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乎到国家命脉的大事情,也同时牵扯到了多个……方面。”阿黛尔相信他原本想说的是“党派”。
“甚至可能会关乎到国家……”国家稳定、政局稳定、君主立宪制度的资产阶级根基,阿黛尔完全听明白了他隐藏下的未尽之语。
“结合许多数据信息,我并不认为个人的利益和金钱能够超过国家的荣辱与和平,涉及到国家储备力量的交易,当然需要慎之又慎,再不然,遭罪的就是无数的普通人,他们可没有那么好的抗压能力,我也不希望再看到一次惨烈的革命。”
阿黛尔在心里叹息,这位先生可真是聪明,不论是避而不答,还是坦诚直言,都能如此完美地拿捏,简直是恰到好处地切中她的命脉。
她不算十分在意的事情,或者说不足以影响到她的事情,他便是蒙混也无所谓,她真的在意的事情,他也能够半分不马虎地告诉她,未曾隐瞒,坦坦荡荡,把所有内容以隐晦的提点或是直白的表达,都能够让她完全领会。
她自己都为两人之间奇怪的默契感到惊讶。
如果他不是这个年纪,她一定会立刻为他疯狂的,尽管她承认,她如今还是为他心动,但理智还足以控制她,不过摇摇欲坠的理智似乎已经要管不住失控的心跳声了。
“至于那些完全荒谬的抹黑,对一位十分正直、善良、爱国的小姐,那完全是无妄之灾。”他的声音略微放低了一些,阿黛尔简直要误会他是想要蛊惑她了。
“我并不想纵容这种对纯洁无辜的小姐的抹黑,所以顺手而为警告了一下某些想要做多余事情的先生,我只希望这位小姐能够原谅一位看不过眼这种事情的先生的‘多此一举’。再说,我对对法兰西的侮辱,也一贯是零容忍的,我也很高兴有这样一位小姐和我秉持着一样的观念,政治上的或是心理上的,我都十分高兴。”
这话一出,等于是直接承认他在这件事情中的作用,阿黛尔于是知道了一个对他帮助巨大的人、杜瓦尔先生,也知道了想要报复或是抹黑她的人里,也有那位被她嘲讽了的英商。
不过因为被他插手其中,所以事情没有因为他们的参与愈发发酵,当然她也不值得他们多花大力气去处理,他们在意的还是生意和金钱。
既然一个告吹了,另外其他的合作,那就不能够错失。
总不能来一趟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成吧。
所以,这段时间,他们该是忙着扯皮其他的事情了。
听杜瓦尔先生的口吻,黄金的事情是没得商量了,除非他们不走国家,直接动用经济手段,和那些私有银行的银行所有者们考量商议,但这就是另一件事情了——
管税收的杜瓦尔先生,一样能够从这方面卡他们一下,毕竟只要是合理合法的生意,没有不过税的,国王也不会肯有人同他的钱袋子里偷钱。
阿黛尔骤然听到了自己好奇很久的事情,又一下子了解到了很多真相,一时有些沉默,消化着这些信息,同时又只觉得压不住那该死的巨大的心跳声。
她得说,尽管只是轻飘飘的一段话,但全部、每一句、每一个单词、每一个标点,都性感得要命!
如果她在现代,有这样一个男人和她说,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他解决了,还故意用着什么“爱国”“看不过眼”这样的借口,哪怕不出于情爱原因,她也愿意献给他一个吻表示她发自内心的感谢。
但她现在不能够这么做,她就是心动,就是开心,就是想一个人在房间里大笑,开心得像个小疯子。
无数个小人在他说完之后,就开始在她的心里噼里啪啦地放鞭炮,礼花砰砰砰炸了好多个,许许多多的彩带飘啊飘,只把她心里炸满了绚丽的色彩。
阿黛尔现在就是得意,就是高兴,就是全世界最开心的人!
她的雀跃比清晨的高兴还要盛。
阿黛尔也未曾掩饰自己的好心情。
不过,似乎杜瓦尔并不想要让她继续她现在的心情。
“阿黛尔小姐。”
“嗯?”
