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里漫过笑意,沉沉说:“我是来看看,我未过门的妻子都喜欢些什么,好准备礼物。”
这个男人,他分明是全都听见了!江婉容脸上都有些发烫,无端有妻子红杏出墙被夫君逮到的窘迫感。可转念一想,她同徐慕之之间并无私情,坦坦荡荡有何好怕?再说了,他们还没有真的成亲,他又有何种立场来指责。
这样想想,她倒是镇定不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年后我的舅舅他们要过来,我想着要挑些礼物送给他们。”
“定西王要来京城?早年听说定西王英勇善战,我自慕名已久。今日不若就趁这机会,我也帮忙挑选几样?”他虽是问句,也没有等她回答,直接走到屋子里坐下来,还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女子,“你也过来坐下,让恕九将东西送来就成。”
管事一听,脸上堆着笑意,身子略微弯了弯,连声说,“小人这就去准备。”
态度恭敬到有些谄媚,江婉容猜想怕是这家永安铺同陆谨言有些关系。今日发生的事情过于尴尬,她原是不想同他来往,偏偏男人又做出一副想要认真替她挑选礼物的样子,倒是叫她推脱不得。
重新坐下来时,她的心境已然不同,觉得哪哪都是别扭。等冷静下来之后,她又察觉到不对劲。
这一世陆谨言只见过她一回,他们都两个人的亲事又不过是一场凑合。外人都说陆家三郎温润如玉,君子端方,江婉容却清楚压根不是这么回事,这个男人冷心冷情,骨子里都是黑透了,怎么就会突然替她挑起礼物来。
只怕是别有所求。
江婉容心中一凛,不得不将身体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去,打起精神来应对眼前的事情。
不过陆谨言说替她挑东西也不是说笑,认真选了几样,同她将选好物样的长处说得清楚。他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江婉容见惯了好东西,有时候见到他挑的东西都觉得眼前一亮,痛痛快快让管事将东西都留下来。
除却这些东西的钱,她在临走时还拿到一笔不菲的银子。她对自己典当的那些东西也算是熟悉,明白管事是多给了不少,挑着眉看向他。
管事笑眯眯的,“永安铺不做亏本的买卖,姑娘带来的东西只这个价钱。至于后来挑的,算是送您的。”
“有这样的好事儿?”江婉容了然于心,也就不去深根究底,道了声谢后就直接离开。
陆谨言自然也跟了出来,亲自将她送上了马车,不管他心里是怎样想的,到底是给足了她的面子。
她从见到陆谨言开始就变得紧张,等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里,见男人还没有什么动静,难免有些放松。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别有一番风情,“那些礼物,婉容先谢过陆公子了。”
“不过是几样东西罢了,就当时我对长辈的一些心意,不过……”男子站在阳光下面,长发用玉冠竖起,面庞俊美不似真人,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声音却有些冷意,“在下可否冒昧问一句,江姑娘当初为何同意这桩婚事吗?”
他话说的轻,可她和她身边的丫鬟都听得一清二楚,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丫鬟们都牢牢地将她护在身后,看向男人的目光中充满着敌意。
这陆公子是什么意思,她们姑娘还没有进门,就已经开始嫌弃上了?
呸,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即使被人这样盯着,陆谨言的面色没有丝毫更改,低头笑了声,继续说:“我以为姑娘是不愿嫁入平北侯府的。”
不愿嫁入平北侯府,而不是不愿嫁给他。
江婉容脑子像是突然开了窍,终于明白是谁故意让她查到平北侯府那摊子烂事。怕不是就是陆瑾言,他想要用这种方式将平北侯府那块遮羞布扯开,将所有丑陋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问她,既然知道是龙潭虎穴,又为何要进来,又怎么敢进来?
很多人都问过她为什么要嫁给陆谨言,她做尽了娇羞的姿态将少女时的仰慕一一说出来,可这招对于陆谨言来说根本不管用。
江婉容既然想同他做成夫妻,自然不希望两个人是在怀疑当中开始,半真半假地说:“陆公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是夫婿的理想人选。我既有这样的缘分,应允是自然的。”
说什么感情,他们之间哪有感情,还不如将利害摆在眼前说清楚。
“那你可知这平北侯府是什么地方?”还没有等到回答,男子就先笑起来,薄凉又无端有种诱惑,“这世间万种事,不过‘慎行’最为稳妥。这答案不若留到元宵节,姑娘再说可好?”
