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小姐,我能否请您……”
对上阿黛尔似笑非笑的表情,阿尔芒甚至说话都微妙地咯噔了一下,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重新以一种更为郑重的态度邀请她跳舞。
阿黛尔矜持地微笑着起身,应下了邀请,将手搭在了他伸出来的手上。
“呼——”
往舞池里走去的时候,他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您没有直接拒绝我。”阿尔芒真的结实地松了一口气。
“在您眼里,我是如此恐怖的一个人吗?”阿黛尔微笑着目视前方,闻言头都没转,倒是言语似乎把阿尔芒吓了一跳。
“不,您是个十分优秀的小姐,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听起来话里有话……”阿黛尔勾了勾唇角,和他面对面站立,在舞池里等待序曲的进入。
“当然没有,请您千万不要这么想。”阿尔芒连忙解释,但越是描补,窟窿越大。
“您没有听过,越是否定的,可能越就是事实……”她笑着抬头看他,“我是做了什么,让您觉得如此焦虑?”
“不不不,没有,当然没有。”他摇头,仿佛冷汗都要被急出来了。
他对这位尊贵的公爵小姐的口才算是有所了解了。
但他有时候也很困惑,对方对他客气友善,可总让她有种奇怪的敌意,第一次的时候还好一些,后面似乎就愈发不好了。
阿黛尔自己也琢磨了一下,最后觉得可能是因为之前等待了很多次,结果没能够凑上见到想见的人,在面对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难见他父亲半点风姿的阿尔芒的时候,她忍不住就带上了一点气,当然这其中应该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玛格丽特。
是的没错,她就是有那么一点迁怒,最开始时候还能绷住神色,维持礼节,但后来越是和玛格丽特通信,就越是觉得她是个好姑娘,不该有这样倒霉的命运,而害惨了她的罪魁祸首——
她当然会把最大的责任放在阿尔芒这个不负责任男主角身上。
“好吧,希望您的如此焦虑,其实是分担去您妹妹的不安。”
阿黛尔笑着十分善解人意地切转了话题,她心知论犀利,对方是比不过的。
“哦,是的。”说起妹妹,阿尔芒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在家里的时候,她就容易害羞,我和父亲一直为她担心,但幸好有卡斯特拉纳夫人、裘拉第小姐您这样善良的人,愿意带着她……原本在家时候,她的同龄朋友就不多,又没有十分可靠的长辈领路,好在来了巴黎,一切都好起来了。”
“是这样的,生活本就该是越过越好。”
阿黛尔笑着点头应下,话题也渐渐和谐起来,两个人一边跳舞,一边说话打发时间,让两人不至于太过尴尬。
闷头跳舞整支舞蹈,那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除非对方实在不善言辞或者不会接话,否则阿黛尔大部分时候都会抛出话题或是接下对方提出的话语,让两个人的对话维持在差不多一支舞的时间里面。
是的没错,对阿黛尔来说,在不想要明确表示出对某位先生有婚姻方面的期待之前,她都会控制自己的言行,尽管心情、感情一类的是不可控的,但至少看起来的言行举止不能够超出礼节,她不能做事不计后果。
就在此时,她突然感到身后有一道非常令人不适的视线。
她笑容微微一滞,借着转圈转身的动作看过去,那一圈的人很多,视线的主人应该也是很快地就移开了目光。
她余光往那边扫了几次,中心是作为主人家进行领舞的加西亚伯爵和苏菲·巴利小姐。他们后面左边是伯纳德小姐那一圈的人,大概有四五对舞伴,右边也有三对,是她不太熟悉的圈子里的。
阿黛尔如今是卡斯特拉纳夫人这边这一块的,但其他人也有自己的圈子,人数也不少,她虽然熟悉了很多人,但还没有厉害到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
她还真的说不清楚是谁在背后瞪她了。
半场舞会下来,阿黛尔没有停歇,跳了六支舞。
到了中间休息的时候,她随意找了位置坐下,从桌上拿了点心慢慢吃着。
扫视一圈,大家都在各忙各的,虽然说是中场休息,但并没有直接停了音乐,只是跟着曲目的安排大致做一个区分,依然还是有人在场上跳舞的。
比如热门的新人杜瓦尔小姐,她在刚才一首曲子结束之后,直接就被另一位男士抢着邀请了,大概是不善拒绝,她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还是上了舞池。
“……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带领下……”
那边一个英腔浓烈的卷毛男人,喝得有些醉了,嗓门也大了起来。
阿黛尔并不想听,但她就坐在不远处,声音那是止都止不住地往她耳朵里飘。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眉头一点点地就皱了起来。
“我们……你们法国佬……”
“大英帝国……会成为最强大的……”
“欧洲没有人可以和我们……”
“和我们做生意,跟着我们……”
“女王的荣耀……尊贵……血统……”
“你们国王……软弱……街垒国王……”*
说的是什么鬼话?
