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君也不瞒她,“两个也还都是孩子,哭了大半日了,方才我进屋的时候,还哭着。”
苏锦心中如同钝器划过。
母亲不在了,柏炎也失了踪迹,如今柏远和瑞盈能依靠只有她。苏锦伸手掀起锦被,想要下地。
魏长君微微拢了拢眉头,“阿锦,你能下地吗?”
苏锦点了点头,温声应道,“我没事。”
这个时候,柏远和瑞盈最需要她。
她应当在他们身边。
魏长君扶她起身。
躺了半日,苏锦脚下微微有些发软,魏长君眸间担心。
下了床榻,魏长君扶她出了内屋。
柏远和瑞盈都愣住,两人的眼睛哭得肿得如同桃子一般,叶浙正为难着,见到魏长君扶了苏锦出来,目光担心看向苏锦。
柏远和瑞盈也都诧异唤了声,“三嫂……”
苏锦莞尔,“我没事。”
柏远和瑞盈的哭声似是才止住。
魏长君踱步向叶浙,“让阿锦和柏远,瑞盈待会儿吧,你我二人先回府。”
才失了母亲,兄长又失踪,眼下,能安慰柏远和瑞盈的人只有苏锦,他们二人在,反倒不如让他们一家人在一处。
叶浙会意。
“嫂夫人若是有事,让人来府中唤我和长君,我们随时到。”叶浙出声。
苏锦感激,“叶浙,长君,多谢你们二人。”
若不是他们二人,昨夜她晕倒,柏远和瑞盈,还有府中许是已乱成了一锅粥。
魏长君拥她,“柏炎会平安回来的。”
苏锦轻“嗯”了一声。
青苗去送叶浙和魏长君。
外阁间内,只剩了苏锦和柏远,瑞盈两人。
“三嫂……”两人是强压着眼泪,方才叶浙便是如此劝的,他们若是哭,三嫂见了会更难受,三嫂腹中还有孩子……
苏锦却淡淡笑了笑,在小榻上落座,“过来吧。”
柏远和瑞盈微怔。
苏锦抬眸看向他二人,“难过就好好哭一场,憋在心中才最难受,母亲不在了,我亦想她,”
苏锦言罢,瑞盈先忍不住,早前一直咬紧的下唇,猛然颤了颤,扑向她怀中,跪坐在靠在她膝盖一侧,“三嫂,我想娘,我想娘亲,我早前不应当同她吵,只要娘亲还活着,我什么都听她的,我再不会同她顶嘴,不同她吵架,她说什么我都听,都照做,三嫂……”
苏锦伸手揽过她。
此时,最好的劝慰,便是同理,便是听她说完心中的话。
苏锦抚了抚她头顶,“我在,我都听着。”
瑞盈更泣不成声,“三嫂,我想娘亲,我好想娘亲……”
苏锦拥她。
她的怀抱温暖而踏实,瑞盈渐渐止了说话声,只剩抽泣声。
苏锦一直拥着她,良久,才从抽泣化作哽咽,“三嫂,我好怕,我怕三哥他也不回来……”
苏锦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他会回来的,家中还有你们在,柏炎会平安回来的。他从未失信于我,眼下也不会,即便他不在京中,也一定在费尽周折回京的路上……”
苏锦轻声道,“我信他。”
瑞盈抬眸看她,苏锦轻轻将她耳发绾在耳后,“我们要在京中,好好等他。”
瑞盈颔首。
苏锦这才抬眸看向柏远。
自先前起,柏远便没有再哭过了。
从瑞盈扑到苏锦怀中起,柏远便噤了声,只是咬紧下唇看向她们二人。
瑞盈想说的话,都是他想说的。
瑞盈说出了他心底所有对娘亲的想念和愧疚。
但他和瑞盈不同。
瑞盈是姑娘家,三哥不在京中,他便是家中的顶梁柱。
方才三嫂的一袭话,一番宽慰,都越加让他想明白一件事情,他应当保护好三嫂和瑞盈。
柏远收起了眼中的泪意,再未让眼泪掉出来半分。
苏锦抬眸看他时,他亦凝眸看向苏锦,“三嫂,我会照顾好你和瑞盈的,一直等三哥回来。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苏锦见他眸间尚有氤氲,淡淡开口,“阿远,我信。”
柏远微怔。
苏锦继续道,“同信你三哥一样信你。”
柏远咬紧牙关,先前分明都忍住的泪水,似是这一刻有些决堤,又不想苏锦和瑞盈看见,转身出了苑中去。
正好与丰巳呈撞见。
“四爷……”丰巳呈诧异。
