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老夫人拿出了当年指挥千军的气魄,打断了她们,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李氏,“既然人都在这儿了,那就开始说说,当年你们是怎么害死我的繁繁。”
她笔直地坐着,如同一把古朴的剑,依旧能见到其锐利的锋芒,震得李氏一时不敢开口说话。
秦大夫眼睛忽然湿润,颤巍巍往前走了一步,深深朝着项老夫人行了大礼,才缓慢说,“当年我是承恩侯府的坐诊大夫……”
他将之前做出的证词又重新说了一遍,说完后已是老泪纵横,“我生平只做过一件亏心事,终日惶恐不安。是我对不起侯夫人,来生我愿意为豕为犬,以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白发人送走黑发人已经是一件极其可悲的事情,更可悲的是多年之后,项老夫人仍旧要承受一遍别人诉说如何杀害自己女儿的痛楚。
她不能哭诉,甚至不能难过,平静地转过头问老夫人,“纪氏,她是江家的人,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李氏浑身一颤,连忙爬到前面来,抓住项老夫人的腿想要求情,“不是,他在胡说,他就只是想陷害我而已。”
项老夫人忍了又忍,直接一脚踹了过去,“李氏,不要欺人太甚。”
一个杀人凶手的辩解,对于受害者的亲人来说,不是欺辱又是什么?
“您想怎么办?”
“容姐儿成亲之后,我要听到侯夫人病逝的消息。”项老夫人说着转过脸去看她,“如果没有,我也不介意替你动手。”
老夫人脸色阴郁地坐在她的对面,长久没有说话,最后吩咐姜嬷嬷说:“都将他们带下去吧。”
这便是默认了项老夫人的要求。
李氏凄厉地尖叫一声,爬起来就要往外跑,粗使婆子连忙追了出去,三两下就将她按到。
被按倒了的李氏就像突然发了失心疯,对着项老夫人骂着:“你个老娼妇,和你那个女儿一样都是黑心肝的,我都求你了,和你认罪了,你怎么还不愿意放过我。你女儿都死了,你怎么还不死。”
她一把推开身边的婆子,朝着项老夫人抛了个媚眼,笑容美丽妖娆却充斥着恶意,“你女儿说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你知道她在说什么,她一直在叫你呢。”
说着她就捏起了嗓子,矫揉造作地学着项氏的口吻,“娘,我好冷,我想回家。”
“啧啧啧,你瞧瞧,她一直念着您呢。”她瞬间变了脸色,对着项老夫人面露狰狞,“但是她死了,死了都没有等到您。”
她一字一句都是一把刀,专门往人心窝子里面戳,项则生脸色阴沉的看着她,若不是碍着自小受到的礼教,都想直接撕烂了她的那一张嘴。
项老夫人表现得要平静很多,甚至不愿意分给她一个眼神,“你再多说些吧,毕竟这是你能说的最后一句话。对了,你还有两个女儿是吗?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她们的。”
李氏瞳孔紧缩,还想要说些什么,婆子就直接捂住她的嘴将她抬了出去,随后秦大夫也被直接带走。
才出了这么件事儿,老夫人尚且还能维持住自己的体面,“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就不送了。”
“这才哪到哪。”项老夫人笑了笑,接着伸出了右手。
老夫人心中一沉,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就看见一旁的项二夫人很是有眼力劲儿,从袖中拿出一叠文书来,双手送到项老夫人手上。
项老夫人也不去看,接过之后直接扔在老夫人面上,“这是当初繁繁陪嫁的礼单,当初找媒人看过做了见证。繁繁既然不在了,这份嫁妆应当给两个孩子。但我项家的产业只留给姑娘家,乔哥儿若是短缺就自己去争取,这份嫁妆便全给容姐儿吧。容姐儿过不了几天就要出嫁,你也早点收拾出来,方便我派人过来清点。”
老夫人看着那一叠文书,一口气差点都没有喘过来,鬼使神差地想要伸出手去将那份陪嫁的清单撕得一干二净。
项老夫人一手重重地拍在清单之上,不急不缓地提了一句,“这不过是请人抄录的,你若是眼花看不清楚,回头我让人将这个字写大一点。这里的,哪怕是一针一线,你最好都给我找补齐全,不然你会发现这份清单贴满整个京城。”
近几年承恩侯府亏空得厉害,不说江和豫官场上需要打点,府上人情往来需要维护,就是府上这一大家子的嚼用也是一大笔开销。老夫人是个好面子的,既讲究排场,又要侍候的下人多,偏生手里的几个营生又是不赚钱的,若是没有项氏嫁妆作为补贴,这府上的正常运转都未必熬得下去。
现在让她将项氏的嫁妆还回去,还要把亏空的补贴上,几乎等同于是要了她的命。
她甚至在一瞬间起了邪念,若是李氏直接死了,容姐儿需要守孝三年,这桩亲事就要往后拖拖,那她这个嫁妆还需要还回去吗?
