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彤玉在旁边露出了一点古怪的笑,并不与魏妙沁打招呼。
魏妙沁倒是叫了一声:“彤玉姐姐。”然后才和太后说起了话。
太后今日不知何故,拉着魏妙沁的手,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缓声道:“妙妙可还记得第一回 入宫的时候。那时候妙妙的个头小着呢。到了祖母跟前,却丝毫不怵。你站得累了,便要往地上坐。那时皇上就在一旁,瞧见这一幕,忙将你抱了起来。我便打趣,说不然将妙妙留在宫里养好了。”
“但你母亲最是紧要你,连你在宫中小住也舍不得。当日你就回去了。可不知后来怎么一回事,你总是做噩梦,皇上心疼极了,便也不顾孟氏的不舍,将你接进了宫。你先在我这里住,皇上便每日都要来寿康宫瞧你用饭。你没少在寿康宫打碎勺子,后头皇上就只好亲手喂你……”
魏妙沁怔怔地出了神。
她对年幼时的经历还有些记忆,太后说的这些,的确不掺假。
坐下魏明奕和魏彤玉谁也没有动。
只是魏彤玉脸上的讽刺之色更浓了一分,魏妙沁的目光轻轻一转,就正好瞥见她脸上的表情。
太后又道:“说起过去的事,便停不下来嘴。那时候妙妙还帮我抄过佛经呢,凑巧皇上来了瞧见了,还怪我待妙妙不好……”
太后叹了口气,道:“一转眼,妙妙都长到这样大了,要嫁人了。”太后捏了捏魏妙沁的手背:“前些时候的事,我也听闻了。妙妙心底莫要留下半点疙瘩。若有什么委屈,不好同皇上讲的,便来同祖母讲。切莫憋在心头,知道了吗?”
魏妙沁乖乖点了头。
“我也不留你在这里说话了,陪我说话无趣得紧。”太后挥了挥手,让嬷嬷送她出去。
魏明奕和魏彤玉自然也一块儿往外走了。
魏妙沁走出去一段路,这才骤然反应过来。
太后将她叫到寿康宫,应当是为了安抚她,怕她因此真对建康帝生出龃龉。……可,总觉得中间有哪里不太对。
只是魏妙沁一时理不清,便只好暂且放弃。
魏妙沁辞别了魏明奕和魏彤玉。
魏彤玉轻哼一声,嘴角高高勾起,笑道:“妙妙,听闻邢家有位公子病得很重,妙妙将来就要嫁进邢家了,也算是人家的弟妹。不去瞧一瞧?”
这话说得没轻没重,魏明奕回头看了她一眼。
魏妙沁也顿时拉下了脸,淡淡道:“既然彤玉姐姐这样挂心,不如彤玉姐姐代我去瞧吧。”
魏彤玉这才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魏妙沁从来得宠,当然不是别的谨小慎微的公主、郡主。
魏彤玉要出声呛她,总是讨不到好。
魏彤玉只道:“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说罢,便匆匆转身走了。
等回到宫中,又听丽妃与身边嬷嬷说起:“皇上那里的意思是,元檀与邢家这桩亲事是要不成的了。”
嬷嬷惊喜道:“那娘娘就快些同皇上说,便说殿下与郡主青梅竹马,心生爱慕。请皇上赐婚给殿下……不是正正好?”
魏彤玉听到这里便听不下去了,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偏殿,将一妆奁的饰物全部打翻在了地。
魏妙沁出了宫后,建康帝却也到了寿康宫。
太后皱着眉,道:“皇帝,皇后这回实在糊涂啊!”
建康帝吸了一口气,出声道:“母后,妙妙兴许是怕给皇家留下不好的名声,她仍旧坚持要嫁入邢家。但朕……朕觉得,不如将她嫁给明奕,立太子妃。如何?”
太后震惊道:“你疯了吗?”
“朕思虑再三……”
“不成!”太后连连摇头:“皇上回去罢……”
建康帝皱了皱眉,这才离去。
魏妙沁的马车往南安侯府去的路上,却瞧见一骑朝着皇宫的方向,绝尘而去。魏妙沁紧盯着那人的背影,眉头紧皱。
从婉便问:“姑娘,怎么了?”
“那人作兵士打扮,但服饰却又与京中驻军有所不同。他当是从边关来,一身风尘仆仆,歇也不敢歇……”魏妙沁喉中突然艰涩起来,她哑声道:“应当是边关告急,异族恐怕已经、已经攻下一城了……”
从婉面上不见忧色,她道:“咱们大魏国力强盛,岂会畏惧小小异族?”