柏远没有说话,径直出了苑中。柏远的性子冲动,又爱闯祸,丰巳呈怕他冲动出事,目光瞥向屋中的苏锦,见苏锦点头,丰巳呈遂跟了上去。
屋顶上,长翼仰首垂眸。
老夫人过世了……
长翼轻轻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和柏炎生得近乎一样的脸。
他是侯府的暗卫,从小训练,到如今已诸事都不会流泪。
他一直跟在老夫人身旁,看老夫人在京中斡旋的诸多手段,也看老夫人为了府中的委曲求全,老夫人的心思惯来细致,此番,应是早就料到的,多事之秋,这个时候许老将军又过世,许家难以太平……所以老夫人离京的时候,才会将平安令牌交托给夫人……
长翼不会哭,但鼻尖微红。
老夫人是一早就知晓,许是回不来了……
三月下旬,凉意却如寒冬腊月。
长翼阖眸。
……
瑞盈哭累了,就在清然苑内屋的小榻上入睡了。
哭了一整日,眼睛肿得都快睁不开。
似是眼下,在苏锦这处才安然入睡。
白巧抱了被子来,苏锦轻手轻脚替她盖上,白日里哭累了,眼下被子盖在身上也没有醒过来,苏锦朝白巧吩咐道,照看好瑞盈。
白巧颔首。
苏锦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又从外阁间中出到苑中,透透气。
昨日听到老夫人过世消息,陶妈妈当场就伤心过度晕过去了,眼下白巧在屋中照看瑞盈,她不放心柏远,先是让丰巳呈跟着,晚些又让青苗去了趟柏远苑中,她今日一日未吃东西,腹中辘辘,玉琢去小厨房备吃食,眼下,便只有苏锦一人。
其实一人也好,她亦需时间好好消化这两日突如其来的事情。
许昭战死沙场,母亲拔剑自刎,柏炎在北关失踪,朝阳郡的事情一定不像表面上看去的这般简单。
柏炎一定要北上斩杀哈纳平胡一定有他背后的原因。
这京中,也一定有双手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今柏炎失踪,反倒让眼下的局面处于微妙的平衡,这双手也不会正面打破这道平衡。
这双手,会比她更着急确认柏炎的生死。
所以,也会频繁来此处试探她。
所以,大凡来此处问起柏炎是否有消息的,一定都不是柏炎的人,而担心柏炎生死的人,诸如叶浙和魏长君是绝对不会在她这里套话的。
苏锦心中更加清明了几分。
这往后几日,平阳侯府应当都不会清净,京中也会有诸多猜忌。
她应当寻一处暂避。
不知为何,她忽得想起了早前在容光寺遇见了安平。
苏锦脚下微滞,容光寺是处暂避的好地方。
长翼一直在屋顶看她,见她忽然停住,眉头皱了皱,以为她腹痛,当即跃身下了屋顶。
“夫人。”长翼上前。
苏锦缓缓转眸看向他,不知为何,眼中隐约有些湿润。
苑中并无旁人,苏锦喉间咽了咽,“长翼,摘下面具我看看。”
长翼微怔。
忽得,似是明白过来何意,遂缓缓伸手,摘下面具看她。
熟悉的脸映入眸间,苏锦良久没有移目。
长翼也未动弹。
许久之后,苏锦微微垂眸,淡淡笑了笑,“多谢了,长翼。”
长翼脱口而出,“夫人,侯爷会平安的。”
苏锦莞尔,“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想他了。”
长翼微微垂眸。
……
过后的几日,苏锦带了柏远和瑞盈一道去了容光寺小住。
邱遮一连上门几日,侍从都道夫人和四爷,大小姐还会回复,到第四日上头,邱遮猜想苏锦是特意避开了。
邱遮寻了隐蔽的场合到京中复命,拱手道,“陛下,夫人翌日便带了家中去了容光寺小住,说是给老夫人做法事,眼下还未回府。若是此时追去容光寺打探,怕是会让夫人心中起疑,日后更不方便问旁的事情。”
容鉴伏案撑手,垂眸淡声,“朕倒是越发觉得她聪明,这个时候能撵到容光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定怀了旁的心思,她很好辨认。”
容鉴轻哂,“这个苏锦,倒是越发让朕有兴趣了。”
邱遮抬眸看他,“那陛下,侯爷的下落还需在夫人跟前打听吗?”
