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文帝崩,其独子登基。这位少帝年未弱冠,政治上并无建树,不过胜在听臣子的话,这一点,比之其父,倒是胜出不少。
一月前,扬州朝廷以少帝的名义,颁发了一封诏书,在射阳举办了宴,诏各州群雄,赴射阳参宴。
陆铮也收到了,他本懒得理会少帝的诏书,但在管鹤云的劝谏下,加之其余各族譬如战氏、陈氏等,皆赴宴,陆铮便也应了。
将女儿珠珠交给岳父岳母照顾后,陆铮便携妻朝扬州射阳出发了。
行了快一个月,刚出了徐州,离射阳还有不到十日的路程,倒不算赶,毕竟比起益州并州等地的士族,陆铮的人马算快的了。
到了驿站,自有侍卫前去叩门,驿卒见此阵仗,便晓得是大人物,不敢怠慢了来人,立即请来了此处的驿长。
安顿下来倒也是快的,没费多少时辰。
知知入了房间,青娘早已手脚麻利,带着人将净身的热水送进来了,道,“娘子先洗洗,身上舒坦些。”
知知洗漱了番,因是在路上,也没法太讲究,但倒要算不得吃什么苦。她刚洗好,陆铮便过来了。
进门便见妻子换了身素雅的襦裙,长发还有些微微的湿,散发着氤氲的水汽,柔顺垂在后背上。因着刚泡了热汤的缘故,面颊微红,唇上干干净净的,透着股软软的粉,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陆铮上前,没忍住凑上去亲了口,也不嫌丢脸,便搂着江知知腻歪了片刻。
即便屋里没人盯着看着,知知也不自觉红了脸,脚丫子还站在榻边刚铺上的毛毯上,羞的白嫩的脚趾向内勾起。
她艰难沉住气,红着脸劝陆铮,“夫君先去洗漱吧。”
陆铮“嗯”了声,在这些事上一向很听媳妇的话,转身进了浴房,也不嫌弃,直接就着江知知用过的水,草草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常服,出来了。
知知正坐在榻上,替自己擦拭着头发,陆铮十分自然地坐过去,接过干帕子,替妻子擦着湿发。两人独处时,惯是不讲什么规矩俗礼的,你帮我我帮你的,那是常有的事,陆铮也不似旁人家的郎君,只顾着享受。
况且,替知知擦发什么的,与他而言,还算得上是桩极为享受的事情。
有时候外边有了烦心事,回到家中,接过帕子,替妻子擦干一头的湿法,这一成不变的动作,很快能令他忘却心中的烦恼。
手上的长发乌黑柔软,在烛光下,很有光泽,带着一股舒服的凉意,发间还有微微的清香,陆铮实在爱极了妻子这一头乌黑长发,甚至还问过一嘴,江知知平日用的什么洗发。
“夫君,我们已经出了徐州了麽?”知知对地名不大敏感,她也从未离开过兖州,因此并不大清楚,他们已经走到哪里了。
陆铮听她这样问,便“嗯”了句,“今早便离了徐州了,此处是殷丘,地处徐州与扬州交界处,归属扬州。南下北上皆要经过此地。”
“再过几日,指不定还能遇上同来赴宴的各州士族。”
知知听得有些心惊,倒不是她胆小怕事,但是总感觉新帝这宴别有意图一般。再者,各州士族和夫君有仇的,单是数一数,就有好几个。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怪吓人的。
陆铮则道,“无妨,没什么怕的,这一路我都布置好了。我令管公和你兄长亲自守在徐州,跟着我们上路的,是张猛以及我手下的精兵,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者,此番少帝设宴,虽是鸿门宴,但他若敢将动一动,各州的人马,能立即叫他退位。”
陆铮虽说的不多,但态度显得很轻描淡写,令知知心中那点担忧也跟着散去了,转而想起了留在家中的女儿。
这回夫妻二人去射阳,总归路上不便,便没带上珠珠,走之前,将珠珠交给了阿娘照顾。
从珠珠出生起,母女二人还是第一回 分开,知知不免便惦记着,“也不知珠珠吃了没?快一个月了,她估计都快把我的样子忘了……”
“有岳母照顾,她最是细致,你啊,也不用操心那些,难得出来一趟,就当是出来玩的。”陆铮抱着江知知,沉声道,“扬州繁华,天下之首,且周王室又是惯会享受的,想必定然比兖州有趣热闹。到时候带你去扬州玩一玩,顺便也给珠珠带些小孩儿玩意回去。”
“好。”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话,用了晚膳,便早早歇下了。
半夜,驿站忽的一阵杂乱的声响,知知睡得迷糊间,也被这杂乱声响惊醒了,准备起身,被外侧的陆铮抬手按回了被褥里。
“你躺着,我去看看。”
说罢,起身套了身外服,推开门,护卫值夜的侍卫,见了他便立即恭敬行礼。
