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却无半点孱弱模样,略带一丝凶气的眉微微皱着,薄唇抿着,鼻梁比常人要高许多,整张脸莫名显得凶厉。高高大大的男人,卧在榻上,双目紧闭,令人望而生畏。
知知以前接触的男子,要么是嫡兄江谦那种高高在上的,要么是前未婚夫裴延那种待人温和的,似陆铮这种,看上去便吓得人腿软的,还真是第一回 。
好在男人还晕着,知知也不太害怕,从袖中掏出玉瓶来,将上回在秀秀家还未用完的灵液全都倒进药,晃了晃药碗,略凉了凉。
然后,便又发起愁来了。
陆铮躺着,她要怎么喂?思来想去,只能一勺勺的喂,右手隔着帕子,扶着男人的下巴,令他张嘴,左手一勺一勺往陆铮嘴里送。
喂得满头大汗了,才勉强将一碗药都送了进去。
伸手摸摸陆铮的额头,发现倒是不烧了。
中午,大夫来了回,给摸了脉,又仔细查看了伤处,惊讶道,“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江陈氏很是欣喜,道,“到底人年轻,底子好,恢复起来也快。”
大夫边抓了份新药,边道,“药还继续用,这伤处还得养着,便是醒了,也最好不要用左手。”
知知在一旁听得认真,细细记在心里。
这些天雪停了,江陈氏带着嫂子冯氏在做腌鱼,知知之前同杨娘子学过个秘方,便拿出来,教了阿娘同嫂子 ,两人见识过她的手艺,想都没想,便跟着弄了。腌上了,知知便去屋里端了药,又去隔壁送药。
一进门,便依稀瞧见个高大的身影坐在榻上,一双眼犹如兽目似的盯着她,在昏暗的屋里幽幽的亮着,唬得人吓了一跳。
知知迟疑着,正犹豫是不是要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时,却见男人移开了视线,沙哑声道,“你是江家那个女儿?”
知知忙点头,“嗯,多谢千户对我阿父的救命之恩。”
陆铮注视着面前端着药的少女,一双眼含着感激之情,望着自己,心下倒没了疏远之意,淡淡的唔了句,伸出左手,似是想接过药碗,蓦地眉头一皱,右手揉了揉左臂。
知知见状,忙上前几步,左手托着药碗,右手执木勺,舀了浅浅一勺,在男人略带疑惑的眼神中,低声解释,“大夫说,您最近需要休养,这是您的药。”
陆铮盯着那药碗,忽的右手从知知手中接过,仰面一口饮尽,然后搁在一边,咂了咂嘴,满口苦涩,见知知仍呆着,眼神示意:还有事?
知知顿了顿,想起自己还未掺进药里的灵液,轻声道,“还要换药。”
陆铮听了这话,微微皱了下眉,朝面前少女伸出大掌,“药给我。”
知知便顺便背过身去取桌上的药,顺势将瓶中灵液掺进,晃了晃。
她背对着男人,自然没瞧见,男人跟着她的视线。
陆铮倒不是那等重色之人,面前的江家女的确生得貌美,属他此生见过最美之人,一身麻衣木簪也出尘清丽,嫩的犹如三四月初的桃花,逶迤在枝头,引人采摘。
他亦不是同她初次见面,上回江家女来寻亲时,他便见过她,那时她还带着帷帽,微风拂起帷帽一角,露出一瞬清丽容颜,轻声细语同戍卒求情,想进卫所寻亲,可怜兮兮的,如同一只寻家的名贵猫儿,如今瞧着,倒是很快适应了卫所枯燥的生活。
清瘦的背还带着少女的文弱,窗下投进的光却仿佛将身影笼了一圈似的,江家女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似是在折腾什么。
陆铮倒不惧对方给自己下毒,一来他于江家有恩,二来么,江家女若要害他,他早入土了。看江家女“心虚”将药递给自己,他大大方方撂了袖子,单手折腾着给自己换了药。
知知见事情完了,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走,陆铮晕着时,她只当他是个病人,觉得自在。如今他醒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是不大合适。
陆铮倒大大方方开口了,“我饿了,有吃的麽?随便给我弄点就行。”
知知听了,暗怪自己忘了正事,轻声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陆铮,一个大写的直男
老婆喂药我不要,我是铁血千户
第7章 茄肉煲
因时间短,知知没做什么费时的吃食,便在锅中闷了份茄肉煲。
茄子加了酱翻炒软了,带着汤汁浇到饭上,再铺上一层切成片的腊肠,盖上锅盖闷到底部微微发焦,掀开锅盖,浓浓的茄香肉香顿时随着热气扑面而来。
香味把小驴子勾来了,小家伙吞咽口水,扒着灶台,仰着脸,“小姑,你做什么啊,好香啊!”
