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芸问:“一碗汤和两个包子这么贵吗?”
饭店的人也有点懵:“你们不是一起的啊?”
“是一起来,但不是一起买。”陈芸根据黑板上写的价格付了钱:“是三毛钱吧?”
“对。”饭店职工点头,又对郝春霞伸手:“你的一共两块九毛。”
“怎么这么贵啊?”
郝春霞有点心疼,磨磨唧唧不愿意掏钱。
国营饭店的职工有些不耐烦:“你到底买不买?”
“买买。”她拿出包着钱的手绢,拿出一块钱:“那两个肉菜都不要了。”
郝春霞原本点了两荤一素,再加两碗米饭,现在不要荤菜,仅仅素菜和米饭加起来只需要四毛。
饭店职工翻了个白眼,正要拿钱,小云又不干了。
“妈!”她拉着郝春霞的手臂晃了晃:“我想吃肉!”
“肉那么贵,哪有钱吃?”
郝春霞教训女儿,小云不停,缠着她一直说要吃肉。
“咱们总共就带了这点钱,你这顿吃了,下次吃什么?”
“我不管,我就要吃肉!”
“吃吃吃,吃死你得了!”郝春霞不得已,又加上一个肉菜,付了一块五。
给了钱,郝春霞一脸心疼地带着女儿坐到陈芸对面,又教训了两句,然后对陈芸说:“小陈,待会肉上来了你也吃。”
“不用了。”陈芸端着碗小口小口喝着汤。
对面的小云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
郝春霞的菜上的慢,还没做好,陈芸就已经吃完了。
她放下碗,用手绢擦了擦嘴巴,起身对郝春霞说:“我先走了。”
“咱们一起啊!”
经过之前的事情,陈芸对郝春霞的印象已经跌入了谷底,于是便拒绝了:“我回去还有事情。”
回到招待所,陈芸把自己的东西放好,拿了洗漱用具与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
招待所的澡堂并不是免费开放,洗一次要五分钱,有些人不舍得花这个钱,就选择不洗澡。
陈芸洗完澡,郝春霞和她女儿也回来了。
“小陈你洗澡去了啊?”
“嗯。”陈芸坐到自己床上,歪着头用毛巾擦头发。
她头发很长,直到腰下,发质乌黑柔亮,刚洗完澡的皮肤白中透着粉。
小云看着翻了个白眼,又对郝春霞说:“妈我也要去洗澡。”
“洗什么洗?昨天不是刚洗过?”郝春霞拍了女儿一巴掌:“以为钱不是钱啊?”
小云又看了陈芸一眼,堵着气说:“我不管,我就要洗!”
郝春霞似乎被女儿闹得没了办法,探头问陈芸:“小陈啊,这洗澡要钱吗?”
陈芸抬头:“五分一次。”
“这么贵啊。”
“妈!”
“好了好了,给你钱就是,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郝春霞拿出五分钱给女儿,小云接过来,还没走:“洗澡还要香皂呢!”
郝春霞压根不准备在这洗澡,连衣服都没带,更别说香皂了。
她往陈芸脚边看了一眼,对女儿说:“要什么香皂,没有还不能洗了?”
“哼!”
小云又要闹。
郝春霞被她烦的不行,走到陈芸边上问:“小陈,我能不能借你的香皂用一用?”
她说着就要弯腰,结果陈芸脚一勾把盆踢到了另一边。
“不行。”她边擦头发边说:“我不习惯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用。”
“这……”郝春霞有些下不来脸:“不就是用一次吗?”
“半次也不行。”
“你这人也太小气了!”
郝春霞气道,拉着小云发火:“别洗了,洗什么洗!”
母女两个就此吵了起来,一个说家里没钱另一个偏要去洗澡。
陈芸任凭他们吵翻天也没说一句话。等头发擦得差不多干,把洗干净的内衣挂起来,外面的脏衣服怕干不了就没洗,收起来准备带回去处理。
那母女二人大概也吵累了,渐渐停了下来。
陈芸放好东西,铺好被子,脱掉外面的衣服,往床上一钻,拿了本书出来靠在床头看。
小云恨她不借肥皂,见她看书就阴阳怪气:“不知道看的什么坏书呢!”
