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她,果真在小榻上坐着,没有出声。
她踱步上前。
昏黄的灯火剪影出一道精致的五官,只是眉头微拢,便是听见她上前,未出声,亦未回头。
她亦未出声。
柏炎缄默,她踱步到他身后,将早前那间挂在外阁间的大麾披在他身上。
他眸间微微滞了滞。
早前不觉,眼下,才觉大麾的暖意下,先前似是有些凉透。
只是他还不想吱声。
他是惯来对她太好了些,纵容到她明知哪些事情当说,哪些事情当隐瞒的,她都能同瑞盈一道瞒着他!
他今日还像个傻子一样,被她牵着去铺子里买了一堆东西……给那只罗晓送的猫……
她心中将他置于何处!
她可会多想过一分,他可能会动怒!
还是她认定他不会同她动怒?!
柏炎面容冷峻,一直沉着脸等她开口,却听到身后脚步声折回?!!
柏炎心头微颚,不是才来给他送了大麾,也才追出后苑这里来,就这么走了?
他想回头,却忍着按捺住性子,却果真听她脚步声越走越远。
临近台阶处,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应是下一刻就要撩起帘栊回了屋中去,柏炎再坐不住,“苏锦!!”
语气中要多恼有多恼,“你就是这样打发我的!”
苏锦脚下顿了顿,缓缓转身,见他业已起身,拢着眉头看她,眼中都是恼火。
苏锦喉间紧了紧。
正欲开口,似是想了想,又将喉间的话明显换了,“阿炎,我有些口渴了,喝口水就来。”
她是怕同他起争执。
最好的方法,就是暂离,等冷静之后再说。
她本不该追出来给他披衣裳,但是怕他着凉,但他心中恼意未曾缓和,两人言词之间便容易对峙上。在气头上谈,只会越谈越气。
她想等他消气。
苏锦遂眉间笑了笑,轻声撒娇道,“炎哥哥,说了一下午的话,我真的渴了……”
柏炎凝眸看她。
她见他没有阻挠,这才掀起帘栊,从耳房中回了内屋。
只是回了屋内,轻轻一弹,动作便放慢了下来。
喝水是喝水,翻茶杯是翻茶杯,一口一口慢慢饮,似是能多磨些时候,便多磨些时候,也差不多将柏炎的耐性消磨得差不多了。
柏炎只觉一个人在后苑里披个大麾干坐着,发着闷气,有点傻,但又碍于面子不能主动回屋。就似一个非要赌气在天寒地冻的地方喝西北风的人一般,还等着人来赔礼道歉。
柏炎越想越觉得这气置的,倒让自己下不来台。在他已经快要下不来台的时候,帘栊撩起,苏锦端了茶盏下了阶梯。
他心中唏嘘,却不显露面上。
还是一脸尘霜。
她踱步而来,在小榻一侧坐下,手中捧着杯热腾腾的茶,“刘太医给的单子,说我就能饮些八宝茶,将就些?”
她揭开盖碗,吹了吹,再递到他面前。
他原本也干坐了很有些时候了,她忽然提到刘太医和八宝茶,他忽然反应过来,她还怀着身孕,他竟同她置气,逼她来后苑这么冰冷的地方同他坐着。
柏炎心里腹诽,柏炎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
另一处,苏锦见他不开口,便端了回来,自己轻轻抿了口。
见她拿走,柏炎以为她误认为自己不领情,遂有些后悔,正要开口,她却凑上,吻上他嘴角,将口中温热清甜的八宝茶渡给他。
他微楞,脑中“嗡”得一声,好似心中的冰山一角轰碎。
不知是这八宝茶本身就带了冰糖的缘故,还是她的双唇是甜的,好似蜜酿一般的,甜甜的,暖暖的,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他没有松开双唇,抱她起身坐在怀中拥吻。
那装着八宝茶茶盏,被他拂袖摔在地上,“啪”的一声。
清然苑中,无人敢入后苑来。
他同她交颈而吻,最后将她裹在大麾间,抱进了屋中去。
进屋的时候,耳房中的暖意让她不由轻轻叹了叹,他想起在清和寺的时候,她俯身脱去鞋袜,身上也是这般不由寒颤,她怕冷……
他有些后悔。
耳房中的暖意让人缱绻,他将她放在小榻上,她眸间颤了颤,似是羽睫上都沾了水汽,盈盈看他,“消气了?”