“陆公子可是怕了?”江婉容仰面,故意问他
女子面庞艳丽,凤眼清澈,眼尾微微上扬,有些倨傲。
陆谨言盯着看了看,在车帘即将放下之际,他慢悠悠说道:“人生如棋,在下不过是希望姑娘落子无悔。”
一道车帘彻底将视线隔离,江婉容才彻底沉下脸,陆谨言可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不少,若是论心机手段,她还真的玩不过他。
这种认知让她有种挫败,她想倘若有一天他真的登上高位,又翻脸不认人将她踹下去,她又该如何自保?扯进陆家那一堆事里,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她头一次怀疑起来。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等回了抚芳院,丫鬟们连忙替她将斗篷脱下放在一旁,在她的怀里塞一个手炉,见她沉着脸,晴安才小声试探着问:“姑娘可是因为陆公子的话不高兴了。”
不高兴也是应该的,那有男子这样咄咄逼人地对待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平北侯府三媒六聘来求娶姑娘时,他也未曾反对,现在倒是回过神,找她们姑娘的麻烦。好人歹人都让他平北侯府做完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亏她们原先还以为陆公子是什么好人,她们姑娘嫁过去日子能好过些。
“不是,你们别多心,我不过是在想旁的事情。”江婉容还没下定主意,倘若现在抹黑陆谨言,日后她再嫁过去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她走到炭盆旁边,将手放在镂空缠花罩子上面,岔开话题,“这马上快要过年了,你们可有什么想法。吃的玩的喝的,都可以说一说,一年到头也就是这个时候自在,热热闹闹的多好。”
“真的可以吗?奴婢想吃肉,还想吃饺子。”茗雪的包子脸越发圆润,于是想到了那肉的味道,眼里都像是有光,“那种一咬开,油和汁水一溅的那种。”
“就你会吃,活像是亏待了你一样。”绯珠拿手指头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到时候叫人看着你,免得你趁着不注意,自己先将东西偷吃完了。”
“冤枉,我可从来不偷吃,您可得评评理。”茗雪过去缠着江婉容,“再说了,奴婢也不是为了自己,也是让其他人尝尝。”
“你们别闹她了,我觉得她说的也合适。改明儿晴安去和采买的婆子说,让她帮忙买半扇猪肉,牛羊肉二十斤,若是碰上了现宰的鸡鸭,也带些来,银子就从我账面上拿。”
“怎么这么多。”晴安是管账的,就提了一句,“买一些就是了,这么多吃不完也浪费了。”
“还有的浪费,他们巴不得有多少吃多少。若是剩下来了,送一点去祖母和乔哥儿的院子。”江婉容搓了搓手,等全身都暖和之后,才站起身,“食材买来以后,也别急忙下手,去院子里问问有谁愿意帮忙的,一人做一两个菜在一起吃,也热闹热闹,不过不许赌牌。还记得叮嘱那些守夜的婆子,那天不许吃酒。本来是个热闹事,别惹的我发火了。”
“我到时候去说。”夏岚将事情揽下来。
这消息同院子里的人一说,顿时就热闹起来。要是说银钱,这么多肉食也不花费几个,主要就是这份心意,主子拿她们当人,她们心里自然也高兴着。
下人之间也有比较,纵观全府,她们院子里的人还是头一份,主子厚道说出去也是她们这些下人的脸面。不少人暗自里想着,日后要死死跟着自家姑娘,将姑娘照顾好了,她们什么好日子没有。
隔天一大早上,就有好几个婆子丫鬟过来道谢,江婉容难免有些抱怨,“早知道这样麻烦,我可是不愿意做这么一出。”
她虽然这样说,脸上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消下去。
绯珠还能不明白她的心思,轻拍了她一下,打趣说,“那是她们知道姑娘心善,特意来感激您,您就忍忍吧。”
江婉容没说话,笑意越发深,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除夕前一天,然后“啪”地一下,被江婉媛给打破了。
第15章 015
起因还是因为江婉容买的那些肉食。年底肉类卖得快,再加上城东一家养牛的圈子失了火,肉类就越发紧俏起来,价格自然也是漂亮得很。
李氏这么一盘算,觉得花费过多不值当,就缩减了一些肉类份额。说是缩减也没减多少,只有牛肉却是少买了很多。
江婉媛偏偏又喜欢吃,厨房那边的存货被嚯嚯完了,便给她减了一道菜。她脸上和身上的红疹好了差不多,可性子却越发古怪起来,疑心是厨房的人在糊弄她,在院子里破口大骂之后,直接冲到厨房去问找麻烦。
厨房管事仔细解释了一遍,她却是不听,恰好看见一块完整的牛肉,火气一下子就上来,破口大骂道:“你不是说没有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旁人欺负我就算了,你一个奴才还想欺负到我头上不成!”
