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恶之徒——故筝
时间:2020-09-01 09:10:07

  香彤是仔细考量过的,如今娘娘已经松了口,愿意在宫中做这个皇后。那自然是要稳固住地位的。后宫女子倚靠什么来稳固地位?是皇帝的宠爱。前朝王贵妃病中不肯见皇帝,便是不想以病容,坏了皇帝的兴致。
  世间男子岂有不好颜色之人?尤其九五之尊,后宫佳丽三千,自然更看重容貌了。
  还是应当等到梳洗完,打扮得光彩照人才好……
  只是香彤想得虽好,荀锐却不耐有人挡在跟前,他冷冷扫视一眼,香彤顿感如同一座大山压了上来,她的背脊一塌,等再醒过神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让到一边去了。
  香彤暗暗咬牙,恨自己不够坚定。
  那厢荀锐已经紧挨着落了座。
  魏妙沁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他身上带着点凉意,像是挟着一阵冷风进来了。……湿的?魏妙沁的指尖蜷了蜷,低头扫了一眼他的衣摆。
  荀锐今日穿的是玄色常服,只隐约瞥得见一块洇湿开的痕迹。
  荀锐的身体比她绷得还要紧,他面容依旧凌厉,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将衣摆拂开了。
  她似乎……还是怕他。
  也是,他这副模样,也并不好看,更不可亲。
  “几时醒的?”他问。
  “方才。”魏妙沁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指他的衣摆,问:“外头下雨了?”
  问完,魏妙沁就觉得自己又问了句废话。
  就算外头下雨,也应当有人给他撑伞的。谁敢叫皇上淋雨呢?
  荀锐眼底却是飞快地掠过了一抹光。
  是关心吗?
  他低声道:“……踩着了一个水洼。”
  魏妙沁认真想了会儿,这宫里头哪里有水洼?难不成他去园子里拣泥地走了?
  荀锐岔开了话头,道:“你今日还想出宫吗?”
  魏妙沁有些疑惑。今日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你若想要出宫,今日我带你去。”
  魏妙沁稍作犹豫,就点了头。
  她想去探望魏静远、闫焰,还有他们的家里人……与其私底下前往,引得荀锐不快、猜忌,倒不如和荀锐一同前往,更能省却麻烦。
  荀锐眉梢涌现了一丝柔色。
  他站起身。
  香彤以为他要走开,正准备上前去,却见这位新帝又躬身弯腰,就着那件披风将魏妙沁整个裹住,从床榻上抱了下来。
  香彤惊了一跳,连忙蹲下身给魏妙沁穿好了鞋子。
  荀锐低头扫了一眼。
  “嗯,好了,去梳洗吧。”荀锐道。
  香彤顿时才觉得喘气都顺了。
  魏妙沁走到铜盆前,伸出手正要浸水,突然瞥见到了指尖一点浅浅的红。
  她顿了顿,低头嗅了嗅。
  ……血腥味儿。
  她刚才只沾过荀锐的衣摆。
  魏妙沁愣住了。
  这时几个宫女上前伺候,荀锐等在了一旁。
  香彤悄悄回了下头,这位人人惧怕的新帝,面上神色似乎始终从未变过……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娘娘此刻是什么模样。
  香彤心下有些茫然。
  先魏帝出了名的脾气宽和,但也有妃子因仪容不整而失了他的宠爱……而新帝,却反而并不大看重此事?
  “香彤。”魏妙沁整了整心神,出声。
  “娘娘。”香彤立时回了神。
  “我那支累丝镶宝石玉兔簪还在么?”
  “在的,奴婢这就去取。”
  从婉在一旁喃喃道:“奴婢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三年前中秋静王妃送给姑娘……送给娘娘的。”
  魏妙沁点了下头:“是。”
  从婉也是聪明人,转瞬就明白了魏妙沁的用意。
  从婉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但却仍旧传进了荀锐的耳中。
  正巧这时香彤取了簪子回来,荀锐扫了一眼……模样是精巧。但也算不得如何珍贵。她若喜欢,自有大把比之更为瑰丽、珍奇的首饰任她挑选……荀锐皱了下眉,勉强压下了心头的酸意,喉头动了动,却也没有说什么。
  他自然也懂得魏妙沁的心思。
  大魏覆灭,静王府虽然并非大魏皇室中的近亲,但也算远戚了,多少遭受了波及。魏妙沁昔日与魏静远交好,但到底是小辈交情,哪怕如今魏妙沁又做了皇后,静王府却是不敢再上赶着攀情谊的。
  而魏妙沁头戴静王妃所赠发饰,静王府上下,乃至京中其余人,自然会明白,静王府与当今皇后的情谊并未变更。
  荀锐蜷了蜷手指。
  她待旁人,总有温柔一面……
  刚压下去的酸意,一下又翻涌了出来。
  等到魏妙沁梳洗完,转过身,见到的就是荀锐坐在桌案边,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朝堂上的事?