他将大麾扔在一侧,苦闷道,“苏锦,你可是将我吃得死死的?”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暧昧应声了“嗯”。
他微楞,拿她简直没有旁的办法。
“消气了吗?”她又问。
他没有吱声。
她起身,他皱眉,“去哪里?”
“看水凉没凉,早前备好给你沐浴的。”她轻声应道。
柏炎没有出声。
浴桶中的水果真凉了。
苏锦没有玉琢和白巧来耳房中换水,其实也简单,便是将浴桶中的水放了,又从小厨房将热水引过来,小厨房的热水是整宿都供着的,只是过来的水烫人。
苏锦坐在浴桶一侧的凳子上,用水瓢舀着凉水往内调和着,直至,她伸手到水中,刚刚好的温度。
“好了。”她回眸看他。
柏炎宽衣入内,他是想同她说水有些热。但她正好伸手抚上他颈间,用皂荚替他慢慢擦拭,他又忽得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热便热些……
稍许之后,他有些燥热,伸手从她手中接过皂荚,“我自己来吧。”
苏锦应了声“嗯”,折回屋中给他拿衣裳。
再等回耳房的时候,柏炎正好起身,四目相视,两人都不由怔住。
柏炎取了浴袍擦身。
苏锦上前,取了衣裳给他。
他接过更衣。
苏锦用毛巾给他擦拭头发。
整个过程都安静无声,似是各怀心思。
稍许,头发擦得半干,苏锦取了一枚木簪替他束发,他抱她到怀中,沉声道,“怎么不问消气了吗?”
她笑笑,“消气了吗?”
“消了。”他恼火,分明喉间还咽了口气。
她吻上他喉。结,他目光滞住。
她的手又伸进他的衣衫内轻轻抚了抚,他瞳孔微微松了松,一把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些许撩拨,已让他觉得先前褪去的燥意更加了几分,他声音沙哑,“阿锦……”
他记得母亲今日的告诫。
她却伸手宽了他腰间的衣裳,他心中剧烈颤了颤。
她从他身上起身,半跪下,轻解了他的衣裳。衣裳滑落时,她唇间的温度让他浑身紧了紧,低声闷哼了一声,眸间忽得黯沉。
“阿锦。”他只来得急出了一声,闷哼声便死死抑在喉间……
苑外起了风,吹着屋檐下的灯笼来回晃了晃。
耳房中灯火昏黄,薄雾绵绵,铜镜前半跪的身影绮丽而惹人心跳。
铜镜前,他精致的五官沾染了浓郁的情。欲,似是一轮一轮将他推向从云峰顶端。
他猛然抱她起身,颤颤拥着她,呼吸急促得将他搭在她肩侧。
眸间的黯沉,才似是一丝一丝回复清明。
……
他重新收拾妥当出了耳房,她正窝在内屋案几一侧看着手中的册子。
他先前被她那般伺候过,眼下看她一眼,似是眸间还有羞赧之意。
他上前,身上重新恢复了好闻的皂荚香气。
“消气了吗?”她美目看他,眸间潋滟。
他俯身,轻轻吻上她嘴角,“消了,什么气都消了……”
他整颗心都化了,还能留下什么气。
苏锦放下书册,偎上他胸前,她发间馨香入鼻,他心底升起无尽的柔情与暖意,亦揽紧她,听她在怀中喃喃道,“瑞盈并未告诉我那只猫是罗晓送她的,是我猜的。那只猫长毛短耳,通体只有一两根杂毛,眼睛很漂亮,不是一个李相府中三小姐能轻易寻到的。瑞盈很喜欢胖丁,却不怎么会养,说明送她猫的人,没有机会同她好好交待。这只猫走出苑中片刻,她就着急遣了丫鬟去寻,丫鬟也很紧张这只猫,说明送她这只猫的人很重要。丫鬟说是这只猫是相府三小姐,五六月间送瑞盈的,那时正是母亲管瑞盈禁闭,瑞盈闹绝食的时候。这只猫到了苑中,瑞盈肯吃饭了,亦不像早前那般闹情绪,应是睹物思人,将这只猫当做了寄托……”
柏炎默不作声,他没想到她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出这么多。
只是,他眼下已未同她生气,“既然睹物思人,那为何还要留在苑中?”