“茄肉煲饭,”知知道,顺便铲了一小碗给他,没敢多给,怕小孩子吃多坏胃,剩下的便都盛到大汤碗里了。
倒不是她把陆铮当“饭桶”,实在是有江家父子“珠玉在前”,再看陆铮的体型,饭量应当也只多不少。
吃食是托阿娘江陈氏送过去的,毕竟她与陆铮男女有别,倒是阿娘,照年纪都能当陆铮的阿母了,自然没那般的忌讳。
知知将吃食交给江陈氏,便去帮着嫂子冯氏喂鸡,冯氏见她便问,“陆千户醒了?”
知知“嗯”了声,冯氏便拍着胸脯道,“太好了,我瞧着陆千户就不是短命的相。人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陆铮醒了后,知知便不大去隔壁了,至于那灵液,也都是借着熬药的时候便加下去了,听二哥江术说,陆铮恢复得很不错,左臂恢复得差不多了。
知知没太过问,因为接近年关,卫所也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开始杀猪,这边的惯例是要请相熟的人家去吃的,别看江陈氏脾气不如何,可同江家关系好的,竟是不少。
一连数日,知知都跟着阿娘江陈氏各家跑,这一日,便又轮到了江家杀猪。
江家的猪平日是冯氏在照料,冯氏是个干活利索的妇人,连猪都养得比旁人家重不少,屠户称了都啧啧称奇。
屠户取刀,江陈氏便不许知知看了,赶她回屋,道,“快回去,这哪是你女儿家家看的,晚上要魇着的。”又扭头冲还在院里撒欢的孙儿道,“小驴子,陪你小姑姑去。”
知知在屋里坐着,便听外头一阵激烈的猪叫声,周围人闹哄哄围着笑着闹着,等江陈氏允她出来时,院里的一片狼藉都已被冯氏给收拾干净了。
杀猪菜没让知知掌勺,江陈氏请了几个要好的妇人们,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见知知进来了,剁肉的林婶子笑眯眯看过来,忽的问起了江陈氏,“你家知知定了人家没?”
江陈氏正忙着刷碗筷,头也不抬的道,“没定,不着急,她还小呢,定什么人家。”
林婶子露出几分遗憾,“也不小了,这个年纪定下了,再过个一年,成亲正正好。”
冯氏立马不乐意了,道,“婶儿,小妹在,你这话可不兴当着闺女家的面说,是吧?”
林婶子也察觉自己说话太赶了,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冲着知知道,“是婶儿嘴快了,闺女你别放在心上啊……”
知知抿抿唇笑了下,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耳根却是悄悄的红了。
她虽然同裴延订亲过,但那时只是晕头晕脑被阮夫人喊去了,陪着裴延的母亲坐了会儿,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然后,阮夫人派了郑嬷嬷来同她说,家里为她定了亲事,男方是裴家的三郎。
似林婶子这样当面说的,这阵仗,她的确没经历过。
冯氏似是瞧出了她的羞涩,便寻了个取瓢的由头,让她出去了。
知知出了厨房,却见院里站了个极为高大的人,他背对着自己,单手提着个酒缸,一身的黑衣,连靴子都是黑的,就是鞋底看上去踩了不少泥,脏兮兮的。
是陆千户。
陆铮在同江父说话,得知今日江家摆杀猪宴,他便弄了一小缸酒送来,他拍了拍酒缸,道,“叔,收下吧,这些日子吃了你家不少好饭好菜,不过丁点酒而已,不值钱。”
江父推不过,便打算收下,陆铮却是察觉到背后有人盯着自己,转身便瞧见江家那个做菜很好吃的女儿,见少女顿时有些局促了,耳根都红了些,便大方替她解围,将酒缸递过去,“喏,搬得动麽?”
知知上前去,两手抱住那酒缸,酒缸不是很大,但还是颇沉的,陆铮一松手,知知险些没抱住,差点砸地上了。
陆铮第一次同这样年纪的女孩接触,没什么经验,心道,这未免太弱了些。
看了看知知白白细细的手腕,倒也了然了,没为难人,单手将酒缸提了回去,索性送进屋里,放桌上后,又出来,冲江父道,“叔,营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江父留他,便疾步离去。
江父目送陆铮远去,忍不住摇头道,“陆家小子什么都好,有本事,有手段,有勇有谋,就是亲缘浅。”
江父也不是嚼舌根的人,不过感慨一句,便抛开这事,转头问知知,“出来找什么?”
