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妙沁却有一点极其的微妙,被哽住的感觉。
打从她和魏芳蕊撕破脸之后,便先有太后来同她回忆往昔,又与她说起,过去皇上待她如何细致、如何好。魏妙沁听了,的确是感动的。不可否认,她小时候长在宫中,的确受了百般宠爱。她受的宠爱,不单单只是给封号、给赏赐那样浮于表面。更多的还有其它细节。
如果不是从魏芳蕊口中听出来皇后待她好,并非出自真心。她绝不会有半点的怀疑。
所以在太后与她回忆过后,魏妙沁心底的膈应就少了许多。
偏偏现下母亲孟氏又来与她说和,似是十分怕她和建康帝生分。
南安侯府不敢得罪皇上,是人之常情。
但母亲这样……还是叫她心下有些不舒服。仿佛失了建康帝的宠爱,她就不是魏妙沁了。
魏妙沁将这种感觉从心头摒弃,转身回屋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日,魏妙沁就进宫去见建康帝了。
建康帝面上并不见忧色,相反,见魏妙沁主动来请安,眉眼间还闪动着惊喜之色。他将魏妙沁引了过去,让小太监搬了张椅子,就放在他的桌案旁。
魏妙沁同他干巴巴地寒暄了几句,然后目光扫过他面前堆着的奏折,低声问:“我昨日听闻泉州大旱,现在如何了?”
建康帝见她问起,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忧心他因此震怒,所以才进宫来和他说话,以消了他的郁气。
建康帝笑道:“并非什么大事。”说罢,建康帝皱了下眉,道:“只是那知州方中明实在可恨,竟然连同卫指挥使司,意图欺瞒朕!我已派下人去妥善处理此事,不出一月,便有结果。”
话音落下,正好魏明奕前来拜见。
建康帝便让人将魏明奕引进了门,自又是一番见礼。
魏妙沁见建康帝说起泉州的事,面色轻松,提及个中罪行,也都只是对知州欺瞒最为震怒。魏妙沁立马就觉得不好。
旁人迟钝如斯也就罢了,怎么连建康帝也都如此?
泉州大旱,却被瞒报,致死无数百姓丧命……又哪里是小事?哪里只是那方中明踩了帝王脸面的小事?
魏妙沁动了动唇,又问:“皇叔派了谁去?”
建康帝道:“说了你也不知。”说罢,他将魏明奕叫到跟前来,意味深长地对着魏明奕道:“朕还有政事要处置,你今日便陪你妹妹在宫中走走,散散心。”
魏明奕看上去神色木讷,但心下已经明白了。他立刻行礼告退,陪着魏妙沁往外走。
他已经是太子。
往日都是跟在御书房里,接触政事。
今日却派他陪伴元檀。
魏明奕想到这里,不由转头看了一眼魏妙沁。想来是邢家的亲事果真黄了,父皇是决意让他娶元檀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魏妙沁还沉浸在烦闷无奈之中,一时根本没注意到魏明奕的目光。
之后魏明奕陪着她都快把整个皇宫走遍了,魏明奕的倾慕之意都如同抛给了瞎子看。魏妙沁一概没注意。
转眼天色不早了,魏妙沁又累得厉害,就出宫去了。魏明奕无法,只好看着人走了。
而另一厢,丽妃送了一道补汤到建康帝的跟前。
丽妃旁敲侧击地提起让魏惊鸿娶魏妙沁的事,却被建康帝否决了。
丽妃也不气馁,回到宫中,与心腹嬷嬷说起此事。
“皇上这是要将魏妙沁嫁给太子了。”丽妃眸光一闪:“换言之,是不是谁娶了她,便谁是太子了?”
嬷嬷道:“兴许是这般,元檀郡主受宠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先前才定下说要与邢家结亲,转眼就要许给太子,定是皇上不舍她将来吃苦。”
魏彤玉就坐在一旁用豆腐羹,她听到这里,顿觉得面前的食物都变得恶心了起来。
魏妙沁!魏妙沁!怎么样样都是她得!