陈芸抬起眼皮:“小姑娘,话别乱说,对自己没好处!”
郝春霞拉了女儿一下:“闭嘴!”
也不跟陈芸说话。
陈芸手上的这本是高尔基的《母亲》,七二年被重新翻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所以才敢带出来看。
她看了一会,感觉有些困,便把书放到一旁,准备睡觉。
睡觉之前,陈芸重新检查了一遍行李,扎好袋口,拉起被子躺下。
房间里很安静,过了好一会,郝春霞起身走过来。
刚靠近一点,就见原本应该熟睡的陈芸掀开眼皮:“怎么了?”
“没事,我来看看窗户关好没。”
郝春霞讪笑着问:“你还没睡着啊?”
陈芸重新闭上眼睛:“我睡觉浅,一点声音都能听到。”
“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郝春霞走了回去。
听到她回去之后,陈芸又死撑着等了好一会,确定她没有再过来,才抵不过睡了过去。
表彰大会在下午举办,但上午的时候他们也不能闲着,要先去大礼堂进行排练。
一连走了好几次,确定每个人都记住了自己的站位顺序,才宣布解散。
这会都快中午了,陈芸早上起来得早,只喝了一碗豆腐脑,这会已经饥肠辘辘。
她想吃饭,但是更想喝水,于是又回到招待所,准备拿茶缸接点水。
陈芸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拿出钥匙轻轻开了门。
房间里有一个人,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看了眼,尖叫了一声。
陈芸脸色瞬间变得很差。
房间里,郝春霞的女儿小云脱了衣服,只穿着内衣站在中间。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穿着的是陈芸的内衣。
私密的衣服穿在另一个人身上,这让陈芸感到恶心。
小云抱着胸,有些慌乱:“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陈芸冷笑了一声:“搞清楚这是谁的房间,我进我自己的房间还要请示你?”
之前小云的尖叫声有不少人都听到了,不一会,外面就有人敲门:“里面怎么了?”
小云更加慌乱,急忙给自己套上衣服。
陈芸并未阻止,只是面色沉沉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行李。
果不其然,除了内衣之外,其他的东西也动了。
她把被小云动了的东西装好,抓住她的胳膊。
小云又叫了一声:“你干嘛?!”
外面的敲门声更大,还有郝春霞的声音传来。
陈芸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拉着小云把她拽到门口,一把打开门。
郝春霞站在最前面,差点一头窜进去。
她扶着门站好,见到一脸委屈的女儿,当即就问:“陈芸你干什么?”
陈芸受刺激太大,不想给她们脸面,当着很多人的面直接说:“你女儿偷我东西,我正准备把她送公安局呢。”
“你胡说,我没偷!”
小云尖叫。
郝春霞也板着一张脸:“小陈,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你说我乱说是吧?”
陈芸松开小云,把另一只手抓的盆放下,拿出里面的香皂。
“我昨天晚上洗的澡,今天出去一上午,怎么这香皂还是湿的?”
郝春霞:“这说不定……”
陈芸不等她找理由,又拿出毛巾:“毛巾也是湿的,上面还有头发,这么长的头发不会是我的吧?”
陈芸一样样往外拿,喝水的、擦脸的每一样都被小云用过。
郝春霞找不到理由了,又说:“就用了一下,怎么就说是偷呢?”
“不稳自取是为贼,没听说过这句话吗?”
陈芸说:“今天她必须跟我去公安局!”
“不能去!”
郝春霞慌了。
要是小云现在被带去了公安局,事情传出来,她这个“学雷锋标兵”还能保住吗?
郝春霞拦在陈芸面前,眼睛瞪得老大。
“不想去也行,那就赔钱吧。”
陈芸说:“这些东西被你女儿用过,我看着恶心,就当卖给你们了。”
郝春霞还是不干,不说其他,就说陈芸擦脸的东西,光一盒就要两毛多,哪有那么多钱给?
“你这些东西又不是新的!”
