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摸一次。”陈芸祈求:“最后一次。”
她说的可怜巴巴,郑卫华有些不忍心拒绝。
手上动作不知不觉放松,被她挣了出来,立刻在脑袋上乱揉一通,又在郑卫华来抓她之前放开,双手交握放在腹部,一副乖巧的模样:“睡觉吧。”
郑卫华:“……”
自从金伟志的任命正式下发,刘琳在家属院里就抖起来了。
陈芸几次看到她,很清晰感觉到刘琳态度的变化,和她说话的时候会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已经不是一个层级的人。
不止是陈芸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杜美年也这么觉得。
在带着郑卫华来医院复查的时候,她就和陈芸吐槽:“上次她感冒了,来医院买药,还非得往我办公室跑一趟,跟我炫耀金伟志工资涨了多少。我就纳闷了,他金伟志就算一个月拿三百块,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怎么说的?”
“我就问她自己能赚多少钱,她就闭嘴了。”杜美年翻了个白眼:“真是没见过这么抖的!”
她说着说着又拐到金伟志升职这件事上:“不想想金伟志那个位置怎么来的,要是正常情况他能争得过你们家老郑?还不是靠走后门!”
陈芸之前就听过这种传言,但是郑卫华很少说这个事,陈芸也就没有过多探究。
现在杜美年说了,她就顺便问了句:“走谁的后门?”
杜美年说了个名字。
“这是谁?”
她比个了二的手势:“那位的手下。”
陈芸一开始没看懂,杜美年一再提示她才想起来:“你说是林……”
“就是那位。”杜美年撇嘴:“也不知道怎么巴结上去的,真是走了狗屎运!”
陈芸:“……”
她有些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那位权倾一时的二把手,似乎最后的结局有点糟糕啊?
杜美年看她遮掩,还以为是心中不忿,安慰道:“没事,你们家老郑自己能力够,不靠这些也能上去,不过是晚个一时半会的。”
陈芸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离开学校太久,她已经不记得那件事发生的具体时间了,只知道是运动的中后期。
如今是七一年,距离运动结束还有五年时间,算起来,应该离得不远。
她一路想着这件事,弄得郑卫华频频看过来。
“怎么了?”
陈芸摇摇头,回家之后把杜美年说的话在郑卫华面前重复了一遍。
“金伟志真的靠上去了?”
郑卫华点头。
陈芸哦了一声,犹豫了许久,才小声问他:“那如果首长出了什么事,会连累到金伟志吗?”
“看情况。”郑卫华扭头,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
陈芸摊手。
反正她既改变不了那位要反,也无法说服金伟志与那一脉脱离关系,想这么多干什么呢?
有这个时间不如写点东西。
去年陈芸第一本小说拿了两百块钱稿费,让她信心大增,觉得可以靠笔头吃饭。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她迎头痛击,后来陈芸再寄出去的书就没有了音讯。
直到上个月,她收到一个老家寄来的包裹。里面有她寄出去的书,书里夹了一封信,是出版社的员工写给她的。
说出版社被人砸了,几个主要编辑也纷纷被打倒下放,以后都不会再出书,让她不用再寄了。
陈芸靠写书赚钱的路暂时走不通,她也不准备再试别的出版社。
就当个日常消遣,平时有空的时候就写两笔。
暑假平平淡淡过去,除了郑卫华养好伤重新上岗之外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新学期开始,二妞也将成为一名小学生。
陈芸去买了布,给兄妹俩分别做了新书包,又给钱让他们自己买了文具。
学校九月一号开学,提前两天报名。
开学之后陈芸带的还是一年级,新学期开始,老师和学生们都要有段互相适应的时间。
陈芸也因此变得有些忙碌。
等她忙过那一阵,突然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那位二把手武装政变的阴谋败露,坐飞机仓皇出逃,飞机在距离温都尔汗六十公里的苏布拉嘎盆地被击落!