容鉴摆手,“眼下打不打听,已经不重要了,柏炎若在暗处,就将他从暗处逼出来。”
邱遮不解。
容鉴轻笑,“有人比朕急,他虽旁的大能耐没有,小聪明多的是,让他们柏家的人自己对付柏家的人,也不会留口舌。”
柏誉?邱遮猜到。
容鉴嗤了声,“有的事朕不方便做,他方便,出了事也是他们柏家的事,当好戏看吧。”
邱遮敛声。
……
东湖别苑内,小厮上前,“侯爷,平阳侯夫人带了四爷和大小姐去容光寺,还未回京。”
柏誉心头有些急了。
去了这么久,是有意暂避,免得在京中生事端。
他越急,便越无的放矢。
这京中都在传柏炎身死的消息,她竟也在容光寺耐得住。
这苏锦究竟生了幅什么性子!
她耗得起,他却耗不起。
柏誉眸间黯沉,他只能明日去容光寺探探究竟。
……
翌日,苏锦却回京了。
罗晓在回南阳的路上折返回京了,幸亏提前送了信来府中,府中侍卫收到信息便将消息送来了容光寺,苏锦当即便带了柏远和瑞盈回京。
眼下柏炎失踪,此时同平阳侯府走得近,都会被猜忌。
更何况,罗晓是离京后又折返的。
这个风口浪尖上,罗晓绝对不能出现在平阳侯府,届时平阳侯府和南阳王府都会有麻烦。
苏锦在京郊十五里处的十里亭等罗晓。
约的晌午,还有一刻钟。
空中忽得下起了暴雨,苏锦拢了拢眉头。
十里亭处路过的商旅很少,但暴雨一至,对面便有避雨的马车驶来,停在十里亭前。
平阳侯府的侍卫在前,对方不敢直闯。
那侍从上前,拱手道,“我们是庐阳郡王府的侍从,正好路过,马车有些漏雨,想在此处避雨,还请夫人融通。”
庐阳郡王府?
苏锦兀得想起周穆清来。
周穆清早前同柳致远和离,便同庐阳郡王世子走到了一处,且越发不怎么顾忌,就在京中顶着庐阳郡王世子外室的身份,高调行事,越发张扬。
苏锦瞥目看向对面的马车。
果真马车中的人似是等的不耐烦了,撩起帘栊来看。
映入眼帘的却是亭中端坐的苏锦。
丫鬟诧异,赶紧放下帘栊,支吾道,“夫人,亭中是平阳侯夫人。”
周穆清正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弄得烦躁不已,衣服都湿了,前面就是十里亭,她说是借个地方避雨,其实就是想将人赶出去,她在马车中,并未朝外看去,心中还在抱怨,怎么赶个人都花这么久,身侧的丫鬟却道是平阳侯夫人。
周穆清愣住,一时不知当拿出什么表情。
早前她是怕过苏锦的。
眼下也怕。
但转念一想,周穆清心中又忍不住冷笑,听说柏炎都死在边关了,一个空壳子的平阳侯夫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如此一想,周穆清心中的优越感又回来了。
正深吸一口气,等着侍从回来回话,那侍从却尴尬回来复命,“夫人,平阳侯夫人说……不方便……”
不方便?!
周穆清才将回来的优越感只觉忽得受到了挑衅,当下脸色就有些难看,“什么叫不方便,这十里亭是她平阳侯府的吗?先来后到也不是这样用的吧。”
马车外的侍从还在被雨淋着,周穆清如此说,侍从也为难。
十里亭就有平阳侯府的侍从和暗卫守着,他们亦不好入内。
婢女亦道,“夫人,要不我们先去前方吧。”
婢女不好说,她只是庐阳郡王世子的外室,就算近来在京中如何高调,对方可是平阳侯夫人,这么冲突,世子又不在……
婢女是怕她吃亏。
侍从也不吱声了,觉得婢女说得是,周穆清却撩起帘栊,恨恨看了亭中坐着的人一眼。
她今日就还不信了,苏锦能不让她入内躲雨。
当下,“打伞,我要下车。”周穆清吩咐。
婢女和侍从都愣住。
“没长耳朵吗!”周穆清吼道。
婢女只得照做。
眼见婢女撑伞,周穆清在伞下朝十里亭方向来。
苏锦心中有些恼火。
当不当正不正在这里遇到周穆清,她方才是想打发了她走最好……
罗晓还有一刻钟便到,她在这里见罗晓的事不能被旁人知晓。
但眼下,周穆清似是铁了心要在此处与她冲突。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苏锦皱眉看向周穆清。
天下着大雨,周穆清在伞下款款而来,婀娜的身姿,处处透着特意,尤其是盛气凌人的表情,当真是拿自己当成了正紧的庐阳郡王世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