“希望我的画作得到了您的喜欢。”
他倏然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阿黛尔最初还没有反应过来,意识到之后唇角的笑容微微凝滞了。
这是杜瓦尔先生在隐晦地向她表达,他已经知道她拿了他留在昂立家客人专用画室里面的压住的草稿画稿。
“……”阿黛尔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有些拿不定注意,随后她试探地开口。
“我……十分喜欢您的作品。”她回忆了一下那幅被她放在房间从最初的时时看时时想,到现在已经压起来,偶尔才会拿出来看一眼的画作。
“我也没有想到,原来当时表姐玛丽安娜的舞会上面……”她含糊了一下用词,没有表示那个人就是自己。
“……还有那样的场景。”
这是实话,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那样自在轻松又好看的神态,但她很高兴他将这么一刻以画作的形式保留了下来,尽管只是一幅比较精良的线稿。
她是不介意他画自己的,哪怕只是他觉得这一刻很美值得捕捉才画下来,而没有其他的意思存在。
“……”
他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听见她的回答,眼里似乎有那么一点意外划过。
随后,他仿佛有些无奈地叹气,慢悠悠地回答道。
“但我仍然觉得,这有几分冒犯了,所以……”他停顿一下,确保阿黛尔已经听进去并且消化了他的言语。
“您认为我该做什么……才能弥补我未经同意画了一位美丽的小姐并且冒失地保留了作品的过错呢?”
阿黛尔唇角的笑容一点点地扬起,心情起起落落,但终于在他的声音里,一点点地变得更加欢快起来:“好吧,这确实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是的,真让人困扰啊。”
杜瓦尔先生十分配合地回答,只等她提要求好让他足够赔礼道歉,表示自己的歉意。
阿黛尔一边笑着,一边思衬,她对他这位彬彬有礼又如此给面子捧着她的绅士是完全没有法子了。
一瞬间,她就在心里做下了决定。
“好吧,我想的是……”
“复活节舞会,您会愿意第一个邀请她跳舞的,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
浪漫主义时期的男士着装:一般是夫拉克、庞塔龙和基莱的组合。夫拉克就是燕尾服的早期变形款,在腰部的地方会收束,基莱我的理解是穿在衬衫和夫拉克燕尾服外套之间的类似于小马甲或者背心这样的,扣子从上到下是全部扣紧的。克拉巴特是类似于丝巾的那种脖颈上的装饰。
第30章
杜瓦尔先生保持了奇异的沉默。
阿黛尔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位彬彬有礼的先生正在心里衡量着这件事情——
他这样聪明的绅士,一定能够隐约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聪颖,他在思量时候,又会忍不住担心,自己是否是多想了什么。
阿黛尔能够隐约分辨藏在他眉眼之中的纠结、犹豫,那些迟疑让他没能够立刻回答。
如果提出这个事情的不是阿黛尔,是其他任何一位淑女,杜瓦尔都十分相信,自己能够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不论是以一个玩笑的口吻,还是用一种柔和带笑的声音,都能够大方地让自己接下这并不算严厉甚至显得过分温柔的“惩罚”。
然而在面对这样一位他眼中聪明过人、富有魅力的淑女时,他出奇地感到犹豫,生怕自己真的想得太多,会错了意思,但又怕自己想得太少,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愚钝、十分得“不开窍”。
就仿佛是,他心里隐约既希望自己能够表现得好,希望自己是出色的、是得体的、是许多绅士里最独一无二的,但他又为控制自己过于特别,让某些令他不安的事实发生,或是仅仅由于他过分的自恋而导致一系列尴尬的误会。
阿黛尔知道他纠结,但也不会知道这么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这位先生脑海里会略过这样多的内容,她只是保持着微笑,没有去打扰。
“只是如此吗?”