这个消息在部队这边产生了不亚于八级地震的连锁反应,许多军官受到波及。
仅仅郑卫华他们师,就一下子撸掉了七个团以上干部,连师长都没有例外。
金伟志也被牵连了进来,在坠机事件第三天,他的职位就被停了。
家属院里人心惶惶,天天都有人被带走。
金伟志四处奔走,想要把自己摘出去,可没有一条路能走通。
下旬,关于金伟志的处分下达——开除党籍,以士兵的身份退役。
半年前刘琳搬到家属院,以为自己以后就有好日子了。
两个月前金伟志升副团长,刘琳幻想着以后他能走的更高,说不定以后能捞个师长夫人当当,往后也能衣锦还乡。
现在,他们如同丧家之犬般被赶走。
刘琳在家里哭得晕了过去。
部队那边下达了通知,要求他们在十天内搬离。
离开前一天,金伟志带着酒来找郑卫华。
郑卫华在经过一轮轮的审查后确定与林姓集团没有任何关系,依照他入伍以来的表现以及部队军官的缺口,这事之后升职将毫无悬念。
“兄弟,来陪我喝一杯吧。”
他拎着酒瓶站在外面。
郑卫华看了他一会,往旁边让了让。
陈芸听到声音进来,见到郑卫华对她使了个眼色,又转身走回房间。
见陈芸关了门,郑卫华收回视线,去厨房拿了两个碗出来。
金伟志给碗里倒酒,一直倒满才停。
他端起碗,对郑卫华说:“兄弟,我之前对不起你,给你赔罪了。”
金伟志说完就开始喝,也不管郑卫华的反应。
他喝了一大口,放下碗哈了一口气:“当时就是太急了,脑子一热……”
金伟志开始自我解剖,说自己的抱负,说对郑卫华的嫉妒,说当时的心理。
“我年纪这么大了,处处不如你们。比武比武赢不了,演习演习也是输。”金伟志歪着头,手指点着自己脑门:“我怎么就这么不中用呢?”
他又开始喝酒,喝完继续说,说完再喝。
郑卫华亲眼看着他喝完了酒,等金伟志还要倒的时候抓住酒瓶:“行了。”
金伟志抬起头,对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兄弟,我难受,我心里难受!”
他发泄般大吼着:“我想闯上去,我做错什么了?上面那些人干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老子他妈也是上过战场立过功的!现在呢?什么都没混到!”
“你醉了,回去吧。”郑卫华起身。
“我没醉,我清醒的很,就是心里难受。”金伟志扫开郑卫华的手,捂着眼睛,鼻翼颤动,流下两行泪。
他捂了一会松开手,擦干眼泪,吸了吸鼻涕:“给你看笑话了,总之是哥哥对不起你,当时要是不想歪主意,什么事都没有。”
其实金伟志的处分在被牵连到的人中算是比较轻的,好歹保留了军籍,退役之后还能拿到一笔钱。
但这笔钱相较于营长退役能得到的好处来说,就真的太少了。
郑卫华对此不想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明天什么时候走?”
“啊?”金伟志已经喝醉了,听不太清郑卫华在说什么,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半天,喃喃说道:“我不想走,我还能干!”
金伟志从处分下达之后就一直借酒消愁,今天来找郑卫华之前也喝了不少,早就不清醒了。
他赖在郑家不走,反反复复说自己冤,说对不起兄弟,说再有一次机会就老老实实当营长。
郑卫华陪他坐了很久,直到刘琳找过来,才把金伟志送回去。
等他回来,家里已经熄灯了。
郑卫华在客厅又坐了坐,深深叹了口气。
他收拾了桌子,打开窗户,问问自己身上有酒味,又去洗了个冷水澡。
第二天就是金伟志离开日子,原本是想一早出发,但金伟志醉得太厉害,一直到中午才醒,于是时间只能顺延。
这些天被带走的人太多了,金伟志的离开在家属院激不起一点浪花,最多友人感慨两句他倒霉,刚找了个靠山靠山就倒了。
金家五口人,金伟志扛着两个包裹,刘琳和金胜男各自拎了一个。
一家人在家属院门口停了许久,刘琳回头望了一眼,又呜呜地哭起来。
“行了,别哭了。”金伟志心烦意乱地打断她。
刘琳抹了把眼泪,这大半月的提心吊胆让她心中积攒了许多怨气,对上面的,对金伟志的,还有对家属院里其他人的。
“世上人都势力,当初你发达的时候一个个舔上来,现在一看有事全躲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金伟志黑着脸:“走吧,别看了。”