一转眼就是半个月。
魏妙沁没有再踏足过皇后的宫里,她也刻意忘记了魏芳蕊此人。她只是往建康帝那里去的时候多了,时不时提起一两句泉州和异族的事。
越是问得多了,魏妙沁才越觉得心惊。
大魏覆灭不仅仅是因着底下人根子上坏了。
就连皇帝,也都因为安稳日子太久了,变得丝毫不敏锐了。
许多事,以皇帝的权利,竟然都无法完全获知。
她也知道建康帝是个性情儒雅,并不常常发脾气的帝王。这样的皇上若是在太平盛世,自然是百姓的福气。但若是在国家将要崩塌的时候,那就成了最糟糕的皇帝。
这太可怕了……
之后魏妙沁又往丽妃宫里去了一次,这次她不使人通报,只悄悄去了魏惊鸿那里。宫人们只当他们是要玩耍,也不起疑。当魏妙沁一进门,就见魏惊鸿正拿着手中的马鞭,抽人取乐。
满屋宫人瑟瑟发抖。
魏妙沁便知晓,上回在鸣楼,她发了一通火,还打了魏惊鸿,事后又好好与他说了说。却仍旧半点效果也没有。
大魏上下变成今日这般模样,非一日养成,自然也不是一日就能扳正的。
可大魏还等到扳正的那一日吗?
就在魏妙沁都快觉得真没救了的时候,边城却传来急报。
大胜!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别划漏了=3=
第二十九章 荀锐何时归?
大胜?
魏妙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辈子可不是这样。
是了, 上辈子荀锐并没有随军。
魏妙沁立即动身进宫,果然从建康帝的案头的折子里,瞥见了“宋惩直”三个字。正是要为他请功的。
但魏妙沁还是想不通。
荀锐这样为大魏出力, 攻打异族。难道是这辈子他不打算造反了吗?是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可就算是没有荀锐,也会有其他的人。
现在的大魏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放弃,而就继续走上坦途。
等到灾害频发、民不聊生,上下官员却依旧沉溺于靡靡之音、虚幻浮华的时候, 大魏还是会倒下。
只不过魏妙沁看着折子上的名字, 一下子对荀锐的害怕和恶感减去了不少。
大魏覆灭本也不是他的过错。
她又有什么好记恨他的?
若是他不是次次都来轻薄她,那便更好了。也不知他落的什么毛病, 总喜欢为难她。
“妙妙瞧见了?”建康帝面带喜色:“他们果真不负朕的期望!一战便胜!”
建康帝指着“宋惩直”三个字, 道:“这人是宋家的嫡子吧, 说是早年体弱,便听了方士的话,养在了关外。他倒是个厉害人物, 等归来后, 朕便好好赏赐他!”
魏妙沁暗暗扶额。
心说这就是宋家对外敷衍的说辞,实则这人是宋家二老爷与一异族女子所生, 乃是宋家庶子。也就建康帝会信了。
魏妙沁陪着说了几句漂亮话,建康帝又赏了她不少的东西,之后绝口不提要她去探望皇后之类的话。只又让魏明奕又陪着她在宫中转了转。
上一次是魏妙沁心头烦闷,因此也没察觉到建康帝的用意。可次数多了,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打小没少往宫里来,又不是头一回到这儿,哪里需要魏明奕总陪着她呢?
魏妙沁匆匆辞别了魏明奕,等回到了府中, 孟氏便又同她说起了亲事。
“如今外头都在说,你与邢家公子的事要不成了,有几家夫人颇为意动,看皇上没再下旨为你择婿,便主动来同我说了。”孟氏说完,又问了她近日在宫中如何,可还有再受委屈。
魏妙沁便将魏明奕陪伴她在皇宫中闲逛的事说了。
孟氏惊喜出声:“我道为何皇上近期不再为你的婚事操心了,我还当是近期政务繁忙、分身乏术,却不成想到,原来皇上早已想好了。妙妙,皇上这是要将嫁给太子做太子妃呢!”
孟氏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扎眼得很。
魏妙沁叹了口气:“我还是要嫁邢家公子的。”
孟氏大惊失色:“为何?那邢家不是有人得了重病吗?哪里好叫妙妙过去染了病气?你自幼就娇贵得很。”
魏妙沁想了想,便只好说:“那邢公子很是合我的心意。”
若是早先,孟氏便觉得这是好事了。
但现下,她却犹豫起来,道:“妙妙,孰轻孰重,你心底应当是知道的。做太子妃,总是比做一个不知将来前程的世家公子的夫人要强的。太子又与你自幼一起长大,定然会好好待你……”
“可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皇帝后宫三千……母亲,我不喜欢这样。”
“那又如何?等将来太子做了皇帝,你便是皇后,这世间女子能达到的最尊贵的位置都在你身下的。旁的又算什么?”孟氏说着,面上露出喜滋滋的表情来,道:“妙妙,你且好好想想。”
魏妙沁顿时更觉得胸中烦闷了。
孟氏知晓了建康帝的打算后,便将其余来试探夫人都一一回绝了。一时外间还道,元檀郡主虽然身份贵重,但却是个重情义的。怕是将来仍旧要嫁到邢家去的,那邢家也实在不走运云云,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家里有人患了怪病……皇上又哪里舍得将郡主的千金之躯,嫁进去呢?
