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
他等问过掌柜给邢公子拿了什么药之后,这就离开了。他还得去向郡主回话呢。
看着小厮离开的身影,书童咽了咽口水道:“公子,怎么办?那日,那日……那人分明说了,说了……”
邢公子摇头道:“此事告知了郡主,又何须怕他?”
“那我们现在……”
“去郊外军营。”邢公子说着,扭头道:“掌柜,先前磕伤了头的人,应当吃什么药养身子?”
掌柜见他打扮华贵,便笑道:“取人参即可。”
邢公子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置在了他的跟前:“那便取你们这里的人参来,我瞧瞧。”
……
魏妙沁的马车停在军营旁,停了好一会儿了。
从婉不断打起帘子朝外看去,她叹气道:“不知还要等多久。”
魏妙沁浅浅一笑:“到底是咱们来迟了,怎么好打搅他们练兵?且再等等就是了,左右今日也没别的事。”
她坐在马车里,腰后垫着软枕,手边摆了茶点,连太阳都晒不着。她葵水也走得差不多了,正是舒适的时候。自然能等的。
军中早有人注意到那驾马车了。
许多士兵在校场中摔打的时候,还有一些在校场边上歇息的士兵,早议论开了。
“瞧那马车,应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岂止大户人家?这便是你们孤陋寡闻了。那马车是南安侯府上的!马车里坐的定然是元檀郡主!听闻郡主自幼和魏公子、闫公子一并长大,恐怕今日是来探望他们的。”
“元檀郡主?便是那个元檀郡主?”
“是她……郡主美名,天下皆知。寻常时候,我等哪能有机会见到郡主一面?不知一会儿,郡主是否会下马车来……”
荀锐便正在校场之内。
他耳力天生敏锐,更何况军营里头的兵,一说起闲话来,中气十足,嗓门儿响亮。他们说了些什么,一字一句都清晰钻进了荀锐的耳朵里。
在荀锐对面的,是个百夫长。此人身高不过六尺,但却生得膀大腰圆,军中士兵十个有九个不敌他的。他正盯准了荀锐,准备下一回就拿荀锐开开刀。
但还不等这名百夫长有所动作。
荀锐已经一步跨出去,揪住了他的衣领。他原本不可撼动的身型,轻松被荀锐拎动了。荀锐将他猛地提了起来,一拳揍在了他的下巴上。
剧痛传来,百夫长几乎以为自己的下巴要碎了。
下一刻,他的双脚悬空,脖子也正卡在了衣领的位置。
他喘不过气,急急忙忙挣扎起来。
但荀锐实在高出他太多,无论他如何挣扎,脚都挨不着地,只使得这一幕看上去更为滑稽罢了。
荀锐并不恋战,将他直接扔到了校场外,随即疾步上前,左右手各擒住了一人。
众人一惊,没能明白,为什么方才还显得懒惫至极的宋家公子,突然就动作了起来,还来势凶猛,叫人挡也挡不住。
荀锐面沉如水,回回出手,必然一击即中,打得那人行动不得,他再五指一张,拢住对方的衣领,不管是多重的人,到了他的手中,都如同木偶一般轻巧,一举、一掷就扔了出去。
而被扔出去的人,再三努力都爬不起来。
比刚才那个徒手只顾着扔人的百夫长,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魏静远缩在校场一角,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这宋六还真是和宋家人大不一样……待会儿我都不敢对上他。”
闫焰点头:“他出手狠辣,若是在战场上,必然一击毙命。”
“这异族人就是不同……宋大以为把他送到这儿来,就是奚落欺负他了。啧……”魏静远一边轻蔑地感叹,一边又为自己担心起来:“他若是跟着去了战场上,那岂不是军功都要被他拿走?我怕是做不了将军了!”
闫焰踹了他一脚:“你做什么将军?做你的世子去。”
“换!”有人大喝一声。
校场外休息的人便立即替了上去。
荀锐敛了敛眼底的凶光,垂首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他也不知自己收拾了多少个人,都震得手骨隐隐发麻了。
荀锐捏着指骨,仿佛不经意地抬起头,朝那马车看去。马车的窗帷与车帘,都始终没见掀起来过。自然,她也不会注意到校场内的情景。
荀锐放松了十指,顿生挫败之感。
他回头看了看,如今到了校场上的,便是刚才歇在一边说闲话那些个人。
荀锐眸光一沉,当下又朝校场走去。
坐在马车内的魏妙沁,只听得一阵惊呼。
她想也不想地就打起了窗帷,朝外看去。便见身着劲装,身形高大挺拔的青年,将一个如一座小山般魁梧的士兵,撂倒,揍得对方手脚抽搐,再扔出去,直横扫过无数兵器架,哗啦啦倒了一地。
旁人看着那青年,一时竟是连连后退,半点与之一战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魏妙沁也看得目瞪口呆,不自觉地往后头坐了坐。
怎么处处是荀锐?
