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说完后他想到了什么,眉心蹙起,“可他不是说自己没有后人或者亲人了吗?”
“难不成他撒谎?”
“这也不一定。”杜若倒不是认为他会在这件事上骗他们,因为没有必要,“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倒是有可能,毕竟人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又过去了几百年,许是他觉得自己的后人都死干净了呢。
因为起了好奇,商陆接下来加了点速度,卡着限速点一路飞回了五味馆,停好车后直奔后院。
朱润玉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紧张又期待的看着对面阖目的桂平,白龙则坐在两人不远处的一个水缸前,时不时的往缸里加点灵气。
湘水就住在那个水缸里借着龙族的灵气养灵,平时鲜少露面。
“怎么样?”见桂平睁开眼睛,朱润玉忍不住朝他靠近,迫不及待的问道。
就连神色平淡的白龙,闻言也将脸转了过来,浅蓝色的眼睛里带了些许好奇。
“算不出来。”桂平摇了摇头,有些不忍看他的脸色,“僵尸不在五行内,天地间算不出你的因果,和你有关的人和事也像是被遮掩了一般,模糊不清。”
朱润玉低着头,浓密的眼睫覆盖住眼帘,遮住了里面的情绪,一张脸愈发白净,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几分透明。
半晌后,他抬起头,认真又严肃的问道,“那我为什么会成为僵尸?”他虽然生在皇家,但却没过几年平静安乐的日子,后面颠沛流离更是连普通的权贵都不如。
除了这身血脉能高贵些以外,他想不透自己为什么死后没有去投胎而是成为了一具僵尸,然后在几百年后的现在醒来。
桂平:“........”
你这个问题超纲了啊,我连你的生平都算不出来,又怎么能知道你为什么成了僵尸。
朱润玉显然是没想从桂平嘴里听到答案,他将头直直的转向门口,看着那对逆光站立的青年男女,沉着脸执着的再次问道,“我,为什么会成为僵尸?”
有意思。
本来只是有一个问题,没想到他自己又弄出了一个问题,杜若对他的好奇更盛,坐在桂平旁边的空座上,双手托着下巴仔细的打量对方。
从小到大被注视惯了并不觉得难为情而且面瘫的朱润玉见她看的认真,想了想又将头往她眼前凑了凑,方便她观察。
只是动作进行到一半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给挡了回来,他抬头,迎上了商陆冷淡又疏离的眼神,“男女授受不亲,靠那么近干什么?”
朱润玉:“???”
大清都亡了一百多年了,你还在这里跟我讨论男女大防?
想打架吗。
商陆冲他挑了挑眉,露出了恭候的神色。
朱润玉:“........”
不知为何,看到他这副样子,他从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个讨厌的人身上见过。
是谁呢。
就在他在记忆力搜寻那个人的时候,杜若拍了拍商陆的胳膊示意他别闹,拉着他在旁边坐下,然后问道,“朱公子,你可有后人在世上?”
“后人?”朱润玉的思绪被打断,刚刚冒出的一个念头露了一下脸后又沉了下去,他也不在意,将心神放在了杜若提出了问题上。
“为什么这么问?”他没有第一时间否定。
那就是有了。
杜若眼中闪过了然,敲了敲石桌,“我今天在医院里见到一个中年男人,他也碰了你的棺木,却什么事都没有。”
“观其面相,看着和你有那么一两分相似,最重要的是--他姓朱。”
一处可以说是巧合,两处也可以说是偶然,但是三处就是必然了。
朱润玉闻言一愣,幽深的眸子里有浮光闪烁,像是惊讶,又像是了然,沉默了片刻后,他沉声道,“我在这个世上没有后人。”
他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回答,“但是--”语气一转,朱润玉平静的声音响起,“我有一个弟弟。”
第43章 生魂
建文元年, 皇帝朱允炆携亲信大臣削藩, 燕王朱棣起兵反抗,随后挥师南下,史称“靖难之役”。战争历时四年, 燕王朱棣攻下帝都南京称帝,建文帝携长子朱文奎下落不明, 幼子朱文圭落于新帝之手,后被封为润怀王。
没能在逃走的时候将弟弟一并带走, 是父皇一生的悔痛,也成了他一生的执念。所以后来联系旧部, 发动动乱,进行刺杀,每一次刀尖舔血九死一生, 哪怕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他也不曾放弃, 亦不敢放弃。
