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恶之徒——故筝
时间:2020-09-01 09:10:07

  魏妙沁走到桌边坐下,从婉立即上前,仿佛在自己家一般,提壶为她倒了杯热茶。
  魏妙沁端着茶杯却没有喝,而是抬眸道:“她们倒也有句话说对了。你若要改嫁,我是应允的。南安侯府也不会不允。”
  杜氏摇摇头:“不说我。”她眉心皱起,道:“妙妙,你近来出宫频繁……”
  “嗯。”魏妙沁倒不好说,是为了打探昔日那些朋友的境况。兴许这会儿旁边就有侍卫蹲着偷听呢……
  杜氏看向周围,道:“我同娘娘说几句话,你们暂且退下。”
  这时,她倒是难得露出了强硬一面。
  从婉等人却是先看过了魏妙沁的脸色,然后才退下了。
  魏妙沁笑道:“从嫂嫂口中听到‘娘娘’二字,倒也新鲜。”
  杜氏见她神色轻松,犹豫着出声道:“你同皇上……是不是,是不是有些误会?”
  “这话何从说起?”
  “你自幼娇贵,应当是要被宠着过完这辈子的。可……可宫里那位到底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可是他有些地方,无法包容你?你这才频频出宫逃开那些不快?”
  无法包容她?
  魏妙沁怔了怔。
  杜氏一提,她便还真认真想了下。
  这一回忆便发现……他包容她吗?应当是包容的,应当是极为包容的。
  魏妙沁爱恨恩怨分明,她憎恶荀锐将她视作傀儡一般,稀里糊涂就架着她坐上了高位,不问她愿不愿意,满是诓骗欺瞒。也恨他,早知晓大魏内里是个什么东西,却偏偏不动声色,看她跌落,看她挣扎,看她悲痛难抑……
  但他待她也是包容的。
  上回她掐青了他的脸,他醒来后,不可能发现不了。
  若是他不包容,那时就该要发作了。
  还有何时是包容的?
  抱着她,给她擦头发?
  魏妙沁想着想着,脸色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她咬了咬舌尖,道:“没有的事,我同他连架也不吵,出宫并非是为这些。”
  她回回发作脾气,他受着就是,哪里吵得起来?
  其实有时她倒想同他吵一架,骂些狠的,胸中便不那样堵得慌了。
  杜氏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道:“若是这样,那最好不过了。你一人孤身在宫中……总是要小心的。不像我,到底是在自己的娘家。你若是受了委屈,又上哪里去说呢?”
  是啊,她若受了委屈,上哪里去说呢?
  去那记忆里都已经模糊不清的父母的坟前说吗?
  魏妙沁眨了眨眼,挥去了眼底的酸涩,笑道:“哪里会受委屈?”她骤然想起一事,道:“皇上还亲手给我做甜羹吃。”
  杜氏在杜家过得也并不怎么好,偏她自个儿吃得苦,不觉得,但魏妙沁却不想叫她忧思自己,便安安她的心好了。
  为了同杜氏说明,荀锐此人凶恶是凶恶,但却铁骨柔情,魏妙沁便开始搜索记忆里,荀锐是如何待她好的,一字一句都说给了杜氏听。
  说到后面,魏妙沁都怔忪了下。
  平日里不提,便也不觉。
  此时方才察觉到些许……
  荀锐好像真是有些温柔的。
  魏妙沁脑中涌现荀锐那张冷厉锋锐的面庞,仿佛天生的凶器。
  她晃了晃头,道:“今日好累,我得回去了。”
  杜氏听完这些,已经安心不少,又对魏妙沁说起,要如何如何感谢荀锐,请她代为转达,便送着魏妙沁出门去了。
  魏妙沁坐在马车里小憩起来。
  闭上眼,脑子里却塞满了各色的思绪。
  他为何喜欢我呢?
  他当真喜欢我么?
  他不会是第二个伪善的大魏皇室么?
  魏妙沁迷迷糊糊间,被人叫醒了。
  “娘娘,到了。”外头的人说。
  魏妙沁应了声,下了马车,转而坐上凤舆,朝着坤宁宫而去。
  待行过两道门后,魏妙沁隐约瞥见了远处有一行人,抬了一顶轿子缓缓走过。
  这样的情景,倒是奇了。
  魏妙沁便叫住了人来问:“那是什么人?”
  小太监躬身答道:“回娘娘的话,为贺皇上登基,皇上同娘娘大婚,异族来朝相贺,那应当是异族的人。”
  “异族的人?坐轿子进来?”魏妙沁觉得不大符合规矩,但转念想想,左右与她无干,便抛到了脑后去。
  从婉倒是拧了下眉,小声道:“用软轿抬,定是位娇客……娘娘怎么这样不上心?”