阿黛尔露出来了带着嘲讽味道的困惑神色。
什么知道未来?
她不知道,她不是个普通的公爵小姐吗?
——明明法兰西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
作者有话要说:
*
街垒国王:路易·菲利普一世、奥尔良公爵号称是公民国王,但正统派(即波旁王朝拥趸)讽刺他是街垒国王,因他的王冠是街垒后面的暴民赏赐的(支持君主立宪的奥尔良派的资产阶级支持他)
*
阿黛尔:一派胡言!我不承认!
第26章
阿黛尔知道自己本质上并不是那种柔弱、娇美、无力的病美人,也十分清楚自己不过是为了适应和出于谨慎让自己看起来和常人并无太大的区别。
但她实质上并不如此,为了不让人起疑和让自己成为异类,她只能够一点点地展现出真实的自己——
比如自己是喜欢美食甚至会偶尔自己去做一些对大家而言十分“创新”的东西,而不是像很多姑娘一般为了控制身材穿进腰线越来越低的衣裙里而强迫自己不去吃东西;
也比如她其实对自己现代那个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十分有归属感,尽管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充满了各种问题,更不用说在这个落后而傲慢的时代里各种弱点肉眼可见。
但她绝对、绝对不能够接受一个英国人,一个讨厌的操持着乡下伦敦腔的英国人用烂透了的法语表达对法国的负面议论。
阿黛尔最开始的时候还能够勉强忍一忍,出于社交礼貌和对作为主人家的加西亚伯爵的尊重而保持随大流的沉默。
但随着对方叨逼叨逼,她心头的火气就越来越重了,诚然这个时代十分不美好,政局混乱、政党相争、党派对立、权力争夺,还有银行资本家的崛起和控制、工业化时代的新资产阶级对老牌资产阶级与旧贵族们的打压和冲击……
好吧,我就是忍不了一个英国佬在我面前夸耀英国的好。
……我见得不这个。
阿黛尔心想。
她首先默默地扫视了一圈,却发现,明明不只是一个人听见了但暂时还没有人表现出来。
这位大胡子的英国卷毛商人,用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语从上至下表达了对法国的蔑视,甚至隐约嘲讽了他们如今的国王,虽然用的是一部分法国人自己嘲讽这位国王的言辞,但由一个外国人说来还是十分不对味的。
阿黛尔猜测对方可能是波旁一派找来的人或者是共和党,而在场可能拥趸国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许是觉得总有人会站出来反驳,所以全都等在了那里。
一时间局面僵持,竟造成了无人说话的尴尬情形。
但阿黛尔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也许是她思考问题的角度和大家不同,又或者是一部分觉得这是不值得大动干戈的,当然估计也有对方只是一个小炮灰级别的商人不值得多在意,他不配和他们说话。
她只是大概知道加西亚伯爵请来的客人里面有英国和意大利人,其中英国一波的好像是由某位与维多利亚女王的王室有些亲缘关系的公爵带领的,这人一定不是那位英国公爵,阿黛尔能肯定,但能够随行的哪怕只是普通商人应也有一些特殊之处,不论是关系上还是经济手段上。
但是,管它呢……
“先生,现在是什么年份了?”阿黛尔微笑着走近。
“额……是1842年。”那人糊里糊涂地应声,旁边有几个男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似乎是想要拉住这个喝醉了的家伙,阿黛尔就当做没有看见。
“您知道这是哪里吗?”她再度发问。
“噢,加西亚伯爵的聚会,不得不说,这酒非常好……”他的夸赞没有能够继续,阿黛尔直接微笑着打断了。
“是的没错,您正站在全世界、无数人梦寐以求到达的地方,艺术、文化、经济的中心,最美丽的巴黎。”阿黛尔微笑着与他举杯,一字一句地慢慢地说着。
“天主保佑!法兰西将会永远强大而美好,如同璀璨不息的明珠!愿您享受在法兰西的每一天,毕竟英国可没有这么多好吃的食物,而我们法国人也不吃‘蚯蚓’、鱼也不会‘仰望星空’。”*
她的每一句话都在雷点上跳舞。
