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陈越回家,远远便闻到些许油烟味。
他进厨房,见到邬云云在做菜。
严格来说,不算做菜,她切好了一排豆腐放在盘里,锅里冒着烟,人却距离锅有足足一米,手握着锅铲伸得老长,想碰又不想碰的样子。
陈越一见她就笑,什么疲惫和坏心情都没了。
“我来吧。”他说。
“不用,我试试。我得学会做饭,不然以后一个人生活怎么办?”
陈越上前接过她的锅铲:“豆腐水没有沥干,你这样容易溅油,要一块一块下。而且你站得这么远,怎么能做好菜?”
他径自说着,洗了手,便开始下豆腐。像是完全不打算让她再做,邬云云只好退后两步,让出位置:“我这不是怕油溅到我的脸上,影响我的貌美如花吗?”
“也没见你怎么化妆。”
“天生丽质难自弃。”邬云云自我评估。
下豆腐,翻炒,锅铲挑起豆腐翻面,陈越动作很流畅,豆腐两面都煎得金黄,散发出酥香,油滋滋地响。
邬云云在旁边围观偷师,就在这时,她听见陈越平静地说:“你不用担心这个,有我在,你永远不会一个人生活。”
他是在回答自己那句话。
其实只是随口说说,邬云云原本想解释,后来动了动唇发觉,解释也没用。不是意味着要离开他,而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
邬云云转而说道:“好香哦。”
午饭做出来了,香喷喷的,尤其是自己切的豆腐……虽然不是亲手炒的,成就感依然很强。邬云云坐在餐桌前,吃得又快又多:“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长胖了。”
“长胖点好。”陈越说。
“为什么?”
“这样就没人跟我抢你。”
“陈越。”邬云云咬着筷子,“我就算胖了,也是很抢手的好吗?”
邬云云夹了片豆腐:“对了,我今天上午还回了趟家,买了点东西给我妈妈。后天我想出去逛逛。”有必要给他报备下行程。“你可以等我一起去。”
“你不是下周才有时间吗?”
陈越皱眉,的确,医生最烦的便是时间不能自主,医院要让他回去就得回去,而且这周他已经休过假。
“没事的。”邬云云说,“等你有时间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我就是好久没回来想逛一逛,而且只是离开了几年,对这里还是很熟的。”
邬云云说:“我就想跟你说一说,免得你突然回家,找不到人。”
陈越望了眼邬云云,这句话让他的心情好起来,这说明,邬云云在意他。
“好。”
“来,多吃点。”邬云云笑,专门给陈越夹了点菜。
陈越很好,他给她保证,给她安慰,甚至用了“永远”那个词,只有拥有决心的男人才敢说这个词,任何女人都会感动一个好男人对她说,他可以成为她永远的归宿……
邬云云真挺想跟他在一起的。
下午回到医院。
四点多,陈越才听说王瑶找护士长提了离职。
王瑶之前就提过就不太想留在医院,因为太忙了。他们医院还算好的,人手够,值班也算公平,有单休,可经常需要熬夜,尤其骨科很多力气活,对女孩的确很辛苦。
她一直想去考老师,是因为陈越在,才留下来的。
王瑶住得远,陈越上班也忙,如果她不留下来,基本见不到面。
爱情就是这样,喜欢多的那方,会不自觉地多付出,他们的情感要求更强烈,更想见到对方,更希望跟对方相处,更希望早点确定关系,让对方一心一意。
王瑶对陈越,陈越对邬云云。
就像今天邬云云那句话,陈越很在意,他在意她的一切,行为动作,表情神态,乃至只言片语。
他希望听到她的解释。
很想很想探究她内心的一切。她的过去,她的隐私,她的所有。
可现在还不行。
他害怕引起她的反感。
他们相处得还不够,关系还不够稳固,内心还不够接近,他需要付出更多的耐心、努力和时间——
陈越掏出手机,刷了下王瑶朋友圈,发现她下午两点发了句话:如果有钱,谁还当护士啊?