  魏妙沁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但随即又闭上了嘴。
  她与荀锐的关系有些奇怪,自是谈不上亲近的,可又并非全然陌生,不过无论怎样,都到不了能肆意与荀锐谈论朝中事的地步……她又本就是先端王的女儿,自然避开这些更好……
  魏妙沁抿了下唇,改口道:“现在……就走?”
  “嗯。”荀锐站起身,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然后侧过身子,从一旁宫女的手中取过了披风,走到她的身前,给她披上,这才道:“走吧。”
  魏妙沁一下想起了,很早之前,她到宋家去见到了他狼狈的模样,他却毫无波澜,只出声要走了她的披风……
  魏妙沁目光闪了闪,点了下头,跟着荀锐并肩走出了坤宁宫。
  其余宫人欲言又止。
  娘娘不是还未用早膳吗?
  魏妙沁倒是不觉得饿。
  近几日她难得好眠,能一觉安稳睡到天明,已经觉得十分满足,别的倒是都忘记了。等上了马车,荀锐唤了一声“甘华”,随即一个小食屉推到了魏妙沁的跟前,她才惊觉到自己饿了。
  “少吃一些。”荀锐道。
  魏妙沁点点头。
  马车上并不是个好的用膳的地方,她自然也吃不下多少。
  魏妙沁低头咬了一口糕点。
  有点噎。
  她抬头,正要问茶水,唇边突然一暖,荀锐已经将茶杯递了上前,她只要微微一低头,就能抿到里面的茶水。
  温的,刚刚好。
  魏妙沁犹豫一下,还是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
  突然,魏妙沁感觉到唇瓣被轻轻地按了按。
  她惊了一跳,水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等到抬眸看去,就见荀锐目光深深地盯着她……
  “……荀锐。”魏妙沁忍不住出声。
  荀锐立刻收回了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马车外的甘华等人隐约听见了魏妙沁的声音,眼皮都是一跳。这、这是什么?这是直呼皇上的名字啊!
  马车里一时安静极了,魏妙沁却有点坐立难安了。
  倒不是因为刚才荀锐的举动让她有多不适……只是有了建康帝等人在前,现在她就总是想要弄清楚别人究竟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不然就会觉得难安。
  马车外,甘华等人小心翼翼等了半天,都没再等到别的声音。
  ……看来是没有生气。
  甘华忍不住咂嘴。还真是说不好,这位新帝究竟是脾气好还是不好了……
  马车就这么一路安静向前,也不知道驶了多久,魏妙沁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告诉过荀锐,自己要去静王府,她正要张嘴,就听见荀锐道:“到了。”
  到哪里了?
  魏妙沁猛地揭起了帘子,朝外看去。
  面前是一座老旧但却占地极广阔的府邸,它的墙外爬满了藤蔓,可抬头望去,那匾额却是崭新的,上面用朱漆笔走龙蛇地书着“端王府”三个字。
  端王府!
  旧端王府!