因为“自由”的他要拯救不“自由”的弟弟,要恢复他们建文一脉的正统地位,要为在靖难之役中惨死的无辜臣子和百姓伸张公道。
“所以你是建文帝的长子--朱文奎?”听完他的叙述后, 杜若一脸唏嘘的看着他, 语气感概万千。
朱棣死后皇位传给了儿子, 儿子传给了孙子, 孙子传给了曾孙,一直到明朝灭亡,坐在那把龙椅上的都是他的血脉, 和建文帝一脉再无任何瓜葛。
可见朱文奎的复国大业就没有成功过,他的人生目标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连弟弟朱文圭都是朱祁镇再次上位后将他放出来的。
朱润玉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心,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无名指,声音幽幽,“若可以选择,我宁愿不做朱文奎,只做朱润玉。”润玉是棠艺给他取的字,意为君子如玉,端方温润,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他阴暗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光明和温暖,亦是支撑他走到最后的勇气和信念。
“所以我成为僵尸是我弟弟的后人做的吗?”就在杜若想要安慰一下这倒霉孩子的时候,朱润玉先一步自我调节好了情绪,抬起头,眼神锐利的盯着她问道。
“不知道你的确定身份之前我这么怀疑过,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杜若定了定神,实事求是的道。
能将一个死人养成一具僵尸,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一个被囚禁多年的失势皇子若是有这个本事,朱棣能不能坐稳江山还说不定呢。
“所以比起你弟弟,我更倾向于你父亲或者--”杜若看着他的眼睛,清透的眸光仿佛穿透了他眸底的黑暗,带着某种让他心慌意乱的不安,“是你身边的人做的。”
“不可能,我不认识这样的........”朱润玉想都没想的矢口否认,却又在指尖摸到一抹温润的时候猛然失了声,瞳孔放大,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无名指,神色复杂的盯着那枚玉戒。
杜若和商陆注意到他情绪不对,也追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那枚玉戒时表情不一。
杜若是充满了好奇,而商陆的表情就很微妙了。
他看着那枚玉戒,脑海深处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快的他没有抓住,他抿着唇,心跳在这一刻乱了节奏。
“不可能。”朱润玉此刻脑子乱成了一锅粥,许多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股脑涌了上来,那些被忽视的细节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以一种霸道又清晰的姿态闯入了脑中,血色的风暴在眼底盘旋,周身涌出了无数的黑气。
“我儿,你放心,父皇不会就这么让你死的!”临死前父亲双目通红,声音沙哑的道,语气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润玉,这个是我向师父求来的护身符,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它会代替我保护你的。”女孩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慢慢低落,“所以你一定要像爱护我一样爱护它。”
“天地玄黄,日月昭昭,以我真灵,献祭余生--”
茫茫黑暗中,在空旷的原野上自天边传来的神秘声音,无名指上发出的滚烫热意,灵魂被撕扯拉锯最后陷入黑暗的疼痛........最后尽数化作了女孩明亮灿烂的笑靥,“棠艺--”
他低声呢喃,声音苦涩沙哑,一滴滚烫的湿润落在了手背上、打在了那抹浅绿上,像是清晨的露珠,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在五味馆数千米之外的影视基地中,吊着威亚在空中做着危险的动作的女孩忽然脸色一白,捂着自己的心口浑身颤抖起来。
导演见状一惊,立马喊“卡”停止了拍摄,挥手让道具人员赶紧将人放了下来,“棠艺,棠艺,你没事吧?”
