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劝不住”,许昭作为禁军右前卫指挥使只得按了佩刀离开,寻人请示去。
而在中门处打人的是平阳侯柏炎,禁军头领也有些吃不消,太子是监国,但这宫中还是要陛下做主。
许昭趁乱加快脚步。
……
等到柳致远回府,已是黄昏时候。
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稍稍咽口口水,脸颊都疼。
柏炎今日这么一闹,不仅闹得宫中皆知,还闹到了在养病的圣上面前,不出明日,这朝中上下都会知晓他今日被当众打了脸。
圣上说是斥责了柏炎一通,让他在家中闭门思过一月,发去一月俸禄,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不痛不痒,只是打了柏炎一通,又要安抚柏炎,便亲赐下了旨意赐婚,堵了悠悠众人之口。
而他这里,虽未斥责,却恼意数落了一句,娶妻当娶贤惠,探花郎停妻再娶一事本就有言官谏言过,东宫给压了下去,这京中的乌烟瘴气够多了,探花郎好自为之。
柏炎这一巴掌是狠狠打在他脸上,全然没有留情面。
但他更难相信的,是穆清。
他亦在京中听到过风言风语,但他不信是穆清所谓。
还有柏炎最后那句彻底惹恼他的那句话“柳大人还是多想想,尊夫人当初在京中给柳大人外室的时候,可是只跟了柳大人你一人”……
他早前从不曾怀疑过穆清,只是柏炎亦不会屈尊降贵去造谣讽刺。
柳致远也不知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大理寺中的事情每日已消耗掉他近乎全部精力,今日在宫中闹出的这一出更让他心力交瘁,柳致远浑浑噩噩入了府中,府中的家丁和丫鬟问好,只是颜色都有些异样。
他知晓是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缘故,只是临近偏厅中,却又听偏厅中的争吵声来。
已不是
第一回 ,也不是最后一回。
吵得不可开交,柳老太爷拂袖冲了出来,他低着头,柳老太爷没看见他的脸,只在经过他跟前时狠狠甩了甩衣袖,“家宅不宁!家宅不宁!娶得好得很!”
柳致远没有应声。
老太爷拂袖而去。
柳致远忽得失了勇气入到偏厅内。
今日,偏厅内的声音份外聒噪且烦闷,柳致远转身,在偏厅外的阶梯上静静坐了下来。
这便是他早前一直梦寐以求的?
高中三甲,朝中为官,娶穆清,孝顺爹娘,家宅和睦……
还是,都他心中求而不得的执念作祟?
他莫名想起有一年从京中回远洲,他不想同苏锦一处,便在苑中坐着,苏锦缓缓上前,轻声同他道,“母亲这几日痛风,我去陪陪他,你回屋中睡吧。”
他抬眸看她,眼中皆是厌恶。
她应是看见的,却不着一语,兀自披了披风,往临近院落去。
他当时恨透了她。
穆清光明磊落,信守原则,知书达理;而苏锦狡诈,阿谀奉承,蒙蔽双亲……
他当时脑中就是这般厌恶。
他亦想起那时他回家中,看书疲惫了,趴在书房中打盹,起来时,身上披了外袍,桌上亦有一杯热茶,全然没有吵醒他,只有这外袍上,清淡的海棠花香。
……
柳致远抬眸望天。
身后偏厅中,老太太朝着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着不活了,家中哪有这样的媳妇,给婆婆脸色看的!
周穆清亦一道闹着要上吊,当初可是致远求着要娶我的,娶回来就是受你欺负的吗?就你会上吊,我也会!
老太太恨道,早前阿锦怎么不是你这幅模样的!
周穆清轻嗤道,又是苏锦,日日都是苏锦,她当初是怎么同柳家是和离的!怎么同那平阳侯搅到一处去的,要不平阳侯凭何在和离的时候给她出头!要丢人,丢的是你们柳家的人!
“你们柳家?”柳致远出现在偏厅门口,皱着眉头看她。
偏厅中,老太太和周穆清都怔住,停了下来。
第071章 令人憎恶的暖意(三更)
“致远……”老太太先是吓了一跳。
自入京来,她时常与周穆清这新儿媳吵,柳致远亦同她恳谈过多次,让她稍微忍让一些,勿用看苏锦的眼光看周穆清。说苏锦有苏锦的好,周穆清也有周穆清的优点,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
她不想儿子难做,虽勉勉强强答应了,但隔三差五还是要同周穆清吵上个三两回,她也大都瞒着儿子,但眼下……
老太太是又气又怕。
只是等柳致远走近些,老太太看清了,忽得心疼起来,“儿子,你这是怎么了!你同谁打架了?哎呀,这京中,怎么连朝廷命官都敢打!我儿还在大理寺任职,怎么这竟欺负到大理寺头上了。”
柳致远看了看老太太,先前眼中的恼火和愤怒,在见到他脸上的伤时,瞬间就只剩了关心和焦虑。
“娘,我没事。”柳致远宽慰。
老太太急了:“没事怎么会这样!”