苏锦起身,趴在他胸膛前看他,“那把猫送走,她不睹物就不会思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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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来啦~
估计还有个短小的四更,在凌晨左右,五更没有了,我们可持续发展,,,又捂脸,,,红包晚点统一发,来不及写完了,,
第099章 病故(四更)
柏炎怔了怔,想反驳,却忍不住语塞。
是。
她说的不错。
只要瑞盈心里还想着罗晓,其实多一只猫少一只猫,这一只猫在不在,都无区别。
柏炎只是心中有些窝火。
苏锦趴在他胸。前,继续道,“其实瑞盈有自己得主见,只是自幼在母亲和你的羽翼之下,她很少去想过自己要做的事情,要承担的后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给她些时间,她需慢慢想,等想清楚了之后,许是就不同了……”
苏锦撑手起身。
他将她揽回怀中,“阿锦,你可是将瑞盈说通了?”
他心中莫名猜测。
早前的瑜雅是,柏远是,瑞盈也是?
她轻声道,“许是吧,那也是她自己想通的。”
他喉间咽咽,双眸含笑,从身后将头搭在她肩上,蹭了蹭她的修颈耳后,“若是日后家中上下都听你的,我要如何?”
她温声,“我听你的。”
柏炎忍俊,遂伸手在她腹间,轻轻抚了抚,又柔声道,“陶妈妈有说,他们何时会踢人?”
他是记得叶浙夫人头胎的时候,叶浙那幅自豪又惊喜的模样,说他儿子踢了他。
他早前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眼下,却羡慕。
他儿子什么时候会踢他的手。
苏锦忍俊,“还早着,说是要五六个月身孕才会……”
柏炎算算,“五六个月,那也快了,就是正月底二月初的事了。”
她这么说,苏锦忽然也觉得快了起来。
柏炎掰指头,“腊月初生辰宴,腊月底年关,开年便是正月,大年初一入宫拜谒,正月十五元宵节,似是孩子就会踢你了……”
在他口中,时间过得比她想得都还要快。
他又道,“再一晃,孩子满月,百日宴,抓周……”
她哭笑不得,这时间跳跃得比先前还要快些。
他笑道,“今晚睡这里?”
他不想再动弹了。
“好。”她应声。
他从身后揽紧她,亦牵了被子盖上,“冷吗?”
她摇头,“不冷。”
他怀中暖和得不得了。
他睡觉的时候亦安静,不会卷被,不会翻身,不会呓语。入睡前什么姿势,翌日醒来还是什么姿势,很保靠。
“睡吧。”他吻上她发间。
她其实今日真有些累了,尤其是先前时候,他若是再晚些出来,她许是已经躺在案几一侧的小榻上睡着了,眼下枕着他胳膊,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他唇畔勾了勾,撑手起身,熄灭夜灯前,又忍不住借着夜灯的微火,仔细看了看她,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好……我的小阿锦……”
他俯身吻上她的脸颊,轻笑道,“哥哥会学坏的……”
……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
昨夜稀里糊涂做了一宿梦,时而梦到他将瑞盈的猫送走了,瑞盈同他又哭又闹,时而梦到母亲斥责,你怎么不照顾好你妹妹,让她就这样跟了罗晓,瑞盈哭着说她要找三嫂,他亦找不到她,顿生慌乱,慌乱里警醒,才见她还在怀中安稳睡着,呼吸匀净,他才反应过来是一场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额间涔涔汗水。
还有一日休沐,正好可以再多陪她歇一日。
他小心翼翼撑手起身,怕吵醒了她。
耳房内,他俯身净脸,似是忽然想起今日已是十一月十六了,十一月一过,腊月初便是宫中的生辰宴,听闻近来陛下对东宫诸多不满,前两日还单独唤去斥责过。
东宫被训得很有些挂不住。
这一年陛下龙体欠安,大都是东宫在监国。
东宫亦排除了不少异己。
尤其是近来,触了陛下不少底线。
若这矛盾再不缓和,许是这宫中的生辰宴,会活生生演变成一场逼宫宴……
并非危言耸听。
东宫有东宫的屏障,监国一年,许多利益已经不是陛下可以再轻易触碰的。
人也悉数换成了东宫的人。
这其间的矛盾必定会有增无减,越演越烈。
晋王和秦王手中又各有所持,朝中自上而下都有站队。
这朝中的局面,看似平和,实则暗波涌动。
他早前就调了一队人马在京中偏南处驻守,是安阳侯的地界,安阳侯守口如瓶,旁人都不知晓,只有他手中有云山郡的驻军在,在安阳侯地界放这样一队人马足以。
他担心的是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