  魏妙沁摇摇头,没说话。
  异族好像分作了好几个部落,也不知来的是否荀锐族中人。
  这厢荀锐也正在听侍卫同他说今日里,魏妙沁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说了哪些话。
  当那侍卫学到后面,荀锐突然就打翻了手边的墨砚。
  “我嫁了新帝又如何?我有何嫁不得?莫说南安侯府被抄,便是上下死个干净,我偏要嫁,也轮不到旁人置噱。”
  我嫁了又如何?
  我偏要嫁。
  明知她是被杜家姐妹激了傲气,才这样说,但荀锐仍忍不住来回品味那两句话。
  光这样来回反复地想,便叫他尝够了甜味儿。
  若是有一日,妙妙真站在他的跟前,同他这样说……
  便是当场剜心也不觉痛了。
 
 
第五十九章 慧曜楼的贵人
  荀锐坐在上座, 翻动手中的册子,下面的人内心忐忑,舔了舔干裂的嘴皮, 出声道:“皇上,皇上以为如何?”
  荀锐合上册子:“可。”
  那人顿时欣喜极了。
  新帝威势重,一面严苛,但一面却又厚待。
  做错事的,只能得个严苛, 而但凡做对了事的, 得到的便都是厚待。这与先魏时的建康帝大不相同。
  那人很快就退下了。
  甘华在一边犹豫着,出声道:“皇上可问过娘娘的意见?若是届时娘娘不愿意……”
  荀锐道:“她会愿意的, 如果谁让她不高兴的话。”
  甘华怔了怔, 这是何意?
  “妙妙瞧着脾气好, 实则性傲。旁人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要做。”从前一日魏妙沁怒斥杜家姐妹的事,便可见一斑。
  荀锐说着, 嘴角的弧度竟然柔软了一些。他十分欢喜, 欢喜于他了解她更多了些。
  甘华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此事不妨交给奴婢来办……”
  荀锐将侍卫叫进门。
  “那日当街堵住了皇后娘娘的女子是谁家的?”
  “回皇上的话, 是礼部郎中赵博文的女儿,赵玉菁。”
  荀锐挥退了侍卫,问甘华:“赵博文此人可有作为?赵玉菁言之凿凿,她父亲于朕登基有功。”
  甘华尴尬一笑,道:“这功嘛,大抵便是礼部负责了皇上登基大典的事宜……”
  “想来也是如此。”荀锐口吻冷漠地道。
  说到底,他坐在今日的位置上,一是凭借两世经历, 兼之战场骁勇,许多事解决起来便容易许多,二便是先端王旧部确实出了力气。这赵玉菁,哪里来的底气,敢言及自己的父亲有从龙之功?
  闻之令人发笑。
  “那便……此人吧。”荀锐淡淡道,眼底透出了一丝冷意。
  甘华捕捉到他眼底的冷意,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随即低头应声:“是。”
  荀锐忽地又笑了下,道:“其实她若是发脾气不肯也无妨,无非砸些东西……”
  甘华眼皮一跳,心说这位主儿发起脾气来,岂止是砸砸东西?她往日连皇子都砸过呢。
  偏偏一抬头,见荀锐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倒像是巴不得瞧见魏妙沁发脾气似的。甘华便识趣地把话又咽下去了。
  魏妙沁睡了一觉起来,有些头重脚轻。
  从婉怕她受凉,就去小厨房熬了碗姜汤给她。魏妙沁不爱喝这个,端在手里喝了半天,因着喝姜汤时实在无趣极了,她便眼珠一转,难得认真打量起了坤宁宫。
  从前她也来这里小住过,虽说改朝换代了,但应当是大差不差的。
  但魏妙沁盯着看了会儿,突然就看出了点不一样的地方。
  “那张美人榻怎么放在了窗下?”魏妙沁问。
  香彤在一边不解地道:“不是娘娘喜欢这样放么?”
  魏妙沁摇了摇头:“我并未吩咐过。”
  说罢,她又打量一圈儿,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魏妙沁干脆搁下了手中的汤碗,舔了舔微辣的唇,起身在殿中转动起来。
  不仅是那张美人榻,还有桌案、香炉、屏风、书柜、妆台以及妆台上的妆奁,放置都是不同的。
  过往魏妙沁丝毫没察觉到,是因为这些物事的放置,正是合了她过往在南安侯府中的习惯。既是习惯了的,又哪里会注意到有何不同呢?