项老夫人和她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也还算是有几分了解,冷笑着将她最后一条路给堵死了,“容姐儿的婚事有意外的话,我不介意去圣前闹一闹,看看我的繁繁真正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我项家驻守西北,自认为满门忠义,想必陛下愿意给老身几分薄面的。”
真要是计较起来,承恩侯府可远不止出钱这么简单,谋害儿媳妇,谋害嫡妻哪一条罪名都能让他们人头落地。
可项老夫人不能这么做,繁繁的女儿快要成亲了,不能耽误她的婚事。她甚至不能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证据是容姐儿找到的,这一家子就算丧尽天良,也是她的长辈,等事情传出去之后,别人又会怎么看她。
死的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还得要继续活着。
项老夫人不顾纪氏如丧考妣的脸色,直接带着项家二爷夫妇离开,江婉容跟着一起送他们出去。
项老夫人先前存了讨回公道心思,看上去平静理智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可出了承恩侯府的门,她便只是一位痛失爱女的母亲。她一把抓住项则生的手,眼泪不停地往下流着,“则生,繁繁说想我,可是我没能来。她从小就那么怕痛,那时候该有多绝望。”
项则生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坏到这种程度,他都想返回去拿起刀,将李氏的舌头给直接割下来。他安慰着自己的母亲,“繁繁不会怪您的,要是她还在的话,肯定也不希望看到您这么难过。”
“她从小就善良。”所以那些畜生又怎么忍心对繁繁下手?
她转过头,想去看看外孙女在什么地方,“容姐儿呢?”
“外祖母。”江婉容连忙走到她的身边。
她像极了她的母亲,尤其是眉眼,总让项老夫人有再次见到女儿的错觉。
项老夫人心肝都在发颤,眼眶又红了一圈,“你要好好的,先前我托人打听过,陆家那孩子是个不错的,你不要过于在意那些不好的言论,得用心过日子。但是你也要知道,你是他的嫡妻,你和他是平等的,倘若他对你不好了……”
她说到这里几次哽咽,“你也千万不要学……不要学你的母亲,别委屈自己,只管写信过来。只要你的两个舅舅和表哥还在,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会接你过去。我总是盼你能够好好的,孩子啊,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这是一个长辈掏心窝子的叮嘱,纯粹的不要求任何回报的,江婉容也红了眼眶,“婉容记住了,婉容以后还要去西北看您呢。”
“哎,好。”项老夫人不住地点头,最后在项则生的劝说之下,才上了马车。
江婉容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良久之后才慢慢往回走,准备好去迎接老夫人的怒火。
——
项老夫人离开之后,老夫人呆呆地坐在椅子,周身隐匿在阴影之中,整个人越发阴沉,像是被困住的一只恶鬼。
良久之后,她突然就笑了一声,有些自嘲地对姜嬷嬷说:“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亏得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东西可让她吃下来了?”
“吃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呵,这日子还长着呢,谁能笑到最后还真的不一定了。”她扶着椅子上的扶手,慢慢站了起来,要往屋子里面走。
姜嬷嬷伸手要过去扶她,她摆摆手,“你留在这里等着,我想过不了多一会儿,她就是要回来一趟的。你说我身子不好,就先睡下了。离她大婚之日也没有多长时间,让她好好准备着,最近一段时间就不要过来请安了。”
她没敢说什么其他,只应了一声“好”,只是出门的时候,她忽然有些不明白,怎么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就忽然成了这样?