魏妙沁摇了摇头,并不多言。
一旦沉溺在虚幻的浮华之中,便很难挣扎出去了。后来谁也不会想到,异族一攻魏,竟势如破竹。
正如魏妙沁猜的那样。
那的确是从边关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于是大军开拨,就在眼前了。
魏妙沁连去送行都没赶得上,当日建康帝便下了圣旨,让大军即刻出发。
魏妙沁一颗心就此揣在了嗓子眼儿里,只怕要等到他们平安归来时,才能顺利归位了。
祸不单行。
在大军开拨后的第二日,又来了一封急报。
“泉州大旱已有三月,知州纵容下属,欺瞒不报……直到如今才被人冒死送到了皇上的案头。”魏妙沁喃喃道:“怎么乱得这样快?”
她记得这一出,分明是要到一年后才会出现!
还是说,上辈子欺瞒不报的时间更久?
魏妙沁坐了马车,出了府。
京城街道上却仍旧是一片繁华,各家公子、贵女,都在外行走自如,个个言笑晏晏。他们既没在乎边患,也没在乎泉州大旱死了多少人。
也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那么些人如魏惊鸿一般,拿好好的人来饿,饿个十多天,再令他们打斗残杀……
邢家。
“大军开拨了。”
“恐怕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回转。”
“异族能怎么厉害?”
大军?开拨?
邢正安的眼珠子转了转,他嘶声叫来了一个丫鬟。
那丫鬟并不敢抬头直视他,只低声问:“公子有什么吩咐?”
邢正安眼底却迸射出了光芒,喃喃道:“大军开拨,他走了,他走了……他跟着大军走了……”
他随即声音一转,声嘶力竭地道:“你去南安侯府,去寻元檀郡主!去!告知她,我今日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宋六所害!他不仅打断了我的腿,害得我失去了双手,他还要剜去我的双眼,此人……实在可怕!快去叫郡主警惕起来……快去!”
丫鬟瑟瑟发抖,被他的模样吓坏了,只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向外走去,口中应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魏妙沁的马车却在街头,被人拦了下来。
从婉眉毛一扬,道:“哪个登徒子敢当街拦南安侯府的马车?”说着,她掀起了车帘,便见荀锐立在外头。
从婉当即打了个哆嗦。
她对这人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上一回,瞧他下手整治邢家公子的狠劲儿,实在让人思之发怵。
魏妙沁见从婉突然没了声音,便也微微躬身,朝外看去。
荀锐站在那里。
魏妙沁一愣:“你没有随大军离开?”
荀锐一言不发,长腿一跨,竟是直接闯入了马车内。
今日魏妙沁为散心,便不曾带别的人,那车夫叫荀锐一撞下去,自然就没人能拦住他了。
从婉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作什么?”
宽大的马车车厢对于荀锐来说却小了,他在车厢内艰难地躬着背,蹲在了魏妙沁的跟前,哪里有一点风度?
荀锐道:“自然要去的。”
“那你还不走……”
“我来同郡主索要一样东西。”
从婉都快气疯了,心说你怎么那样大的脸,你索要什么?是你想要便能要的吗?要了姑娘的东西,知晓那是什么吗?那是私授信物!将来会害了我家姑娘的!
荀锐脸皮却是极厚的,压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他盯着魏妙沁,像是恨不得把她整个拓进眼底,时时刻刻都能拿出来回忆。
荀锐道:“请郡主赐我一物,以佑平安。”
魏妙沁自然是不肯的,她动了动唇,还不等说话。
荀锐便盯着她发髻间摇摆的步摇,突然一伸手,取了下来。他道:“有了此物,我定然平安归来。”
从婉:“谁在意你平不平安归来?”
荀锐倒退一步,跳下马车,他又深深地看了魏妙沁一眼,在魏妙沁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步摇举起,吻了吻上头垂下的那只振翅的蝶。
他仍盯着魏妙沁目不转睛。
亲那只蝴蝶的时候,就好像在亲魏妙沁一般。
魏妙沁整个人都烧起来,顿生恼怒,赶紧把窗帷放了下来,再不看外头那奸恶之徒!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有请荀锐为大家示范,追妻的十八种错误方式。加更晚十点见=3=
第二十八章 要将她许给太子
京中勋贵子弟, 自然都被安排在了一处。
他们并非是要真去上战场的,而是去混个功勋回来。
魏静远等人,其中还包括了荀锐, 他们便都休息在一处。
魏静远抱怨道:“这次怎么来得那样急?害得我连与元檀告别的机会都没了。若是不慎死在了战场上,岂不成了诀别?”