不待柳致远开口,老太太又道,“早上出去还好好的,眼下就这幅模样回来,可是受了人欺负也不同娘说……”
柳致远微怔。
心中本就百感交集,却见老太太已开始掉泪,“家中家宅不宁,儿子在外也不省心,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老太太惯来喜欢逢事情便哭。
也就是苏锦在家中的几年,老太太硬是没怎么哭过。
苏锦走后,老太太本就不怎么舒心,一遇到事情便忍不住回到早前哭哭啼啼的模样。
当下,本就心烦的周穆清,听得心中更不耐烦了些,只管厌恶得朝老太太瞥了瞥。
只是目光刚瞥过老太太处,便同柳致远撞个正好。
周穆清羽睫颤了颤,脸色也跟着红了红,低眉不应声,眸间微微有些露怯。
她也不曾想,她先前说的那番话被柳致远听见。
她认识柳致远时日不短,柳致远鲜有像方才那般同她说过话。
而刚才,她实在是受不了老太太无理取闹后还恶人先告状的行径才会忍不住那副表情。
周穆清微微咬唇。
“娘,你先回苑中,我同穆清有话要说。”柳致远还是给她留了颜面,也一直在老太太面前尊重她,否则,以老太太性子,怕是能骑到她头上去。
她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她一直觉得是早前柳老太爷找周家求娶不成,苏家却将女儿嫁到柳家的缘故,老太太才会处处拿她同苏锦作比较。
她早前可是远洲有名的才女呀!
那个苏锦算什么!
柳致远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柳致远早前对她是何等样的死缠烂打,捧在手心,可等她嫁到柳家,她就这么被柳致远的父母嫌弃和遭际!
思及此处,周穆清早前眼中的愧意也似散了去,只剩了不甘。
“致远……”老太太还依依不饶。
柳致远厉声,“娘,先回去!”
老太太愣了愣,倏然,眼泪似是被他这么厉声给吼了回去,下意识颔首。
周穆清轻嗤,果真就是作妖演得。
柳致远一吼便现了原形。
她再次目露鄙夷。
柳致远尽收眼底。
老太太的脚步声到了苑中,早前因得老太太同周穆清争执,偏厅这里已没有旁的下人。
柳致远转身,阖上偏厅的门。
偏厅的门嘎吱一声关上,只剩了柳致远与周穆清两人。
她心中有气,又有担心,没有主动开口,只低眉看着叫上的绣花鞋,不做声。
柳致远也未出声。
短暂缄默之后,柳致远缓步上前,沉声道,“……你还是我认识的穆清吗?”
除此之外,再无一句。
周穆清目光滞了滞,缓缓抬眸看他。
他面色沉寂,脸上的淤青和紫块痕迹在寂静的偏厅中显得尤为萧索落寞。
周穆清忽得踟蹰,忽得有些害怕这眼前的尴尬气氛,亦有些怕这样冷静淡漠的柳致远。
周穆清扬声,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你方才也听到了,你爹娘一口一个家宅不宁,什么叫家宅不宁!早前我们二人在京中的时候不也好好的,怎么他们来了便家宅不宁了!但这家宅不宁还悉数都赖在我头上了!究竟谁才是这家中家宅不宁的来源?”
她高声发泄一通,好似心底才畅快了许多。
柳致远还是看着她,看着她扭曲的表情和愤怒。
慢慢的,好似眼中有东西在默然消碎着,吞噬着内心……
见柳致远还是不说话,只是沉默看她,周穆清心中更为慌乱恼火,鼻尖一红,扬起衣袖喊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当初成亲的时候,你们柳家是如何拂我颜面的,你们如何让我在远洲抬不起头来的,我已经终日哄着你爹娘了,是他们要挑衅寻事,是他们处处拿苏锦说事,苏锦分明做出了那些丑事来……”
柳致远凛声,“哪种丑事?”
周穆清忽得噤声,有些躲避柳致远目光。
柳致远深吸一口气,凝眸看她,“你明知她是同我和离的……后来也知道当初她嫁到柳家,是我爹去求得亲,她在家中照顾爹娘弟妹,与她和离是因为我要娶你,并不是因为她与平阳侯有染,你为何要在京中传这些话?”