“那折价给也可以。”
郝春霞看她松口,就觉得这是还可以商量,外面这么多人,她嫌丢脸,想要进去说。
陈芸同意她进去,却没关门。
“妹子,你看这是咱们的事情。”
陈芸嘲讽:“你女儿都敢做还不敢别人说吗?”
郝春霞一下子哽住,很快又走过来,作势要给她跪下:“妹子……”
“唉!”
陈芸把她拉起来:“你这什么封建习惯?哪有一言不合对这人下跪的?这不是故意咒我吗?”
她往郝春霞头上砸了个大帽子,郝春霞也跪不下去去了,表情僵硬地起身:“这不是跪,没有跪,我刚站不住。”
郝春霞说着,又求陈芸:“你就当行行好,孩子不懂事,你打她一顿呢!”
又拉着小云过来让道歉:“快说对不起,说你错了。”
小云一个劲地哭。
陈芸冷眼看着:“道歉是应该的,用我的东西赔钱也是应该的,这不冲突。”
“妹子,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郝春霞一下子哭出声,说自己赚的钱少,平日里积蓄都给邻居用掉了,自家孩子没见过市面,这才犯了错。
郝春霞把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角度上,不少人听她的哭诉都升起一股怜悯之心,觉得确实可怜。
“要不算了吧,又不是偷了多少东西,就是用了下。”
陈芸抱臂问:“穷就是你偷别人东西的理由?”
郝春霞说:“没有偷,不是偷。”
陈芸扭头问外面的人:“你们要是觉得她不是偷东西,只是用一用,那把东西给我也用一用呢?反正也不多,就半瓶百雀羚而已、半块香皂而已。”
外面没人说话了。
陈芸目光扫过去,一个个都看向别处。
也有人视线在小云身上扫了一圈,心想这姑娘脸看起来也不是很大啊,怎么这么会糟蹋东西?
搞定了那群看热闹的人,陈芸又看向郝春霞母女:“赔钱还是去公安局,你们自己选一个。”
郝春霞不说话,光是哭。
小云跟着一起哭。
这母女俩的表现,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怎么欺负了呢。
陈芸被她们哭的不耐烦,不想再废话,又要去抓小云,却被郝春霞拦住。
外面传来一阵有序的脚步声。
常主任是省革委会的副主任,作为“学雷锋标兵”表彰大会的最高领导,她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准备慰问下这些标兵们。
结果刚到招待所,就听说其中两个人闹矛盾了。
大多数人并不认识常主任,但光看她后面带着的人,就知道肯定不是小人物。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理让常主任进去,她走到里面,就见房间里一中一少两个女人正在哭,另外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站在对面,满脸不赖烦。
光看这样的画面,大部分人肯定下意识站那两个正在哭的,不过常主任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走进来,温和地问:“这是怎么了?”
她边上有一人说:“这是省革委会的常副主任。”
“主任你好。”郝春霞擦了眼泪,主动上前握住常主任的手:“我是这次的‘学雷锋标兵’,我叫郝春霞。”
“哦,你好。”
郝春霞怕常主任不认识她,又把报纸拿出来:“这上面说的就是我的事情。”
“对,我听说过。”
常主任说,又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说起这个,郝春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又消失。
对常主任说:“这是我闺女,孩子从小没见过好东西,眼皮子浅,用了小陈的香皂洗头发,惹小陈生气了。”
陈芸也是佩服郝春霞能当着自己面歪曲事实。
本来还想给他们留点脸的,现在也不准备留了。
“常主任,我有些话想说,能让其他人先出去吗?”
常主任看了她一眼,点头说:“行啊。”
她让身边的人出去,陈芸过去关上门。
小云突然觉得特别慌乱,抓着衣服哭得更大声。
在小云的哭声中,陈芸的声音不快不慢:“常主任,是这样……”
她把进门时发现的情况说了一遍,常主任被她说的事情弄得有些反应不来。
“偷内衣?”
“我没有,我没偷!”小云和她妈一样的说法:“我就是试一试。”
陈芸气笑了:“我是裁缝啊?还给你试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