凌辉:“公子初那个侍从就是你说的,幼时可能走失的亲弟弟?”
凌辉点点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回复道:“是的邓帅。那侍从看起来与我容貌相似,不过他是近身服侍公子初的,碍不到什么事。”
邓愈叮嘱道:“既然可能是兄弟,办完正事,你私下里去看望一二吧。军中有不错的金疮药,你送他一瓶。”
凌辉心念一动。昨日李耀临死前,那么多兵将护卫,军中的犬齿倒钩箭、连珠.弩都用了,那些刺客便是绝顶高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的逃走,听说那些人里有中箭的。以孟如川的武功和婉婷那些手下的本事,会不会是他们做的呢?婉婷当年就是接杀人越货的买卖。
一会儿,他正好借着送药的机会,再问孟如川试探一二。
不过就算已经怀疑孟如川可能参与了行刺之事,凌辉依然没有联想到公子初在其中有何作用。站在孟如川的立场,与摄政王有仇怨,杀摄政王的人再正常不过了。
那么公子初顶多是知情者,甚至公子初可能都不知情,孟如川也没有亲自去行刺。凌辉的想象力极限已经在这里了。
符若初乖巧的坐在椅子上,听邓愈介绍昨日军中的变故,江咏歌也帮腔给了一套正确的说辞,让符若初记牢。符若初表现得相当识趣,连连点头说是将来摄政王若问起,她这边肯定是按照“官方”统一的说法。总之她半点都不知情,也不想参与。她反复强调的就是未来她的商队能在越州这里安全做买卖,请府台和邓帅照顾一二,少收点关卡税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