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春——求之不得
时间:2020-09-01 09:09:14

  多是柏子涧在朝华殿中伴着。
  柏子涧伴他多日,终日忍不住沉声开口,“侯爷,夫人已经走了,放过自己吧”
  似是这么多日以来,柏子涧的唯一一句重话,似抽丝剥茧般,直接击在他心上。
  但柏子涧知晓,迟早要有这么一日将事实戳破给他看。
  而柏子涧一句话,确实戳破了他的念头。
  他日日作贱自己,无非是想让旁人知晓他病重的消息,他寻不到她,便想着让她听到,心软回来。
  早前,她惯来待他心软。
  便是真同他置气,她也会回来守着他。
  只是从四月折腾到五月末,这念头也似是当破灭了,她还了他同心结,带走了明月和阿照,她是想同他再无瓜葛。
  柏炎跌坐在小榻上,垂头道,“她好狠的心”
  狠到,断了他所有念想。
  柏子涧噤声。
  六月的时候,宴书臣回京。
  柏炎仍住在朝华殿中,只是不像早前那般置气而为,如今他如何置气,也不会有人在一侧迁就与安抚。
  “臣听说了。”他入宫前,柏子涧便几近告知了宴书臣。
  陛下信任宴书臣,此事本就没瞒李相和几个心腹,亦不必瞒宴书臣。
  “陛下想对外怎么说”宴书臣问。
  六月一过,便是七月。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年,七月要祭天。
  祭天大殿上,没有苏锦身影,旁人会猜测。
  柏炎沉声道,“皇后病了,在云山郡养病,太子和公主作陪”
  宴书臣看他,“陛下准备瞒多少”
  柏炎看他,“找到她为止。”
  “若是找不到呢”宴书臣拆穿。
  柏炎噤声。
  许久之后,红着双眼,沉声道,“我不知道。”
  宴书臣亦噤声。
  从六月到七月,从七月到年关,又从年关到正月,皇后一直没有露面。
  皇后病了,在云山郡养病的消息一直都未曾变过,却无人知晓皇后得的什么病,何时能痊愈连带
  一直未曾露面的太子也成了朝中私下担心与议论之事。
  太子乃国之根本,这些话,这一两年在柏炎耳朵里都听出了茧,但自始至终太子都曾在公众露面。慢慢的,也有声音传出,说帝后早前生了间隙,听闻是皇后带了太子和公主一道离京了,陛下这些年一直遣人在寻,也未曾寻到。
  总归,皇后一事,似是在朝中是忌讳。
  而自从皇后生病的消息传出,不在宫中露面开始,陛下的心思近乎全部用在朝政上。
  苍顺二年,陛下先从整治朝中吏治开始,从六部中的吏部动手,从上到下清理一轮。
  而后是户部,兵部,工部,直至大理寺,鸿胪寺,最后是翰林院中众人
  再是军中。
  军中早前不乏还有废帝的心腹,但因为时局着想,不当动的人一直未动,而借由这三两年的时间,尽数拔掉。
  在朝中,李相任右相,宴书臣任翰林院编纂,行副相之职。
  主抓水利工事,又重农耕商贸。
  大约三两年时间,将前朝浪费在权势斗争上精力,悉数还于民生。
  藏富于民。
  各地的税赋虽在减免,国库却比早前更加充足。
  到苍顺三年的时候,宴书臣升任左相,而李相虽在右相之任上,实则宴书臣已为百官之首。而宴书臣也从李相手中接手吏治改革,从李相手中接过京中各部的吏治整治,并推行到地方府衙,各州刺史。
  有柏炎支持,畅通无阻。
  大约两年左右时间,到苍顺五年,朝中已彻底清除了前朝痕迹。
  至此,朝中悉数皆是天子朝臣。
  而柏炎也从苍顺元年初掌大权,连安北侯面目都识不清的新帝,到苍顺五年,手握国中大权,亦掌控周遭诸国命脉的苍月顺帝。
  七月祭天大典,六月,百官照常一闹。
  “如今中位久不在位,亦不见太子消息,国不可一日无本”说了好几年,从开端到结尾亦是未变过。
  柏炎眸间淡淡,“皇后在养病,太子作陪,何来国中无根本之说”
  他年年搪塞。
  只是早两年还好搪塞些,今年,御史大夫似是决定不依不挠到底,“陛下年年如此推脱,如今朝中上下人心惶惶,别国亦觊觎我苍月国之根本,若是中宫久不在位,陛下应新纳后妃,充盈后宫”
  柏炎耐心,“朕一心在朝政上,暂时无心后宫之事,此事容后再议。”
  御史大夫抗争到底,“陛下已过而立之年,子嗣只有太子一个”
  柏炎唇角勾了勾,“御史大夫是嫌朕年纪大还是嫌朕子嗣少”
  御史大夫恼火,“微臣不是此意。”
  柏炎盯他,“宴相有何意见”