不远之外,二楼的楼梯口处,守夜的侍卫与一群将士模样打扮的人对峙着,气氛有些许的紧张。迎他们入住的驿长,满脸为难地站在那里,左右劝着两边的人。
陆铮抬手,示意侍卫将驿长带来。
驿长连官都算不上,这驿站来来往往的都是大官,他哪敢得罪了谁,一个劲儿的弯腰躬身,“大人见谅,小人不敢扰了大人的清静。这……这刚才又来了官员,似要投宿。”
话音刚落,木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年久失修的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摇晃声,在一片夜色下,被缓缓地拉长了一样。
片刻后,来人终于露了脸,看上去四十不到的模样,正值壮年,一身玄衣,身高九尺,宽背窄腰,一眼便看得出,是久经沙场之人。他生着一双凌厉的眼,瞳仁很深,眉毛很浓,眼下有一道疤,眼风扫过,虽不带一丝情绪,但也令人心生寒意。
他没朝陆铮这边看,只扫了眼亲兵,丢下二字,“丢人。”
原本还与陆铮麾下将士对峙的亲兵们,立即齐刷刷跪了一地,态度恭恭敬敬的请罪。
战胥却连个眼神都没往几人递,径直朝不远处的陆铮射过去,目光扫过陆铮的脸,微微颔首,“战胥。”
陆铮虽与战氏打过,但还并未与战胥见过,闻言也不着痕迹回看了一眼,从容道,“陆铮。”
战胥听了,原本挪开了的视线,又定定的落在陆铮身上,见他年纪轻轻,在自己面前,竟也镇定自若,又想到此子从战陈二家中夺了徐州,本事倒不容小觑。
陆铮亦盯着战胥,他若要夺天下,势必有一日要去战胥对上,战胥的名声太响了,九州无人不知,战绩赫赫,实打实的北地霸主。
驿长现在是后悔得不行了,早知道装睡算了。
一个是大名鼎鼎的后起之秀陆铮,一个是十几年前便扬名了的战侯,要是在他这小破驿站打起来,别说这驿站了,能保住小命,就算他运气好了。只盼着两位大人物眼里,没他这小喽啰。
然而,两人只是彼此看了眼,陆铮便开口了,“战侯自便。”
战胥亦颔首,朝着二楼另一侧的房间走去,两人之间的气氛,瞧上去比所有人想得和气多了。
陆铮回房,知知还未睡着,她抬手将带着暖气的被褥裹在陆铮身上,低声询问,“夫君,外边怎么了?”
陆铮将她揽进怀里,眼前又闪过气势慑人的战胥,安抚的拍了拍江知知的后背,轻声道,“没什么,有人要投宿,上楼的动静略带了些。睡吧……”
哄睡了妻子,陆铮却没什么睡意,望了眼透过窗照进来的月光,心中不知想着什么。
隔日起来,战胥和他的人,已经离了驿站,先行一步了。
陆铮倒不惊讶,他对战胥的作风,也有所耳闻。战胥亲自领兵数十年,地盘有一大半都是在他手上打下来的,做事雷厉风行,手段雷霆,便是行路也是如此,不肯耽搁一刻时间。
况且,两人也算在徐州之事上结了仇,虽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战胥未必如此想,不同行倒也是好的。
陆铮若一人,不必这样小心,但带上了知知,便总觉得,再小心也不为过。
用过早膳,陆家人马也重新上路,在熹微的晨光中,绵延不断的车队,缓缓行在渐渐显出几分杂乱的官道上。
从徐州到扬州,越往扬州走,官道便越坑坑洼洼。但一旦到了繁华的射阳,便又恨不得连官道都用金子铺上,连驿站的床榻,都是用的上好的黄花梨。
周王室的奢靡和无能,在这小小的官道和沿途的驿站上,暴露得清清楚楚,一览无遗。
陆铮随手拍了下床榻,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这样的皇室,难怪无论是战胥,还是陈氏父子,甚至连其余各州,都未将其放在眼里。
终于,七日后,陆铮一行人进了繁华的射阳。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新地图,陆铮带媳妇见小皇帝去咯~
第64章 如真道姑
若论繁华, 扬州实属九州之首,尤其周王室所居的射阳,更是佼佼。
秦柳河上, 精致的花船之上,貌美风情的妓子迎来送往,接待的俱是扬州的贵人,靡靡之音,沿着秦柳河, 荡出很远很远。
陆铮的人马进城那一日, 正好是夜里,整条街道灯火通明。
接待的官员姓胡,生着一簇小胡子, 十分健谈,一路上,陆铮没开一句口,光听他的介绍,就把整个射阳值得去的地方都听了个遍了。
到了入住的宅邸,胡侍郎才恰到好处闭了嘴, 面上笑得十分和气,道, “这里便是陛下特意为大人准备的居所了。”顿了顿,又露出了一丝隐晦的笑。
“射阳繁华,秦柳河上,更是别有一番风情。大人若闲着无聊, 不妨去逛逛。”