知知乖应,“阿嫂让我来取瓢。那我先给阿嫂送过去了。”
江家热热闹闹办了杀猪宴,相熟的好友亲戚们热热闹闹坐了一桌子,江陈氏这回办的这样大,有一半是要给知知正名,索性也不拘着她了,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逢人问起,便大大方方的道。
“我小女儿,名唤知知的。”
“对,家里小囡,最小的那个。知知,喊三奶奶……”
众人热热闹闹吃到下午,才陆陆续续散去,闹哄哄的院子静下来,江陈氏带着冯氏收拾碗筷,江父边帮忙边道,“晚上让知知做点好的,家里请客。”
江陈氏问,“请客?”忽的反应过来,“是请陆千户吧?那是得让知知下厨。”
知知自然答应下来,开始掰着手指盘算菜色,既是要请客,且请的还是阿父的救命恩人,当然不能过于随意了。
她一人拿不定主意,还跑去同阿娘阿嫂商量,三人一起把夜里的菜色给定下来了。
红烧排骨、酸汤鱼、辣三丁、炸猪肉莲藕丸、卤猪耳丝、清炒白菜……
这一餐知知做得很上心,她做事一向如此,极为认真,在厨房窝了两个时辰,最后将锅里的笋丝三鲜汤盛出来。
一旁打下手的冯氏可是看傻眼了,头一次知道,做个菜还有这么多花样,一会儿热锅冷油下菜,一会儿要先煎再炖,可效果确实相当不错的,就连她一个大人,都直咽口水,更别提灶台边直了眼的儿子了。
给小侄儿喂了块排骨,知知便同阿嫂一起将菜端出去了,人倒是已经被江父请来了,正在堂屋里坐着。
江堂江术兄弟俩作陪,几人正寒暄着,忽的被一阵香给勾得馋虫都起来了,顿时十分默契的停住了话,没一人开口说废话了。
陆铮第一次没往菜看,倒是盯着人上菜的小姑娘,顿时有些羡慕了,江家人真是命好,日日能吃到这样的手艺,倒是他,才吃了几餐人家小姑娘做的菜,回营里吃第一餐的时候,差点没咽下去。
以前也没觉得营里的伙食这么差,这么一对比,成了猪食了,要么太咸,要么太淡,要卖相没卖相,要味道没味道。
陆铮出神,心中不由琢磨,不如将江家小姑娘拐去营里做菜吧……
正想着,知知已经将菜全都端上来了,盈盈冲陆铮感激一笑,道,“千户慢用。”
端的是眉眼弯弯,犹如新月,清新淡雅脱俗。
陆铮:还是算了,别祸害人小姑娘了,军营那哪是小姑娘待的地方,大不了同江家人处好关系,日后时不时来蹭饭好了。
知知尚不知,她心目中的陆大英雄,正盘算着拐她去军营做苦力,还高高兴兴仰着脸冲人家笑。
军户中人大多嗜酒,且酒量颇大,陆铮自己又带了酒来,江家父子自是陪着喝,喝得醉醺醺的,倒是陆铮酒量最好,直到深夜散场,还很清醒,至少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陆铮起身,冲摇摇晃晃非送他的江父道,“江叔莫送,外边黑,我自去便是。江婶子,您扶着江叔吧,不用送了,就几步路。”
这倒是真的,陆家就住隔壁的院子,况且乡下人,没那么客气。
陆铮说罢,便缓步离去。
出了院子,陆铮呼出一口带着酒意的气,满足的摸了摸被填饱的肚子,正准备从屋檐下离开,忽的,双眸一暗,酒意顿时散去。
他一动不动立在屋檐的阴影下,又着惯常的黑衣,从头到靴,皆是一身的黑,犹如隐身的木桩般,纹丝不动。
月夜下,两个形色猥琐的男子,正跨过栏杆,窸窸窣窣穿过院落,猫到柴垛后头。
为首的男人探头,张望着屋里,轻声喃喃自语道,“还真他娘的运气不错。这家的男人都醉了。等他们睡死了,连迷药都用不上,直接进屋把人给捆了,往河里一丢,就完事了。”
另个男子桀笑,“捆什么,老子还弄不晕她,一个小娘们。”
说着,又贱贱一笑,“也不知道这娇俏的小娘子,怎么得罪了江家小姐了,居然还花银子让咱们兄弟俩来杀她。杀了太可惜了,这么娇俏的小娘子,值不少银子吧?要不咱们……”
他扭头看向另个男人,那男子不在意道:“钱对半分就行。”
“那肯定,我能少了你的?嘿嘿,到时候咱们就先……”男子搓着手,脸上神情猥琐。
正满脸淫.笑,男子忽的觉得背后一阵呜咽的风声,吹得他背脊一凉,回头看,院子漆黑一片,低声咒了一句,“娘的!”
一扭头,后颈一阵剧痛,仿佛断了骨,整个人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陆铮:能打、能吃,就是直了点
第8章 馄饨
郡丞府江家。
夜色正浓,江如珊睡得迷迷糊糊,她睡得不甚安稳。
本以为自己提前三年回到江家,便能改变前世的结局。一开始的确如她所愿,江知知很识趣,不用她开口,便主动离府了。
她本以为自己能安心,但每每梦到前世,她仍是心底不安,惶惶之下,生出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若天底下还有江知知这个人,谁能保证裴延不会再爱上她?万无一失的法子,便是这世上再无江知知……她死了,自己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