“只是如此。”
“那这位小姐对我真的是十分慷慨。”
杜瓦尔的声音里有几分感慨,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最终移到她的面孔,仿佛是不想要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就这么盯着。
阿黛尔被这样注视也并不慌张,她微笑着带着一点愉快到仿佛恶作剧成功了一般的意味,慢慢地道。
“是,但我知道,这位小姐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般宽容的。”她很短促地笑了一下,用手帕遮掩了一下自己勾起的唇角,笑意盈盈的目光回落到他的身上。
“毕竟,只有在她看来十分好看的人,才能够享受这样的特权……对于出色的绅士,想必是很难有人能够冷硬心肠地真正‘惩罚’他的。”
阿黛尔意有所指的话语被杜瓦尔先生捕捉了含义,然而他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点无奈的味道。
他只是忍不住地想,这位小姐不论是轻笑还是正色,总是有不同的模样,那每一次笑言都仿佛能够触动到他,这如此鲜活而美好的青春,靓丽到他几乎不敢直视,他总有种自己会溃不成军的感觉——
即使是在政坛之上,面对他那些狡诈、卑劣、不择手段的政敌们,或是面对他那些愚不可及的友方们,他也未曾有这样的不安。
但他不能够继续发呆下去。
于是,杜瓦尔很快微笑着回答:
“那我必须要感谢这位小姐的慷慨和善良了……”
他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她十分自然地搭在了他的手上。
“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在复活节舞会上第一个邀请您跳舞的。”
之前的犹豫和“担忧”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脑后,仿佛那些情绪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于是他潜意识地在它们存在的第一时间就想要把它们从脑海里抹去,从心里的某处尽快地踢它出去,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于是,他很快地就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自如的好心情,也再不用变得患得患失或是忧虑不安而不像自己。
至于这会有怎样的后果,杜瓦尔先生此时是全然没有考虑到的,或者说他下意识地没有去想这个结果,只是保持着好心情沉浸在当下的好氛围里。
眼前这位美丽的小姐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后,立马露出了非常灿烂而愉悦的笑容,这让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好了起来。
这是多么愉快的一个清晨,景色宜人,芳香四溢,让他也跟着快乐了、轻松了。
杜瓦尔觉得,白露庄园果不其然是巴黎有名的庄园,确实有着最令人赞叹的美景,这里令人放松,让人愉快。
“我真高兴您能这么说。”阿黛尔的手仍被他握在手心里,他拉着她略过了一个小小的路坎。
之前两个人第二圈散步的时候,换了另一条不太走的小路,这路没有第一次的那般好走,阿黛尔本也没有娇气到这样一个程度,但若是一位先生十分妥帖地因为担心她关怀她而想要搀扶她走过这里,那她也是定然不会拒绝这样一份好意、更不会错过这一个牵手的机会。
走过这里,两个人的手自然地放开,气氛却仍然十分和谐,哪怕是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也不会让人觉得尴尬,觉得过分安静,觉得空气凝滞得仿佛令人窒息。
杜瓦尔先生出神地想,兴许这样一位受欢迎的淑女,到时候会有许许多多的先生邀请她跳那第一支舞,在众多的选择之中,她也不一定会选择他这样一个人到中年的家伙。
虽然他自以为自己并没有苍老到令人厌弃的地步,但比起那些年轻人来说,他也知道自己似乎缺乏了那么几分活力,但倘使一定要说,他也足够细说出许多自己的优点——
譬如他收入稳定工作稳定,儿女都已经大了全然不需要再多操心,他也已经做好了亡妻的财产分配,而他自己的收入便是全给了一儿一女,他也有自信在这剩下的他只会愈发走高的政治生涯里赚出之前人生所得几倍的财产以留给妻子和未来的……
杜瓦尔有些难得地思维停滞了一下,近乎有些狼狈地立马转移了自己的思绪,让自己不至于落入这卑劣的遐想连篇之中。
毕竟如果是跳舞,年轻的姑娘应该还是更喜欢年轻的小伙子们的……吧?
杜瓦尔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如何,只是说服了自己,倘使被拒绝了跳舞的邀请,也要处理得体,自然地面对。
他早已不是在舞池里快乐地跳舞的年纪,正如之前大部分时候他所作的那样,他该和许多的中年绅士一样,在棋牌室里或是其他的娱乐地方,和其他差不多年纪的伙计们议论着政事或是文学,亦或者是赶时髦地偶尔谈论一点流行,不过他不喜欢议论八卦,也不喜欢直接地在公众场合和陌生的人们表达自己的见解,所以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可以安静地在一边听。
那时,他可以抽一些雪茄烟或是喝一些酒,正如过去他所做的那样,他不需要像其他男人那般找几个妓女陪伴在身侧,他有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并且是个履行得还算可以但其实并没有看起来这般虔诚的教徒。
尽管因为他看起来如同苦行僧一般洁身自好的所为,有许多人误会他是那种信教颇深的信徒,但如果这能够为他省却许多麻烦,他也不介意偶尔被这般理解。
总之,他不再适合和年轻的人们一起拥挤在舞池里面,嬉笑着寻找下一个合适的舞伴,然后快乐地跳上整个舞会,几个小时大半天地都不曾停歇。
然后在红葡萄酒的味道和许许多多不同种的香粉味道里面,大笑着说着或是荤段子或是其他内容的言论,最后和各家的小姐道别,收获她们满带留恋和风情的眼神和笑容。
“这不太适合。”
杜瓦尔先生脑中过了一遍,确定自己不是这般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个,也许是阿黛尔小姐提到了复活节的舞会,以至于一下子打开了他某些记忆的盒子。
而此时的氛围又是如此之好,轻松的、舒适的,连空气都仿佛写着自在和自由,在这种美好里于是他一放松不自觉就想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