她不知道原因,也想不明白,摇着头往外面走,但是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
江婉容一开始设想了许多场面,在最后却连老夫人的面都没有看见。
倒是老夫人身边的姜嬷嬷犹豫了很久之后,才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笑着说:“姑娘马上就要大婚了,老奴先说一声恭喜。不过恕老奴多嘴,这段时间保养可得跟上来,生冷油腻的也少吃些,保证嫁人的那天是美美的。这姑娘家啊,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姜嬷嬷本就不是什么多话的人,突然这么说到时让她有些吃惊,不过她也没往深处想。
她眉眼弯弯,笑着收下了祝福和提醒,“多谢嬷嬷了。”
姜嬷嬷看了她几眼,最后莫名叹了口气,然后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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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053
老夫人难得转了性子, 居然在后来的十几天里,半分都没有为难过她,甚至派人过来专门教导有关于平北侯府的常识。
在第七天的时候, 老夫人终于将项氏的陪嫁都收拾出来,不过有些物件不是被折卖了,就是当成礼物送了出去,已经找不回来了。老夫人便同项老夫人商议,用银钱抵了这些。项老夫人冷笑着同意下来, 开口的价钱也略往上提了提, 几乎要了承恩侯府大半边的家底。
于是老夫人就病倒了。
恰好江乔辞从书院回来,去澄心院探望她。老夫人一开始是不喜欢江乔辞的,对于她来说, 成天惹是生非的江乔辞不过是侯府养着的一个废物。可随着江和豫不能生出儿子来,她看这个废物还有那么些可取之处。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她倒是对江乔辞很是不错,因此在江乔辞心里对祖母还是有几分感情。
他看着老夫人瘦了一圈,脸色也变得蜡黄,仿佛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不免觉得难过,问:“祖母, 您这是怎么了?”
“你姐姐要成亲了,事情有些多。原本你们生母的嫁妆我都准备好了,分出一半给容姐儿带走,可没想到你外祖家的那边人非要开口是全部。”老夫人说着眼眶就是一热, 拉着江乔辞的手愧疚道:“那些原本是准备留给你的,是祖母没有本事,连这些东西都替你守不住。”
老夫人是笃定江乔辞年纪还小, 对从前的事没有印象,江婉容又一向护着这个弟弟,不大可能把真相告诉他,所以才这么说。可从侯府大院里长大的人,哪里就真的能什么都不知道。
他垂下眼帘,身材欣长,初初具备少年的模样,“这些应当是给姐姐的,她和我不同,嫁人之后没有正经营生,若是嫁妆不丰厚些,以后的日子过得也不舒坦。”
老夫人一口血都快呕了出来,心里骂着,这果然是个傻子,他究竟知不知道项氏的陪嫁有多少。可她还要维持一位好祖母的形象,再多的话也不方便说,草草聊了两句之后,便让他离开了。
江乔辞随后去了抚芳院,江婉容和丫鬟们正忙着收拾东西。她的陪嫁比一等侯府的嫡女还要丰厚不少,明面上抬过去只怕要超过当年太子妃出嫁时的阵仗。可京城人都讲究这些,总不好真的超过太子妃的阵仗,所以要收拾一些东西,提前送到平北侯府去。
他只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没有去惊动任何人。
再过个六七天,长姐就要嫁去别人家,成为别人的正妻,奔赴一段崭新的生活。不过这种生活里,他不再扮演重要的角,而是一个空闲时会出现几次的路人。他有种想要开口将人留下来的冲动,告诉她说“姐姐,你留下来吧,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
可看见姐姐脸上的笑容时,他又停住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他心里也明白的,有些分别是必然的。至少姐姐喜欢她选择的人生,他应当要去祝福,不是吗?
江婉容停下来喝口水,转身时候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江乔辞,又惊又喜,连忙让他过来,“怎么傻傻地站在门边,一直不出声?”
江乔辞现在原地不动,傻乎乎的朝她笑着,“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等会儿出去还有点事儿。”
“什么事?不是刚从书院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
“有些事得要去解决。”少年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然后摆摆手,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他抹了两把眼泪,哭唧唧地想,有些道理你倒是明白,这着丝毫不妨碍自己会难过。呜呜呜,他还是不想姐姐要嫁人。
江乔辞像风一样来了又走,江婉容忙着手头上的事情没那么多心思去猜了,但还是派一个丫鬟去他的院子守着,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到晚上的时候才知道江乔辞跑出去找陆谨言喝酒了,结果没把人灌醉,自己倒是喝到不省人事被陆谨言从酒楼里扶了出来。她到底经历的事情多些,看穿了江乔辞的那点小心思。
对于她来说,她成亲不成亲对姐弟两的关系没什么影响。随着每个人都长大,生活中本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东西出现,姐弟两相处的时间感觉会越来越少。比方说现在江乔辞去了书院,一年到头只能回来两次,他们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
可这并不能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变淡,因为因此之间还有惦念。总是生活在不同的时空,他们依旧牵挂着彼此,诚挚地祈盼对方的生活能更加如意。
所以她的重点就放在了,她在这边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陆谨言居然还有时间抽空出去和乔哥儿喝酒。
因为很多事情都已经安排好,最后两天反而没有那么忙碌,她开始接待起过来添妆的人。第一天来的都是京城中认识的人家,最后一天才是亲戚和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