再瞧他的手笔。
凶悍得令人头皮发麻。
魏妙沁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回府吧,改日再来。”
许久不曾挪动位置的马车突然动了。
荀锐便眼睁睁看着马车里的人,只掀起了窗帷,露出了一截皓腕,随即便走了。
荀锐转过身,生捏断了一柄方天画戟。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妙妙应该会觉得我十分英武吧?
妙妙:荀锐果然很凶很可怕!我得躲远些。
荀锐是真的坏,他现在根本不是什么小可怜,不要被他骗了。
第二十一章 怪哉
且不提那邢公子拿了药和人参,也赶到郊外军营去,魏妙沁却正巧往回走了,正与他擦肩而过。
因着魏妙沁匆匆离去,之后闫焰得了假回了将军府,便立即让妹妹请了魏妙沁过府。他则又另请了魏静远等人。
魏妙沁临出门的时候,听母亲孟氏道:“明日妙妙得留出些空来。”
魏妙沁惊讶问她:“要作什么?”
“明日丁家摆宴,你与娘一同前往。”
丁家与邢家有姻亲关系,听孟氏这样一提,魏妙沁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既已经向皇后、建王妃回了话,自然打今天起,就要多多与邢家女眷亲近了。这样才方便了她将来入府后,过上顺心如意的日子。
魏妙沁自然不会抵触这样的事,当即就点了头。
“你还未曾同那邢家公子说上过话,等明日,你大可放开些,同他说说话。虽说妙妙美名冠绝京城,但此人到底在外长大,兴许不懂得妙妙的好。皇上指婚定然没错,可若能在婚前培养一两分情谊,婚后自然更美满。”
孟氏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为她着想,魏妙沁哪有拒绝的道理,当即点头应了。
只是等应完,魏妙沁才猛地反应过来,惊讶道:“邢公子不必养伤吗?”
她已经从小厮那里获知,邢公子的腿是被荀锐生生打折的。
荀锐这人果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孟氏神色却比她更惊讶,道:“养什么伤?”
“前两日邢公子伤了腿脚。”
孟氏疑惑道:“哪有的事?昨日娘才与邢家大房的太太一并吃了饭,正是她同我透出了些意思,想要在丁家宴上,携家中子女与你好生亲近,更要将儿子一并带来。”
魏妙沁点点头。
想他那日还能倚靠书童在外行走,应当也不是太严重的毛病。
魏妙沁乘上马车,往闫将军府上去了。
等到了府中,闫焰和魏静远几人,却是叫她和闫家姑娘坐在一堆,好好瞧他们耍了一番把式。
闫焰武将世家出身,自然不必说。魏静远却也学得有模有样,实在大出魏妙沁的意料。再看他的面容,才几日下来,竟也添了一分坚毅之色。
等耍完了招数,魏静远便不耐地坐了下来,抬手倒了杯酒,一边饮酒,一边炫耀道:“营中士兵,十个里头竟有九个都打不过我!元檀,我厉害吧?”
哪里是魏静远厉害,分明是京中各营,平日少于操练,到了这一代军户,更少有实战的机会。如今战事当头,才急急捡起兵器开始操练……魏静远这样的,都能随意制服那些懒惫的士兵……
军力如此,何谈将来?
魏妙沁脑中一下便浮现了校场上荀锐的身影。
因有异族血统,他比闫焰、魏静远二人都还要高,他将人锁喉扣肩横掷出去,力道之大,撞翻无数兵器架。要知晓架上摆放的兵器,还有重达百十斤,如此多的兵器挂在一处,竟是全部撞翻,没一个幸免。
他才算是真厉害。
也难怪上辈子总听人说,他每每上战场,都身先士卒,勇猛万分。因而连连胜仗,大魏朝中竟无一人是他对手。
再忆起刚才魏静远的动作,都像是小孩儿把戏了。
魏妙沁吐出一口气。
哪管小孩儿不小孩儿呢,只要护住自己就是好的。
魏静远又不必靠这个封侯封将。
魏妙沁又与他们在闫家好好玩了一通,然后才归了家。
转眼到了第二日。
丁家宴上十分热闹,众人都是言笑晏晏。却不是因着给丁家的脸面,而是因为今日朝上建康帝终于下了圣旨,立了二皇子魏明奕为太子。
众人都知魏妙沁与几位皇子关系也是极好的,知晓她要来宴上,恨不能将自己打扮得更美丽些,好叫魏妙沁将她们引荐给太子殿下。如今太子还未娶正妻,正是大好时机!