旁人哈哈笑起来:“静远胡说什么?我们哪里会死?这绝无可能!不过没有元檀郡主前来送行,的确是一桩憾事。我也想见见元檀郡主……”
“你打的什么主意?元檀许给谁也轮不上你。你才十二就把你的贴身丫鬟带上床了,莫以为我不知道?”魏静远冷声道。
荀锐默不作声地朝那人看了一眼。
黑夜之下,掩去了他眼底的冷光。
众人的话题自然被带偏了。
又嘻笑着说到了京中香满楼里的姑娘身上去……
荀锐一直不曾开口, 自然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而事实上, 也的确没什么人愿意理会他。这京中贵族子弟之间的鄙视链,可实在太长了。
还是魏静远骤然想起了这么个人物, 忙招呼道:“宋公子!”
荀锐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什么, 魏静远竟觉得这一眼有些冷。
荀锐低低应了一声:“嗯。”
魏静远笑着道:“等到了边城, 若是真将咱们也派上了战场,还须得宋公子关照一二。”这话魏静远说得半点不脸红。他又不似闫焰,出身武将世家, 真到了战场上, 面子算不得什么,惜命才是紧要的!
荀锐没有应声。
旁人还笑道:“却是你魏静远想多了!若是真有危险, 又哪里有叫咱们去的道理?此次去,不过是跟着混一混事罢了。等还朝时,说不得还混个官儿当当。”他们多是家中的次子或庶子。这样的家族子弟,袭承不了家业,封不了爵位,这才跟出来混个名头。否则真要打仗,他们哪里会来?岂不个个跑得精光!
魏静远笑着道:“以防万一嘛。”
说罢,他又扭头看向荀锐:“待回了京中, 我同闫焰,便在上回那酒楼里,再请你宋公子大醉一场!”
闫焰听了好笑,道:“是你要求宋公子护你,与我何干?”
荀锐依旧不动声色。
魏静远道:“再请上元檀……”
荀锐:“好。”
魏静远哈哈大笑:“好,好,你应下了。闫焰再带上你妹妹,陪着元檀一块儿说话。”
闫焰却怪异地扭头看了荀锐一眼,旁的没多说。
其余人倒是又艳羡起来,恨不能立刻将自己打进魏静远他们的圈子里去,也好见见元檀郡主,同将军府上的姑娘一并吃酒。
月上枝头。
魏妙沁却还没歇下。
她在院子里吹了会儿风,头脑却慢慢冷静清醒了下来。
她无法同建康帝说,大魏就要覆灭了,你应当好好管教诸皇子,彻查手底下的大臣;她更无法来到朝堂上,听大臣们如何上疏,看建康帝如何理政;……她是郡主,但到了这时候,一身的荣宠顶不了任何事。
院门却传来吱呀一声响。
有丫鬟打着灯笼走在了前头,孟氏紧随其后,转眼就到了魏妙沁的跟前。
“娘听闻你院儿里还未熄灯,便过来瞧瞧。自打那日你进了宫回来,便不大对劲,可是在宫中受了什么委屈?”
魏妙沁瞥见孟氏的模样,心下感动,忙拉住了孟氏的手,细声道:“没有的事,只是听闻异族攻来,心下担忧我大魏罢了。”
孟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这等小事哪里要你去担忧。”
魏妙沁暗暗叹气。瞧吧。如今没有一个人生出警觉之心。
魏妙沁目光一动,道:“若是这回异族异常凶猛,大魏士兵不敌呢……”
孟氏惊讶道:“妙妙,这话万不能传到外头去。叫外头的人听了,还当我南安侯府存了不轨之心。”
魏妙沁只得闭了嘴,再不提这话。
孟氏转眼也将这些都忘到了脑后,她捏了捏魏妙沁的手背道:“皇上待妙妙这样好,妙妙万不可恃宠而骄。”孟氏顿了顿,又道:“若当真是受了委屈,便说出来,娘为你开导一二。但不可因此对皇家心生不满。我听闻泉州大旱的消息传递进京,皇上很是不快。妙妙明日不如进宫,陪皇上说说话,解解乏。”
魏妙沁愣了下,然后点了头。
孟氏这番话是为她着想,从前她也没少说类似的话。
但那日被魏芳蕊当头一棒后,魏妙沁便从过去的温情里抽了出来。人一旦从无边的蜜糖里抽身,变得清醒些,自然也就敏锐了不少。
孟氏很快就告别了她,带着丫鬟回了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