话刚说完,胡侍郎便发现,这位一直不怎么搭理他的陆太守, 居然抬眼瞥了他一眼,随后不等他反应,径直越过他,朝一直跟着的马车去了。
然后,便瞧见这位不可一世的年轻太守,放下身段,亲自从马车上扶下一娇娘,肌肤胜雪、乌发如堆,身段盈盈,面上带了面纱,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胡侍郎远远看一眼,只觉得心里一下子痒了,若非这女子被陆铮扶着,他怕是当即抢回府去了。
胡侍郎不敢多瞧,很快收回了视线,垂着眼,暗骂自己刚才多嘴了,合着陆铮自个儿带了这么个美娇娘同行,他还当陆铮是个不知享受的莽夫,却不知,这位陆大人艳福不浅哟……
只是不晓得,这美娇娘是什么身份,不过随身带着,估计怎么也是宠妾了。
胡侍郎好色归好色,但比起美色,自然是命更重要了,当即恭恭敬敬道,“那下官便告退了。”
入住宅邸,不消打听什么,便晓得四周住的什么人了,少帝倒是胆子大,竟将赴宴的各州士族俱安排在了这一处。
虽不是同一个宅邸,但也相隔不远,整条街上,四处都是穿着各色盔甲的精兵,皆是各士族带来的侍卫亲兵,端的是一个乱象丛生。
知知想着,这样的情况,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免得生了是非。
陆铮却道,“无妨,不过你一人出去,我总归不放心。待忙过这几日,我带你去走走,也替你进些新新裳来。射阳旁的不行,女子服饰倒是精巧难得,你穿着定然好看。”
陆铮这样说,知知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再者,她自己也对射阳很感兴趣,总不能出来一趟,单单窝在屋子里,哪也不去了,那未免白走这一趟。
“好,那等夫君有空了,陪我去。”
夫妻二人约下,陆铮便早出晚归了几日,也不知他在忙碌些什么。
第四日上,陆铮终于得了空,便携知知出了门,去了西街,整整一条街,俱是做的妇人生意,从头至脚的行头,没有哪一处空漏的。从簪钿臂钏,到水粉胭脂,再到裙衫鞋袜,一应俱全。
知知看得眼花缭乱,一时也不知买什么好,倒是陆铮一如既往的直接,但凡她多看了几眼的,便上前付钱。
随行的马车和随从都在西街外候着,两人身边并无下人随从,像普通小夫妻一样,并肩在铺子里四处逛着。
铺子内接待的掌柜娘子瞧见了,忍不住捂着唇,轻笑着对知知道,“我在这儿开了七八年铺子里,头一回见您家郎君这样的,又大气又晓得疼人……”
这倒并非她拍马屁,扬州富贵人家不少,那些官夫人来逛铺子,也是出手极为阔绰的,但像陆铮这样亲自陪着的,却几乎没见过。再者,两人身后虽未跟着随从,但并未刻意乔装,明眼人一瞧,便晓得二人身份不一般。
逛到中午,便索性在外边寻了个酒楼,扬州菜是甜口,且做得又十分精致,往往那么一碟子端上来,也就够一人夹两三下,但胜在吃个新鲜。
陆铮不嗜甜,动筷子便少了,知知瞧见了,便替他夹了一筷子素三鲜过去,道,“夫君再吃几口吧。”
陆铮看了眼地三鲜,回忆起那略带甜的口感,不由得嫌弃得很,但还是皱着眉,面无表情咽下去了。
然后,便不肯动筷子了。
知知拿他没法子,只好时不时给他夹一筷子,待吃了个七八分饱,便说要回去了。
陆铮起身,抬眼看向知知,“不继续逛了?不是没逛完?”
知知怕他饿肚子,想回去给他开小灶,又没好意思直接说,摇摇头,“不逛了,累了,回去吧。”
陆铮听她说累了,没继续问,二话不说提了零散的物件,另外在铺子订下的裳裙料子,则是留了地址,叫铺子里派人直接送上府邸去了。
马车在府邸前停下,陆铮先下了马车,随后才伸手来扶知知,知知被他扶着腰,顺利下了马车。
夫妻二人正要回府邸,一辆青布马车行过,停在了隔壁的府邸门口。
隔壁的府邸,这些时日一直还未进人,此时忽的来人,应当也是来射阳赴宴的士族才是。
只见那青布马车并不大,听闻后,帘子被掀开了,一个女子从马车上下来,看身形年纪仿佛不大,她带着轻薄的帷帽,长长的薄纱,遮住了脸,看不清模样,一身的黑白道服,是位女冠。
陆铮也无意盯着旁人多看,牵着知知的手,夫妻二人打算入府。
就那么一个瞬间,两边打了个照面,陆铮和知知自是瞧不出什么,知知还客客气气颔首示意,那女冠却犹如愣在那里一般,并无任何反应。
待二人走远了,女冠身侧的管事喊道,“如真道姑……如真道姑!”
如真道姑才回过神,帷帽遮住了她的脸,让人无法看到她面上的神色,然而帷帽内的她,却是满脸的震惊与慌乱,直被喊了好几句,才回神。
“我无碍,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