  也就今日闲来无趣仔细打量,才惊觉到了其中的不一样。
  宫人跟在她的身后,便陪着她四下转来转去。
  “多宝格里摆着的瓶子都是我喜欢的式样……”魏妙沁喃喃说着,突然便怔住了。
  她看向香彤、从婉二人:“是你们同他们说起的?”
  这二人也是茫然了一瞬,先后摇头,道:“不曾说起。”“是,奴婢也不曾说起。”
  跟在后头的宫人躬身道:“是娘娘住进来之前,由甘总管拿着一本册子,同奴婢们仔仔细细,一样一样吩咐下来的。”
  甘华有这样了解她?
  还是荀锐的意思?
  可荀锐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从婉觑了觑她的神色,低低唤道:“娘娘?”
  魏妙沁摇了摇头,转身望向殿外更广阔的天地,道:“今日……”
  宫人苦着脸道:“娘娘今日还出宫?”
  魏妙沁道:“不了,今日在宫里四下走走。”
  宫人们齐齐松了口气。
  毕竟照皇后娘娘这样下去,若是来日有御史言官要发作,甚至是皇上追问迁怒……头一个被问责的,便是他们。
  魏妙沁已经不是刚出事时那样悲恸难耐、六神无主了,如今她已经恢复大半,又隐约知晓魏静远和闫家并未受此牵连,虽仍不知具体境况,但这样便足够了。再有杜家也不敢再慢待杜氏。出宫便不是那样紧要了。
  她带着宫人转上了几圈儿。
  突地想起前一日那一行进宫来的异族人,便随意唤了个大宫女来问:“昨日从异族来的客人,在宫中住下了?”
  那大宫女愣了下,倒像是避着魏妙沁一般,只讷讷道:“奴婢不知。”
  魏妙沁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可宫女推脱说不知道,反倒叫她来了兴趣。
  不管她承不承认,她如今都是坤宁宫的主人,按理来讲,后宫都是受坤宁宫统辖的。跟前的大宫女,既然在她跟前伺候,又手中管事,哪会有一概不知的道理?
  “既你不知,那我今日问甘华去。”魏妙沁淡淡道。
  大宫女忙道:“奴婢这就唤个人来问问。”
  说罢,她点了个小宫女,让她去跑腿。
  魏妙沁也不戳破,只突发奇想道:“先魏皇室如今被圈在何处?”
  大宫女愣愣道:“娘娘,在冷宫呢。”
  魏妙沁又问:“他们瞧着可不可怜?”
  大宫女一时拿捏不稳,不知是答可怜还是可怜。外人都不知个中就里,还当魏妙沁仍旧是那被先魏捧着宠着的元檀郡主。
  从婉在一旁道:“应当是可怜的。”
  大宫女闻音知意,忙道:“瞧着是不大好呢,整日里哭天抹泪的,有时气急还要咒骂上天……”
  魏妙沁突地笑了,道:“那好,我就要去附近走走,最好再有座亭子,给我搭个台子,放些点心瓜果,容我慢慢瞧他们如何可怜……”
  大宫女怔了下,忙低下头,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心道,宫中种种纠葛,从来不是那样表里如一的。他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必问,只管按吩咐行事就是了。
  冷宫原名也并非叫冷宫,只是常用来安置那些失了宠、犯了错的妃嫔,才得了这个名字。
  如今魏俨等人住进去,不知该是觉得何等羞辱。
  魏妙沁在冷宫外落了座。
  不多时,被支使去跑腿的小宫女也回来了,躬身道:“娘娘,昨日来的人被安置在了西花园中的慧曜楼。”
  魏妙沁顿了下,道:“我若是没有记错,应当离此地很近?”
  那小宫女答道:“正是。”
  “可是异族人?”
  “是,乃是崇火族中人。”
  魏妙沁应了声,便不再追问了。
  正好这时冷宫中传来一阵尖利的咒骂声。
  大宫女犹豫着道:“罪人骂声刺耳,不如奴婢唤人前去制止……”
  魏妙沁摇头:“不必。”
  她垂下眼眸,突地笑了下,道:“听他们骂才好呢。无能绝望,方才跳脚咒骂,怨天怨地。”
  魏妙沁说要听,还真就坐在那儿认真听了会儿。
  等听久了,觉得炸耳朵了,她便起身往那冷宫走去,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宫人,他们将她拱卫在中间,如同小心呵护着什么珍宝一般。
  魏妙沁在宫门口站定,并没有走太近。
  她并不想同他们说话,她怕自己觉得恶心。她只要他们看见她,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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