厨房管事的嬷嬷一下子变了脸色,诚惶诚恐道:“不是小人瞒着您,厨房里是真没有。这块牛肉还是大姑娘自己花了银子买的,指明了自己要用,我们也不敢擅自做主。”
“这么多牛肉,她一个人能全吃了不成!”提到江婉容,她的火气更甚,直接一把掀开管事嬷嬷,头上的金簪擦着肩膀摇摇欲坠,“我今天非要吃不成,你看她能拿我怎么样!”
抚芳院的厨房不够用,这才借了大厨房做几道菜,夏岚和妙菱则在这边看着。妙菱见势不好,仗着身量小,从旁边溜出去,一路跑到抚芳院。
夏岚见江婉媛要闹事儿,她直接挡在牛肉前面,冷声道:“二姑娘,这是我们姑娘的东西,她没有说,您最好还是不要动。”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江婉媛怨毒地看向夏岚,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视,“啐”了一口,“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姑娘说话。”
她还觉得不够,视线在周围人的身上一一划过,“奴才就是奴才,不过是府上养的一条狗而已,还配和主子大声说话吗。”
这下不光是夏岚,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心中发寒。她们是下人不假,可也是活生生的人,承恩侯府向来对下人厚道,哪里听过这样的羞辱。
夏岚死死咬住唇,忍着想要上前将面前的人摁死的冲动,转过身就一把将牛肉掀起直接背在身上,大声喝道:“姑娘没说给您,这肉就不是您的!”
江婉媛被气得浑身发颤,猛得跺了跺脚,嘶吼着:“你们还不快上去,把肉给我拿下来。”
厨房里站满了人,可也没见到谁动弹。开玩笑的,先前才被骂了是狗,谁这么作践自己帮她和大姑娘作对。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低下头当做自己不存在。
“好,好,好得很!”江婉媛气疯了,全然失去所有的理智,干脆直接冲上去自己动手,连掐带打地抢了起来。
她下手又是狠的,夏岚又挨了几巴掌,脸上便见了血,偏偏又要忍着不能还手,最后索性背着肉往外面跑去。
牛肉上还有血,将她半边脸和肩膀都染上,青天白日里窜出这么一个人,将旁人都吓得惊叫。
江婉容过来时就看见这一幕,穿着淡青色裙襦的夏岚朝着她跑过来,浑身血渍和腥气,顶着一张红肿的脸,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拍了拍身上背着的肉块,“姑娘,咱们的肉一角都没少。”
江婉容沉下声音,“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儿,她打的你!”
她的丫鬟,她都没有舍得动一根指头,倒是先叫外人给欺负了。
夏岚还没有回答,江婉媛就已经从后面追上来,尖叫着:“江婉容,你的好丫鬟!”
她丝毫没有一个贵家女子该有的教养,大吼大叫着如同一个疯子一般。
江婉容眸光一冷,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上前一步,对着江婉媛的脸狠狠打了下去。
脸上火辣辣地疼着,这种疼痛将江婉媛拉回现实,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婉容,“你居然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江婉容觉得还不解气,在她另一边脸上又打了一巴掌。
“你居然……”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婉容又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接二连三被扔了巴掌,江婉媛那点子怒气被直接打散,最后直接捂着脸哭了起来。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大吵大闹着,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委屈。
这动静不算是小的,很快老夫人那边就来了人,让她们都过去一趟。
夏岚生怕自己会连累到姑娘,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最后视死如归般说:“姑娘,这件事本就是因奴婢而起,到了老夫人那里,奴婢自己会领罚的。”
“这叫什么话,你忠心为主难道还有错处不成。”江婉容看着夏岚脸上的伤口,既气她不知变通站着挨了打,又为她时时刻刻想着自己而动容。她最后放缓了语气,“傻子,待会儿你实话实说便是。”
夏岚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子,听她这样说心上也没有半分轻松,垂着头跟在姑娘后面。她眼眶有些热,觉得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倘若她能忍上一忍让二姑娘泄了火,那还有后来这么多事情。
江婉媛才进了屋子,就直直跪在老夫人面前哭了开来,“祖母,孙女也没法见人了。我同样是承恩侯府的姑娘,知道姐姐性子急躁,处处忍让,可她今天居然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给了我几巴掌。我知道她看不惯我,可我好歹也是府里的嫡小姐,如此不给我脸面,是想要逼死我不成!”
她头发已经是乱糟糟的,金簪挂在发丝上要落不落,两边脸颊已经红肿,眼泪鼻涕都在一处,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李氏坐在一旁,看着心里面都是一阵抽疼,但因为老夫人还在,她还是忍着没有过去将女儿拉起来。
老夫人眉间闪过淡淡的不喜欢,终究忍了下来,沉声问后面跟过来的江婉容,“容姐儿,媛姐儿说你打了她,可有这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