  宴书臣当挡箭牌已不是一日,“陛下正值盛年,子嗣充盈是迟早之事,只是御史大夫所言不无道理。”
  御史大夫感激看向宴书臣。
  宴书臣继续道,“陛下若担心子嗣问题,日后可从平阳王膝下过继。”
  御史大夫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宴相礼貌笑笑。
  鬼都知道平阳侯眼下还在北关,连亲都还未成,过继个屁的子嗣但由得宴书臣这么一说,柏炎顺着台阶下,“宴相说的有理,比起充盈后宫,先给平阳王指一门亲事才是要事。”
  御史大夫知晓今年的祭天大典再次告吹。
  回到御书房,柏子涧先来殿中。
  “怎么说”柏炎问。
  柏子涧叹道,“平阳王尚在同陛下置气,不愿意回京,末将亲自去了趟北关,平阳王还是不愿回来,说娘娘何时回来,他何时回京”
  柏炎轻捏眉心。
  早前柏远因为苏锦之事同他大吵一架,一口一个若不是他,怎么会逼得三嫂离京
  三嫂离京一定是他的缘故,让他去寻
  后来是柏子涧说,陛下一直寻,一直未寻到,柏远才噤声。
  只是双目通红,甩袖出了宫中,翌日便回了北关。
  而后三两年,一直不肯回京见他。
  他是未想到有一日,柏远也到了能同他争执的年纪,也有了同他争执的脾气
  “知晓了,辛苦你了,子涧。”柏炎垂眸。
  柏子涧拱手。
  这些年,夫人离京,陛下身上不少东西在潜移默化。譬如,会潜移默化将诸如“辛苦”之类的辞藻挂在口边,早前多是夫人的言辞,亦不会在今日御史大夫咄咄逼人的的场景当场恼了骂去,而是瞥了一眼宴书臣,算是心平气和气了御史大夫一顿柏子涧知晓陛下心中藏的东西,
  亦知晓他心中还挂记的人。
  回朝华殿已是入夜。
  青苗和玉琢在苑中说话,见了他,福了福身,“陛下。”
  柏炎颔首,往西暖阁去。
  青苗和玉琢相互看了看,也都未在吱声。
  娘娘走了许多年了,但每晚,无论多迟,陛下都是先到西暖阁坐上些时候,才回的内殿。
  眼下,怕是又要在西暖阁坐上些时候。
  六月,是娘娘生辰。
  柏炎看着西暖阁中从早前便一直没有动过的陈设,看着床榻边还放着的两个摇篮,还能想起明月和阿照小时候,他同她一道哄他二人入睡的场景,似是他动作大了些,明月都险些醒,好在她在,安抚了稍许,而后如释重负
  到满了十个月,明月和阿照便不怎么睡摇篮了,而是睡在床榻上,摇篮是放在暖阁内哄他二人玩耍用的。
  想起两人坐在摇篮里,苏锦推着摇篮。
  两人咯咯笑着,咿呀学语的模样,柏炎眼中微红。
  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眼下,明月和阿照都应当五岁了五岁,早已过了会喊爹爹和娘亲的年纪,也过了蹒跚学步的年纪,他心中的想念犹如夜空星辰,细数不尽,亦相隔甚远,触碰不得。
  他错过了明月和阿照的五岁。
  错过了与她的四年。
  柏炎微微敛眸。
  再睁眼,似是还能想起在西暖阁寻到同心结那日,还有盛妍给他那枚步摇,直至今日,都如同他的梦魇,不时让他在夜中惊醒。
  但惊醒,才发现其实一直都在噩梦里,又谈何惊醒
  四年了,他派了无数人去找她,一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若不是暗卫,她避不开他的眼线。
  但她手中有暗卫,暗卫里有长翼。
  他知晓她同长翼一处。
  他亦知晓,是他亲手将她逼至长翼一处
  西暖阁小榻上,柏炎垂眸,伸手捂住额头。
  这四年,他唯一得到她的消息,便是苍月三年时,外祖母给盛妍的信中,说起见到了明月和阿照,外祖母很高兴,抱着两个孩子爱不释手,他知晓她是专程带明月和阿照去见外祖母的,他那时知晓她心中是有他的,所以才会惦记着外祖母还未曾见过他的孩子。
  等他
  的人到,她已经离开了。
  只是在次之后,他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无论他在国中如何,朝中如何,她分明看得到,亦听得到,但始终不曾想过要给他一丝机会见她。
  到如今,整整四年。
  他全然不知她过得可好
  每一日回朝华殿,都照旧在西暖阁和内殿中坐上些许时候,似是已是习惯,改不了
  只是今日,是她生辰。
  她应当明知,这么多年,他身旁都只有她一人。
  时间有时是件可怕的东西。
  可以吞噬人心。
  可以消融感情。