周穆清脚下微微软了软,喉间咽了咽,舔了舔嘴唇,没有接话。
柳致远知晓算作默认。
他闭目,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可曾为我想过?可曾真心实意顾及过我!”
周穆清微楞,正欲开口。
柳致远又睁眼看她,眼底隐隐氤氲,“你当初来京中,真是投奔我吗?”
周穆清眼眸猛得寒颤,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颤颤开口,却是反问,“柳致远,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柳致远哂笑,“……你还是我认识的穆清吗?”
周穆清怔住。
柳致远开了门,转身离了偏厅中。
想起许早之前,他在书院中看着哪个一面书一面摇着头的周穆清,双眸清澈,不染一丝尘霜,犹如他心底白月光的周穆清……
他忽得想起和苏锦和离那日,柳老太爷说的那翻气话——你一口一个周穆清,这周家是什么人家,当初周家可给过你一日好脸色看过!你不娶苏锦,周家就会将周穆清嫁给你了?!你是谁!凭什么!你用脑子想一想,怎么你忽然高中,这周家就怂恿你娶周穆清了?
柳致远垂眸。
闭眼时,眼中若浮光掠影,他恨苏家逼他娶苏锦,他连一身衣裳都没拿,成亲当月便赌气去了京中,他心中只有一道白月光,那便是周穆清……他在京中拼命念书,只盼有朝一日能够高中,能出现在穆清面前负荆请罪。
在京中的两年,穆清从未写过一封书信给他,但在第三年,却来了京中寻他,说想他。他饮了些烈酒,又混着心中的欢喜之意,翌日醒来,才知晓昨夜稀里糊涂做了些毁穆清清誉的事,那是他一直捧在手心的穆清,他怎么能让穆清做他的外室?
他要对穆清负责,同苏锦和离。
柳致远轻嗤。
——“柳致远你有多喜欢我?”
——“此心可鉴日月。”
不过一瞬,场景已换。
——“你爹娘一口一个家宅不宁,什么叫家宅不宁!……但这家宅不宁还悉数都赖在我头上了!究竟谁才是这家中家宅不宁的来源?”
——“你还是我认识的穆清吗?”
柳致远再次垂眸。
月色微沉,踱步出了苑中。
书苑外,一池寒潭。
他依树,在寒潭一侧昨天,仰首看着月色。
他是想起许早之前,他亦在家中苑里这般坐着,那时苏锦抱着引枕,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落座,轻声道,今晚月色真好。
他没有应声。
她轻声道,她知晓他心中有喜欢的人,若是放下了,就回家吧……
他转眸看她。
她上前,将引枕递给他。
其实他知晓,她原本就是拿来给他的。
他故作厌恶扔开。
苏锦亦未恼,只是蹲下拾起那个引枕,轻轻拍了拍,默不作声离开。
他靠在苑中大树下睡了一宿。
醒来的时候,头还是靠着那枚引枕,身上亦披了薄薄一层毯子。
那层薄毯微暖。
暖得他冰冷的心中泛起一股莫名而又厌恶的暖意。
他慌乱离家。
心中反复叨念道,苏锦就是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哄骗爹娘,亦用这种卑劣手段哄骗他,哪里像穆清!
穆清有他心中最好的样子!
他喜欢的是穆清这样既有才气,又有性情的女子,而不是苏锦这样的只会用这样手段……
回京之后,他也曾忐忑过,他与苏锦成过亲,若是她撵来京中……
但苏锦未曾撵来。
他眼中鄙夷,逢场作戏的手段。
他心底对她更是憎恶。
……
柳致远深吸一口气,亦如当年一般,仰首望着一轮月色。
忽得,莫名得想,若是当年,他接了她递来的引枕,可是现在会是不同……
他眸间微敛,不知为何要想到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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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高挂,马车缓缓停在驿馆门前。
柏远掀起帘栊,扶了苏锦下马车,苏锦抬眸便见这一轮月色高挂。
“夫人!”驿馆掌吏亲自来迎,又领了她和柏远一道往苑中走去。
月色朦胧,似是难得的月色。
“嫂夫人?”叶浙惊讶竟会在此处见到苏锦。
这驿馆苑中似是也无旁人,苏锦应声转眸,她对叶浙有些印象,似是早前同顾云峰和顾云筑兄弟二人一道来过云山郡,在顾云峰和顾云筑要揪柏远时,叶浙当过和事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