于是魏妙沁刚一现身,便得了比往日还要盛的追捧。
常家小女儿常玉盈,上回在常家春日宴上,得以坐在魏妙沁的身旁,同她搭上了两句话。
这回她却被挤到了最外圈儿,想与魏妙沁说话,却连魏妙沁的袖子都挨不着。
魏妙沁无意间一抬眸,就正瞥见常玉盈巴巴望着这边,手里的帕子都快叫她绞碎了。魏妙沁哭笑不得,便抬手将她唤了过来。
郡主开口,谁敢拦?
自然纷纷让路,好让常玉盈走到魏妙沁的身边来。
不多时,又听见有人高声道:“大公主嫁到!”
魏芳蕊、魏彤玉等皇家公主,均还未赐封号,因而只按排行来称呼。
魏芳蕊转瞬进了园子。她从来姿态温和、落落大方,正是京中高门贵族之家,最为推崇的那一类女子。因而不少姑娘都上前主动与她攀谈去了。
魏芳蕊只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就走到了魏妙沁的跟前,道了一声:“元檀妹妹。”
魏妙沁心下惊讶。
昔日她养在皇后膝下的时候,皇后待魏芳蕊实则要比待她严苛许多,到今日都仍旧不改。因而魏芳蕊少有出宫的机会。她与丁家也并无交情。怎么会突然来了?
魏妙沁总觉得其中有哪里透着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上回太后寿诞时就有了,只是后来魏芳蕊给她披了披风,她觉得人家对她这样好,她总不好将人往坏里想,于是就按下了这样的想法。
可这会儿,竟是又冒了出来。
魏芳蕊握住了魏妙沁的手,平白亲近了几分,她道:“不如我们到那边去坐?”
孟氏还在与丁夫人闲话,此时并不在。
魏芳蕊要带她到别处坐,旁人岂敢说什么?
唯独常玉盈,盯着魏芳蕊拉住魏妙沁的背影,眼底竟是泛起了泪光,心下觉得有些委屈。
那大公主一来,身边又带了宫女太监,竟是将她又从郡主身边挤开了。
魏芳蕊带着魏妙沁坐下后,就没了别的动作。
她越是这样,魏妙沁越觉得透着古怪。
魏妙沁心道,便只这一回。
只这一回,假使魏芳蕊当真心有不轨,那她会做什么?会打什么样的算盘?
魏妙沁只是被人温情遮蔽住眼时,便瞧不见别的,但并不代表她就蠢了。
她将重生以来,遇见魏芳蕊时,魏芳蕊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这时,丁夫人与孟氏,还有邢夫人都一并出来了。
宴席自然也很快开始了。
席间丁夫人与邢夫人都有意捧着魏妙沁,三句话不离她。
众人便都知晓,这是邢家很是盼着元檀郡主嫁进去呢。那婚事,恐怕就要定了。正好,正好……元檀郡主光华太盛,她若不嫁人,旁人便总要沦为珍珠旁的鱼目,无法与她相比。哪里还有被其他年轻公子看中的机会?
等用完食物,丁夫人便让众人各自去玩了。
隔壁院中的男宾也都聚到了一处,众人开始吟诗作对,又或是玩行酒令。
魏妙沁正立在树下,抬头看树上结的花。
魏芳蕊也早就走到别处去了,并不与她交谈,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而此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郡主。”
魏妙沁回过头,便见邢公子一瘸一拐地立在那里,脸色苍白地冲她笑了下,端的一副皮相俊美的病弱公子的模样。
邢公子见她打量来的目光,藏了藏那条腿,露出苦涩的笑容,道:“郡主莫瞧,实在丢脸得很。”
“哪里丢脸?你本是文人,又非武将。没有自保之力是正常的。日后多带些小厮在身边就是了。”魏妙沁出声安慰道。
邢公子上前一步。
周围大树,将他们的身影挡去了大半,叫外头的人看不清楚。
魏妙沁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忙向邢家公子看去。果然,邢公子面上黯然之色更盛。
将来到底是要做夫妻的,哪里好这样冷淡?
像邢公子这样的人物,也正该合她心意不是吗?
魏妙沁抿了下唇,正要说话。
邢公子眼底却骤然迸射出亮光,他沉声道:“我心慕郡主,先前不敢告于郡主知。只是却叫旁人知晓,拿这个为因,跑来打折了我的腿。我回去后,伤口疼痛难忍。便忍不住想,左右连棍子都挨了,又如何不敢同郡主说出我心中的倾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