  可以让他近乎悲观而绝望地认为,她应当已经守在旁人身侧她应当再不会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亦会有他人,替代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他在她心中,许是一个印迹。
  一个抹不掉,却无关紧要的印迹。
  柏炎睁眼,撑手起身,到此刻,他应当想清楚,亦想明白了他应当永远失去她了,不会再回来。
  苍顺六年,三月,柏炎命平阳王柏远回京监国,右相宴书臣辅政,自此开启南巡。
  此行许是八个月至十个月。
  但绕开出京之路,叶浙则已在一侧等候,“真要亲自去羌亚”
  柏炎应声,“巴尔盘踞北部,始终是祸患,此次去羌亚密谈才是当下最重要之事。国中有阿远和宴书臣在不会乱,对外有你,军中有顾云峰,我可安心离开十个月,时间虽紧迫,却来得及赶回。”
  叶浙叹道,“安全吗”
  柏炎道,“钱家有商队前往羌亚,我可混迹在商队里,随行的都是我在禁军中的亲卫,千里挑一,不会有事,你只要替我守住秘密即可。”
  叶浙拥他,“苏锦的事,你不在国中,我会继续遣人去寻。”
  他目光滞了滞,轻声道,“不必了。”
  叶浙诧异。
  他低声道,“走了。”
  叶浙颔首。
  柏炎转向柏子涧,“南巡的风声守紧了,你守得越紧我越安稳。”
  柏子涧应是。
  柏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柏子涧拱手,柏炎又唤住,“让区廷找人盯着盛妍,若是生事,先将人扣下来,等我从羌亚回来。”
  柏子涧会意。
  苍月京中到燕
  韩京中月余脚程,但柏炎还要继续往西北至羌亚,时间紧迫,月余的脚程压缩到了二十余日。
  等到燕韩京中时,正是三月中下旬。
  燕韩偏北,三月中下旬还有些许凉意。
  钱老不在京中,是钱老的孙子钱庄替他在燕韩京中照应,“陛下,这只商队是前往羌亚做马匹生意的,为掩人耳目,不是钱家的商队,是宋家的。宋家同羌亚有生意上往来,我亦同宋家说了,是钱家生意上的搭子冯家,他们会一路上照顾。冯家在燕韩南边,他们不熟,燕韩南边同苍月口音相仿,亦听不出来你们身份。以爷爷的意思,安全起见,陛下就不要扮作商人了,扮作随行的侍卫,最好是马夫,最不引人注目。”
  柏炎颔首,“替我多谢钱老。”
  钱庄又道,“陛下稍等。”
  言罢,转身朝身后唤了声,“冯叔。”
  冯平上前,“少东家。”
  钱庄道,“冯叔,你是生面孔,宋家认不出你,三爷这边交托给您了,您对羌亚商路熟悉,务必安稳将三爷送至羌亚,再带回,一路上,三爷安全为重,沿途所有钱家的人手和资源都可以调动。”
  冯平朝柏炎拱手,“三爷”
  柏炎亦道,“有劳冯叔。”
  冯平低头,“不敢当,既是老东家和少东家吩咐的事情,冯平自当尽力。”
  临行,钱庄又递给他一张人皮面具,“出门在外,三爷小心。”
  柏炎接过这张人皮面具,目光微滞。
  钱庄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冯叔和周围的侍从认得三爷即可。”
  柏炎颔首,果真,走这条商路的人都多谨慎,而钱老尤其谨慎。
  辞别钱庄,柏炎和身边几十余个禁军侍卫扮作冯家的一行同冯平一道与宋家在城门口汇合,商人之间寒暄了两句,便一道出发。
  燕韩往羌亚路途不近,但燕韩自吞并了北舆之后,大大缩短了通往羌亚的路程。
  柏炎同冯平扮作的冯家这几十余人的队伍,同宋家浩浩荡荡百余人的队伍相比,实则不算什么,这一路北上,有的是风险,尤其是到了早前北舆的地界后,便开始龙蛇混杂,等出北舆地界,往羌亚去,便是一路上遇到多少劫匪都是可以想象的。
  半月时间左
  右到北舆,柏炎已差不多摸清宋家的生意。
  去羌亚的时候带丝绸,从羌亚折回则是马匹和香料。
  柏炎带着人皮面具,又扮作冯家的马夫冯三,旁人根本多注意不到他。
  临到出北舆的前一夜,宋家的马夫在一处说话,他不得不在,虽无兴趣,却听马夫道,“听说少东家这一趟非要跟着一道去羌亚,拦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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