明知道英国人大都信新教的情况下,她有意说天主,在对方嘲讽国王弱势、国力衰颓时候,夸赞巴黎时尚之都、艺术之都的惊人魅力。
当然,还不忘惯例挖苦英国人糟糕的伙食。
在对方陡然沉下来的脸色里,她微笑着补上一句:
“请放心,现在已经不是查理七世的时代了。”*
周围有轻笑的声音传出,明显是没有憋住。
这时,阿黛尔脸上的笑容才真切了几分,对方自知理亏又不是他们的主场,自然不好和她硬扛,这样场面也不好看。
“是,没有比我们的国王陛下更英明的君主了。”突然有人插话,阿黛尔转头看去,竟是那位第一美人苏菲·巴利小姐。
她笑着过来打了个圆场,又不忘夸赞了一番法兰西的好,阿黛尔自觉也不算十分尖锐,毕竟从始至终都不过只是讽刺一番,并未直白地咒骂,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此举略有一些过了,至少看着不算友善,但她也不心虚不后悔。
“很抱歉,我为爵士的言行道歉,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原谅。”那位什么什么公爵的领头英国人主动上前,阿黛尔也就没有再抓着不放,她倒也不想酿成外交悲剧。
“我并没有生气,”阿黛尔笑着伸出手,对方有礼貌地握着指尖轻轻吻了一下手背表示顺意,“只是……都过去了,愿您享受加西亚伯爵的舞会。”
等对方借口离开,阿黛尔才移开目光,旁边是不容忽视、存在感极强的美人小姐。
近距离看,阿黛尔也得承认对方确实容貌不错,她打扮得很精致,身上似乎还撒了金粉,长裙繁复,腰肢纤细,双峰被低胸衣裙衬得更为出众。
“呼,还好您出口了,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苏菲·巴利小姐挥了挥扇子,佯装扇风,言语间十分亲昵。
“我是不擅长处理这个的,”她解释着,“但我听着也十分气愤。”
“都过去了,请别在意。”阿黛尔微笑着看向她,“我是阿黛尔,阿黛尔·裘拉第,很高兴见到您。”
“当然,我是苏菲·巴利,请一定称呼我为苏菲,我是很想要结交一个您这样的朋友。”她的笑容十分明媚,浓妆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阿黛尔对对方很有些好感,单论此事。
有一些流言,确实会影响到自己对她的判断,但就此事来看,她的出现让阿黛尔不至于看起来是孤身一人“战斗”,而对方两边恭维又强调了一下法兰西的好,已经算得上是表态了,也让刚才僵硬的局面有一个继续下去的机会。
从这个角度来说,阿黛尔对于对方的举措也是感激的。
因原本不在一个小圈,太过私人的话题不能说,于是两个人就首饰服装,各种小姐们常聊的话题说起。
“您不去跳舞吗?”阿黛尔本就是休息来的,自然也无所谓多歇一会,倒是对方居然也跟着一道在一边坐着。
“碰上一个难得的朋友和趁着这一会功夫跳一两支舞,这两件事情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她十分坚定地开口,阿黛尔闻言也笑了。
“我倒是有些意外,当然也很高兴,能够和公爵家的小姐有相同的爱好,我在家里也时常弹奏莫扎特的曲子……”
“请别这么客气,叫我阿黛尔就好。”
两个人说了一会音乐,倒是愈发觉得合拍了。
“哦……我觉得我们该去跳舞了,不然格林夫人该多想了。”
“是的。”阿黛尔赞成点头。
两个人刚站起来就有几位男士想要过来邀请,他们经过了只有他们自己能明白的眼神“交锋”之后,很快就自发地“选”出来了两个人先行过来邀请。
虽然很多人邀请同一个姑娘对姑娘而言是一种有魅力的表现,但如果次次如此,就不是很好了。
舞伴只能够有一个,选了其中一位对其他人来说未免太过于失礼,挑挑拣拣的样子对姑娘而言也不好看——
在选舞伴一事上面,也有这么一点学问。至少不能太多人一哄而上,显得十分粗鄙。
阿黛尔微笑着应下了德莱赛尔家的长子过来邀舞的客套,对他戏称她为“当代贞德”的玩笑话也敬谢不敏,对方也有分寸,玩笑也是点到为止,就她看来,可比他弟弟要好相处一点,他弟弟的言语手段相比就有些“稚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