刘琳又看了一眼,扭头向外走去,腿上像是绑了沙袋似的迈不动步,可最终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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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那件事的余波一直持续了很久,在金伟志离开半个月后,上级下达命令,原炮兵团团长升任三十五师师长,团长的位置由郑卫华接任。
郑卫华对这次升职的反应有些平淡,仿佛早就知道一般,连伪装出来的兴奋都没有。
才升任团长,郑卫华有许多的工作要熟悉,才升职的半个月几乎天天都忙到半夜才回来。
天气渐渐冷了,陈芸又收到了老家寄来的包裹,随包裹一同寄来的还有陈卫军写的一封信。
信上说,现在地里没什么活,肖月珍想女儿,准备来这边住一段时间。
陈芸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来催孕的。
肖月珍一直盼着陈芸能生个孩子,以后老了也有倚靠。
这种期盼从陈芸随军之后到达顶峰,之后的每封来信都会问她有没有好消息。
陈芸不能和她说实话,就一直拖着。
拖了大半年,肖月珍急了,决定亲自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怎么办?”等郑卫华回家,陈芸把信拿给他看:“我妈要来了。”
“什么时候?我派人去接她。”
“唉你怎么不懂呢?”陈芸气道:“她这是来找茬的!”
“嗯?”
陈芸白了他一眼:“催我生孩子呢,我不管,她要问我就全推到你身上。”
郑卫华点头,搂在她腰上的手从下摆探进去,灼热的吻落在她的嘴角,用气音说:“行。”
第二天,陈芸给陈卫军发了封电报,让来的时候通知她。
肖月珍在家里准备了一番,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于三天后踏上旅程。
这还是肖月珍第一次出远门,家里老头子和儿子都很不放心,相比之下反而是肖月珍比较淡定一点。
但也只是比较而已,带着这么多东西,她一路几乎没合眼,一直熬到下车。
下车之后没一会,就听有人问她:“请问您是肖月珍同志吗?”
“啊。”肖月珍看他穿着军装,先天就放下戒心:“对,我是?”
小张说:“我叫张学武,团长让我过来接您。”
他说完,肖月珍想了想,摆手说:“不对不对。”
小张傻眼:“啊?”
“我不认识什么团长,你肯定找错人了。”
“就是团长啊。”小张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您女婿是叫郑卫华对吧。”
肖月珍点头:“是叫这个名。”
“那就对了。”小张笑出一口大白牙:“我们团长就叫这个名,他才升的职。”
“呦,升职了啊。”肖月珍惊叹一声:“咋这么快呢?”
“不快了,团长之前当了好几年营长。”小张对肖月珍说:“我来帮您拿行李吧。”
肖月珍拒绝:“我自己来就行,别把你这小身板压坏了。”
她一手一个包裹,轻而易举提起来,问小张:“往哪走?”
小张呆了呆,随后说:“跟我来。”
张学武还是开着伏尔加汽车,不同的是之前那辆是部队的车,这一辆是专门配给郑卫华的。
开车的时候肖月珍一直和小张聊天:“你多大啊?”
小张说:“二十一了。”
“结婚没啊?”
“还没有。”
“哦,要抓紧了,二十一不小了。”肖月珍说着,又问小张当兵几年。
聊着聊着,就说到郑卫华身上,肖月珍问他和陈芸关系怎么样。
小张立刻说:“关系好着呢,从来没红过脸的。”
肖月珍将信将疑,作为母亲,她当然是希望女儿女婿家庭和美,但要是真的家庭和美,怎么能随军大半年没个好消息呢?
难道是身体有什么毛病?
肖月珍越想越忧心。
小张开了半小时到了家属区,车子停在楼底下,肖月珍下车看着眼前红色的小楼房:“他们就住在这啊?”
“对,团长他们就在三楼,我带您上去。”
小张打开后备箱拿出行李,拎着快步走进小楼中。
“唉唉,小伙子,东西我自己拿着就行。”
小张不理,一步两个台阶上了三楼,他等了肖月珍一会,走到其中一道门前,用钥匙打开门。
肖月珍眼神有点不对:“怎么你还有钥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