魏妙沁慢慢地连皇宫也不大想去了。
一是越旁敲侧击地接触朝政,越觉得没救,二是越看魏明奕越觉得尴尬。
她打小拿宫中皇子当兄弟一般,哪里有嫁的道理?
她就干脆带了从婉与香彤,天天到郊外佛寺去上香。
今儿又是她上香的日子,只是她的马车行到半途,突然被拦下了。魏妙沁对这个动作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但转念一想,现在荀锐还在边城呢,自然不可能来拦她的马车。
魏妙沁便让人停住了。
却见马车外跪着一个丫鬟,那丫鬟只匆匆递了封信,哑声道:“请郡主务必拆开一阅,求郡主。”
说完,丫鬟就疾步走了,再不敢多留。
她是好不容易才寻得了机会,将公子的信传了出来,回去她还得小心将手好好洗上三遍。再想起曾经俊美的公子如今的模样,丫鬟就只觉得害怕。
魏妙沁心下莫名其妙。
从婉捏住那信道:“不明之物怎能过姑娘的手?奴婢来拆罢。”
从婉拆了信,这才呈到魏妙沁的跟前,却也没让她的手去接触。
只见信纸上竟然有点点变为黑褐色的血迹,看着无端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再仔细看那内容,每一个字下笔都极重,像是在宣泄某种情绪。
魏妙沁越看越惊心。
邢正安重病并非是建康帝的手笔?
而是荀锐?
可荀锐哪来这样大的神通?
当看到邢正安说自己双手腐烂不堪,接下来等荀锐回京,恐怕连眼珠子也要没了。
魏妙沁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宋六公子,好生可怕。”从婉喘了口气,喃喃道。
魏妙沁突然皱起眉:“这封信上带了血,应该是邢正安亲笔写的,快,回府!将它烧了!从婉再用皂角好好洗洗手……”
从婉还没反应过来:“姑娘?”
“他缘何双手腐烂?定然是被下了什么不明的药物。否则一般拿刀割,拿棍子打,都造不成这样的结果。如今他的手坏得厉害,恐怕碰了什么,便会将什么传染上去。”魏妙沁掀起车帘,飞快地道:“快,回府!”
车夫不敢耽搁,连忙打道回府。
从婉吓坏了,眼底都噙了泪。
但她还是抽了抽鼻子,道:“幸而没叫姑娘伸手去碰。幸好,幸好……”
魏妙沁心下一软,眼眶又酸,但又觉得好笑:“你就不怕自己的手疼吗?”
从婉有些害怕,但还是道:“疼的不是姑娘的手,那就好。”
等回到府中。
魏妙沁立即让人准备了皂角水。
从婉这会儿倒是胆子大了,她还将信纸攥在手里,道:“左右就我一个碰过,就我拿去烧,烧干净。然后我再洗手。”
魏妙沁点点头,心底对邢正安也不免起了几分厌憎之心。
他难道便不曾想过,他的信送出来,会给旁人带来怎样的伤害吗?连带对荀锐的震惊与害怕,都被这样的感觉冲淡了。
等一切处置妥当,已经是个半个时辰后了。
过了好几天,从婉的手都没出事儿。
魏妙沁便松了口气。
可谁知没两日,从婉不慎割伤了手,等到第二日,她便说手臂发痒。
魏妙沁就知道不好了。
魏妙沁咬咬牙,叫来香彤:“派人去打听,何时大军才还朝?”
魏妙沁从没有这样地期待过荀锐快些出现!
……
短短两月不到,荀锐便拿下了无数军功。
异族被彻底击溃,再难形成威胁。若要再与大魏一战,只怕要等好几年之后才能休养好了。
建康帝便下旨令他们还朝。
魏静远等人俱都骑在马背上,只是他们神色暗淡,全然看不出大胜归京的喜色。
在京中的年轻公子们,哪怕听父辈再如何讲当年征战的事,哪怕再如何随皇上去围场打猎……都不如当他们真正站在战场上,那一刻得来的震撼多!
原来说死,就当真死了。
原来敌人并不会因他们是大魏谁谁家中的公子,拥有多少钱财地位,就不将手中的大刀挥舞向他们了……
他们死了许多人。
尤其是前几回,大魏士兵到了战场上,就如菜瓜一样,任由对方砍倒。
之后异族奇袭而来,,连这些来混日子的公子哥儿都不得不上了战场。他们方才又知个中残酷。那日那个说也想见元檀的,便死了个透。魏静远险些也死在刀下,但被荀锐救了。
因而还朝时,谁也笑不出来。
只隐隐约约觉得,他们往昔认为的大魏朝战无不胜,好像哪里……出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