底下很多小护士点赞。
王瑶是个勇敢的好女孩,她的决定是对的。
情侣当不成朋友,也当不成日日相见的同事,陈越可以做到,但对于喜欢得深的那一方来说是自虐。
希望她能够走出去。
因为他无法走出去。
第9章 通报批评
跟王瑶和平分手,陈越考虑过跟自己妈妈说这件事。
只是,母亲跟女朋友不同。
女朋友分得了,母亲分不了。
依照刘香对于邬云云的态度,陈越现在说出这件事,基本就是在让她“棒打鸳鸯”,在感情还没稳固的情况下,他不能这么做。
邬云云还不够坚定。
到了周一晚上,陈越值班。
如往常般,他先去咖啡店外带一杯咖啡,想起两个星期前,他和邬云云还曾在这里碰见,她趴在透明桌面上,柔软的身体,墨发如雾。
那时候他心里头就有种渴望,他都无法忍耐她被人看到后腰,更何况,和别的男人相亲?
相亲、结婚、上丨床、生孩子……
既然她可以跟其他人,为什么不可以跟自己?
欲丨念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在瞬间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只不过是在想如何实行而已。
陈越扫码支付,此刻他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之前值班都没什么,现在总觉得家里有个“小娇妻”等着自己,心心念念,恨不得提早回去。
回到值班室,陈越依旧打开电脑,把白天的工作捋了一遍,再调出论文修改。他希望在办公室能够及早做完,这样就不耽误晚上回家的相处时间。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八点。
电脑上微信声响起。
邬云云:[陈医生。]
陈越望见她的兔子头像便不自觉微笑,恋爱就是这样,想起跟她有关的事情,都会令他愉悦。
邬云云:[在这寂寞难耐的夜晚……]
邬云云:[我发现我自己生了点病。]
陈越打字:[什么病?]
邬云云:[无聊病。]
邬云云:[我可以去找你吗?]
陈越犹豫了两秒,医院倒是没有规定不可以带家属值班,只是可能会不太好。
邬云云:[医院晚上可以让人进去吗?]
陈越:[可以是可以。]
很快,他下定决心。
陈越:[你来吧,注意安全。]
他翻阅了下自己的安排,晚上除了写病历、改论文、查房,并没有什么其余的事,而且医院也是让医生可以在值班室休息,除非碰上急诊病人就要前去处理。
现在八点,让邬云云在值班室里,待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就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陈越:[晚上挑人多的路走。到了医院门口直接上二楼找我。电梯口右边第三个门就是。有牌子。]
邬云云:[好的!]
陈越笑,仿佛望见她欢欣鼓舞的画面。
住的地方本就跟医院近,不过二十分钟,邬云云就来了,她从来没有晚上来过医院,这时候人也不少,只是相比于往常的医院,还是显得有点空荡,说话能听到清楚的回音。
邬云云一路好奇张望,顺利找到陈越的值班室。
门是直接开着的。
陈越坐在里面,对着电脑,但好像在等她,视线一直停在门口。
邬云云走进来:“我第一次晚上来医院,觉得怪吓人的。”
陈越无奈,明明是自己要来。
医院非常高档大气上档次,但这个值班室就显得狭小而拥挤,大概十平都不到,一张电脑桌,靠墙放着储物柜,中间一张绿色行军床,放着被褥。
“这么简陋?”
“嗯。”陈越说。
他们医院历史悠久,翻新过一回。新修的值班室空间大,放上下铺,休息就会比较好,但他更喜欢独立的小单间,正好他们骨科也只分到了这种单间。
房间里没有其他椅子,邬云云扫了圈,便在行军床边坐下。钢架有点硬,中间的布往下凹陷,是张老床了,或者有胖子把它睡到变形,总之有点铬屁股。
邬云云调整了下位置坐好,转头打量一圈。
陈越望着她。
邬云云视线转完,正好对上他:“看我干吗?”
陈越坐在电脑桌前:“你是第一个晚上不是因为生病到医院来找我的人。”
“还不许正常人来找你了?”
“不是。”陈越说,很难说出这种感觉。值班久了,其实会寂寞。护士也很忙,如果来找他基本就是有事。
“你前女友没来过吗?”邬云云把双手撑在行军床两边问。
“她不需要来找我。她是护士。偶尔会过来聊天。”可医生护士谈来谈去,最终都会绕回病人身上。陈越有时候很想要点无关的闲暇。
“……”邬云云眨巴眨巴眼,想到什么,“她今晚不会值班吧?”