  魏妙沁掀起帘子猛地跳了下去。
  荀锐皱了下眉,但还是一言不发地跟了下去,然后突然弯下腰。
  甘华等人见状,惊了惊,正要跟着弯腰,就见荀锐已经直起了身子,手中还多了一支簪子。
  原来是刚才娘娘动作太大,将头上的簪子甩飞了出去。
  魏妙沁胸中一时填满了各种情绪。
  想哭又想笑,又觉得陌生又觉得惶恐可又有种冥冥中的熟悉……
  魏妙沁全然没瞥见旁人的脸色,她提起裙摆,便大步往里行去。
  荀锐攥着簪子,紧随其后,若非他生得分外俊美又气势慑人,且身着锦衣华服,一瞧便知不是普通人,恐怕不知情的,还要当他是前头人的仆役随从了。
  进到府邸中,并不似外墙那样落魄。
  里面竟有下人、丫鬟来往,个个目不斜视,步履不急不缓,或低头躬腰洒扫庭院,或怀中抱着布匹、首饰,或拎着食盒,或捧着一盆花……仿佛这里的主人一直都居住在这里一般。
  府内外俨然两个世界。
  荀锐淡淡道:“端王在时,先皇曾赐下一个扬州厨子,一个颍州厨子……两个都极得端王的喜爱,后赶赴封地时,都一并带往了。”
  “你可要尝尝他们的手艺?”他说着,待她驻足的时候,便也一并驻足在她身后,抬手给她插上了那支累丝镶宝石玉兔簪。
  她乌发如云,脖颈纤细。
  簪子却是丑的。
  真丑。
  荀锐这时候还没忘记酸酸地心道。
 
 
第六十二章 暂住
  扬州和颍州的厨子, 各做了两道菜呈上来,说是端王在时最喜爱的。魏妙沁到底养在侯府更久,并吃不惯这样的菜色。
  魏妙沁咬在嘴里, 迟迟没有咽下去。
  面颊却是突地一热。
  魏妙沁扭头看去。
  荀锐的手指按在她的眼下,面色阴沉地按了按。
  有些濡湿。
  魏妙沁连忙自己抬手抹了抹眼下,擦去了眼泪。
  荀锐这才缓缓收了手,看向跟前的两个厨子:“以重金养你们,却连几道菜也做不好……”
  那两个厨子并不知晓是谁留了他们来做菜, 只晓得主人家规矩多, 又见护卫们个个腰间佩刀,还能带着他们出入先端王府, 定是不好惹的权贵之家。
  他们连对也不敢对上荀锐的目光, 当下双膝一软, 身形颤抖:“许是、许是小的有些手生了。小的重做去……”
  “是,是,小人重做去。敢问贵人爱吃什么口味的?小人斟酌着, 给菜式改良一二。”
  “不必了。”魏妙沁连忙道。
  她顿了下, 喃喃道:“本也不是为了来自个儿吃得痛快的。”
  两个厨子却是依旧战战兢兢,望着荀锐不知如何是好。
  魏妙沁也扭头去看荀锐。
  荀锐眉头往下压了压, 神色瞧着越发阴沉锐利,叫人不敢直视。
  魏妙沁歪头盯着他,道:“你生气了?”“皇上生什么气?”
  荀锐喉头动了下。酒酒
  他一贯不善说漂亮话。
  魏妙沁盯着他瞧了瞧,倒是飞快地反应了过来。
  他不会以为她是难吃到哭了罢?
  魏妙沁看回厨子,厨子早在听见“皇上”二字时,就已经吓得浑身瘫软了。前些日子改朝换代,底下老百姓不晓得宫中究竟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残酷血洗,但是因新帝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 他们私底下倒是没少想象其罗刹模样。
  如今真的见到了皇上,巨大的恐惧已经将他们淹没。
  魏妙沁轻叹了口气,问:“能将他们养在宫里么?”
  荀锐面色这才舒缓了些:“能。”
  魏妙沁顿了下,她忙又改口道:“算了,入宫须净身。还是就养在宫外头吧。”
  厨子闻言,倒是狠狠松了口气,还跪地冲魏妙沁叩了下头。
  “日后若是想念了,就又到端王府来吃就是。”魏妙沁说完,却是忍不住又看了看荀锐。
  她倒是险些忘了,如今能不能出宫,不随她说了算了。得听荀锐的。
  荀锐却也正在看她。
  魏妙沁正正撞入了他幽深的眼眸中。
  荀锐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问:“对这座宅子可还有印象?”
  魏妙沁搁了筷子,净手、漱口,摇摇头,眼眶又有些发酸。她不想被人看见,就当先走在了前头。
  先端王当年受宠,府邸自然修得美轮美奂。
  魏妙沁一路行过。
  对那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没有印象,对那悠悠烟水旁的深柳与小筑也没有印象……
  可见当年南安侯府与建康帝等人,将她身上属于端王府的痕迹,抹去得有多么干净,又精心为了她编织了一张怎样的大网。
  她越走越觉得心情烦闷,可又忍不住想要更亲近一些当年父母居住过的地方。
  她不知疲倦地走了不知多久,一抬头,才发觉天色都晚了。
  前方竹林掩着一处小院儿。
  竹影簌簌间,仿佛望不见那院子的尽头,渐晚的天色下,显得有些昏暗。
  一种天地间只剩下她的孤寂感骤然笼住了魏妙沁。
  魏妙沁不自觉地掐了下掌心,想也不想就回了头:“从婉……”
  从婉没有见到。
  倒却是又直直撞入了荀锐幽深的眼眸中。
  荀锐还站在那里。
  一步也没有离开。
  “今日便歇在此处。”荀锐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是。”远远跟着的宫人应了声。
  魏妙沁惊讶了一瞬:“……今日不用回宫么?”她自然是没有什么事可做的。先魏的后妃死的死,关的关,荀锐又没有纳妃子,谈不上有多少宫务要她去忙。但荀锐就不同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