场务率先跑了过去,一边给她松开身上的束缚,一边大声问道。
然而女孩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浓密如雅羽的眼睫剧烈颤了颤,额头的冷汗一滴滴的顺着白皙的面容滚落,整个人疼的发不出声音。
“快,送医院。”导演走过来见到她这幅模样后心头一颤,不敢耽误立马叫人将她抱着送去了医院。
只是今天的重头戏都在她身上,主人不在了剩下的戏也拍不了,导演暗自嘀咕了一声“晦气”,挥挥手让大家回去休息了。
“方才棠艺的样子太吓人了,你说她不会有事吧。”剧组的一个女演员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关心的问道。
“谁知道呢。”同行的女演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声音淡漠,“不过就她那么强的工作力度,出事也不奇怪。”
她们剧组这次拍的是一个大武侠ip改编的剧本,女主打戏特别多,偏偏那位正主是个有后台的小公主,吃不了苦便找了她做替身。
说实话,那么大的强度,就是一个成年人都受不了,难为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撑到了现在都没喊一声苦,叫一声累。
“我听说她这里有些问题,好像感受不到累,所以导演才将这么重的打戏都交给她一个人完成。”另一个同行的圆脸女演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秘兮兮的道。
其余两个女演员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而五味馆内,尚不知外界发生的一切的朱润玉缓缓的将自己想到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静静的看着对面的女孩,像是等待判刑似的等着她的回答。
“你能把那个玉戒摘下来给我看看吗?”事情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她还需要再确认一下,而那个戒指就是最好的证据。
朱润玉犹豫了一下,慢慢摘下戴了几百年的戒指递了过去,杜若接过后只感觉手心传过一道热流,她发出了一声惊呼,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将玉戒举高,对着阳光,睁大了眼睛看着里面的一个细小又玄奥的符纹。
阳光透过清透的玉戒,在地上映出一道淡淡的虚影,影子里有一道玄奥复杂的符文若隐若现,而在符文中间,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双目紧闭,单薄又虚弱。
“这是--”桂平看到那道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目光一直,惊讶的自言自语的道,“生魂。”
朱润玉也看到了那道身影,他神情呆滞,瞳孔放大,平静的没有波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嘴唇抖动,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不敢相信和难以言说的激动,而这复杂的情绪在听到桂平的那句“生魂”时尽数化作了一抹惨白,他身子摇晃了两下,双手撑在了石桌上才勉强稳住了身体的平衡。
“生、生魂,是、是什么意思?”声音如同砂纸磨砺过地面,涩的不成语调。
杜若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用最轻柔的语气说,“人有三魂七魄,她将自己的一魂分了出来融进了这枚玉戒,加上阵法的作用可以在关键时刻护住你一次。”
“那他最后怎么还是死了?”桂平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替他问了出来。
杜若声音一顿,染上了一丝伤感,看向朱润玉的眼神充满了同情,“那是因为他受的致命伤不止一处,不止一次。”以那生魂的力量只能护他一次,护不了他每一次。
“唔~”朱润玉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他的右手紧紧的攥着胸口,像是要将那颗没有心跳的心脏抓出来似的,指骨突出,露出了冷白的色调。
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露出尖利的指甲深深的掐在了手心,一股股暗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了出来,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紧紧的咬着牙关,却仍旧克制不住的发出“咯吱咯吱”的碰撞声,颤抖又无助。
黑色的眼珠被血色完全覆盖,浑身的黑气仿若实质将他整个僵包围在里面,一股浓重的悲哀带着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沉重又凝滞。
“怎么那么傻。”朱润玉捂着眼睛,一滴滴血泪透过指缝落在了地上,溅出了一朵朵凄凉的血花,声音沙哑的仿若无边的沙漠。
如果早知道,他一定不会收下这个玉戒。
如果早知道,他一定不会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了让她死心,选择用最刻薄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
如果早知道,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看着压抑着哭声,伤心的像个孩子的青年,杜若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忍和同情,她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唤回朱润玉的心神,将玉戒递到他身前,“事已至此,伤心无用,后悔亦无用。”
“你还不如振作起来利用这枚玉戒找到棠艺用余生补偿她。”
话落,朱润玉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猛地抬起头,那双血雾弥漫的眼睛里迸出一道亮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看看那枚玉戒,又看看杜若,嘴唇阖动了几次,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用那双鲜红的眸子殷切的看着她。
杜若点了点头,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有办法的。”
朱润玉急促的喘了两口气,攥着胸口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最后颤抖着拿起了那枚玉戒,小心翼翼的带回了无名指,双手紧握,神色虔诚,像是握住了这世上的珍宝。
“你今天情绪起伏太大,不利于施法找人,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正好也给我们留点时间讨论下怎么帮你找到人。”
朱润玉缓了缓,脑子里才将她的话消化明白,僵硬的点了下头,一步一步的挪回了房间。
“也是一个可怜人。”白龙看着他的身影,发出了一声感叹。
杜若深有其感的点了点头,双手撑在石桌上,托着下巴,“谁说不是呢。”本来她都不想管他的事了,见到那抹生魂后又忍不住被其感动。
而且他的命运也够坎坷崎岖的。
生于皇家,本该锦衣玉食,富贵尊荣,却因为政变颠沛流离,从云端跌落泥潭,最后连死亡都无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