陈越笑,怎么做贼心虚一样?王瑶提了离职,还没交接完。
“不是。”
“那就好。”邬云云说,找到个抱枕把玩,“我不太想碰见她,怪尴尬的。”
“我和她已经和平解决。”陈越把前几天跟王瑶的事跟邬云云说一遍,免得她还在那里担惊受怕。
“你好大方啊。陈越,你难道很有钱吗?”邬云云反而对于钱数感到很惊奇。
陈越觉得好笑,她居然不知道吗:“我们家之前就是租房的,正好碰上拆迁……”
“分到了多少钱?几位数?”邬云云好奇。
“八位数。”陈越斟酌了下说,“还有几套房产。”
目前这些房子还在出租,租金加起来比陈越月工资还高,所以刘香才天天呆在家里打麻将。
“哇。”邬云云惊叹。
“想不到你居然是个有钱人,这么低调。”邬云云抛了下抱枕,“我之前相亲的矮子,才不过几百万,就把自己吹成了成功人士。”
邬云云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就有点想问,如果他们分手,不知道是不是也能……
陈越看出来,没好气道:“你要是想要钱,可以跟我结婚。”
“这不是来钱快吗?”邬云云辩解。
“你只看快,不看长远吗?”陈越说,“你要是想快,我们立刻就结婚。”
结婚是不能这么快结婚的。邬云云换了个话题:“陈越,你是什么科?”
“骨科。”
“为什么你不是妇产科医生,本来我还想找妇产科医生看看。”
“你有什么问题是我不知道的?”陈越问她。
“月经不规律。”邬云云说。
“这个过一段时间,我就把你养好。”
说得跟养猪似的,邬云云腹诽。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陈越,你穿了白大褂啊,我第一次见你穿白大褂,还蛮帅的。戴了眼镜,有种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的感觉。”
“我对别人都是衣冠,只有对你是禽兽。”
“……”这话邬云云都快接不上了,这孩子自从开荤后,就在污言秽语的大道上一路狂奔,“我觉得你不应该叫陈医生,应该叫黄医生。”
陈越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跟邬云云总是能东拉西扯这么多,而且会很愉快。
她聊天不着边际,东一下,西一下。
陈越是个严于律己的人,很少闲谈很少八卦很少脱线,却意外喜欢她这种散漫的感觉。
以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见她懒洋洋把脑袋伸出窗台,趴在太阳下睡觉,像一只猫。
“陈医生,有急诊。”护士敲门。
“好。我马上过去。”陈越起身,朝邬云云,“你等我一下。”
邬云云侧头,比了个OK的手势。
……
事实证明,医院是没有规律可言的。
原本陈越让邬云云八点来,到九点就让她回去。一来是,她在医院待久了不太好;二来是,太晚了怕路上不安全。
谁知道这夜突然来了个严重的急诊病人,陈越忙得脚不停,就把发微信让她回去这件事给忘记了。等到十一点,病人情况终于稳定,陈越一身疲惫回到值班室,才想起邬云云还在。
打开值班室门,却发现她已经在那张行军床上睡着了。
只脱了鞋子,和衣而睡,把被子盖在腰上。
陈越给她掖了掖被子,盖住全身,没有叫醒,现在让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他也不能送,哪怕二十多分钟都是擅离职守,这时候有病人怎么办?
私心里,他的确也是想让邬云云陪他,否则不会让她过来。
医生当久了,见惯生死,依旧会害怕生死。
白日忙忙碌碌,一桩事一桩事,可以让人忽略和忘记;到了夜晚,碰上送过来的急症病人,如果抢救不过来,病人家属发出嚎啕大哭,会持久地回响在整个医院里。
回到自己的值班室,独自一人。
漫长的寂静,病人的脸,鲜血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陈越花了好几年才平复下这种心情,但即便如此,每逢值班,他依旧不希望碰上危急的病人,只希望这夜无事发生。
伸手摸邬云云的脸,她的脸是温热,跟自己刚刚消毒的手成反比。
病人抢救回来了。
她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