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卖的是真花,有的则是绢花纸花的假花,但只要成色好、样式好,基本上价格也不会太贵,也会有愿意找他们买的。
阿黛尔就是看这个小朋友手里拿着的一捧百合比较新鲜,才喊住了他。
小男孩打扮得也很干净,看着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听见她喊人,就过来认认真真行了个礼。
阿黛尔还注意到他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打扮,在通过发饰确认她未婚之后,他十分礼貌地开口:
“尊贵的小姐,请问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也许您会喜欢这束新鲜的百合花?”
“你有小卡片吗?”阿黛尔笑着问他。
“有!”他点点头,知道这门生意有戏,而且贵族小姐夫人们在剧场里都不愿显得太过吝啬,对他们这些小孩都比较宽容,给钱也宽松。
“好吧,我写一句话,你帮我带着卡片和花束一道送到二楼包厢可以吗?”
“可以的,当然!”他看起来很高兴,眼睛都亮晶晶的。
阿黛尔于是心情更好。
她让侍者拿了笔过来,亲手写了一句祝福,署名阿黛尔·裘拉第,然后付了几法郎买下花,剩下的零钱算作小费,让小朋友给送到玛格丽特的包间里去。
“好了,快去吧,一定要帮我办妥,花要送到那位小姐手里哦。”
“知道了。”小朋友一溜烟跑得没影,显然对这里的格局非常熟悉。
“原来您在这里。”
身后传来了杜瓦尔先生的声音。
阿黛尔手上的钢笔墨水还没来得及放进包里,刚才写字是搭在路口楼梯扶手上写的,窗口上放着她的扇子和墨水,侍者帮她拿着手提包。
她犹豫了一下,一时间好像空不出手来,也没法回应他的话。
一点墨水剧院这边还是供得起的,若不是她不在包间里,实际上侍者应该是直接拿到包厢里面供他们使用。
钢笔她有用惯了的,虽然最初她也不太习惯这笔,但如今写多了字,也一样能够用这不算很精致的钢笔写出一手好字来。
杜瓦尔先生上前,主动地替她拎了包,阿黛尔于是示意侍者可以把墨水拿回去了,对方点头致意,也不打扰两人,立马离开了,她这才笑着把钢笔重新装回小盒子里,然后再把小盒子放进包包里。
“我以为您还要在里头应酬?”
阿黛尔笑着开口,扣上了手提小包的搭扣,从他手里拿回了包。
杜瓦尔先生闻言就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瓦尔:“逃班”找你(bushi)
第80章
这倒也正常,阿黛尔起先见到的情况就是如此。
事实上,大部分时候,哪怕是在此类的娱乐休闲场所,先生们的社交与夫人们的也并不重合,有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在此。
“不是。”杜瓦尔先生摇了摇头,对自己偷溜的行为毫无愧疚。
“没有看见你,有些担心。”
“我能有什么事情?”阿黛尔一下就笑了。
“这里可是剧院,再说我是公爵小姐,那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突然遇到危险吗?”
杜瓦尔心知是她有所误会,但这方面来讲,倒也没有什么错误。
他确实会担忧她,比担忧自己两个孩子一般,还要为她心焦、为她痴狂。
“我只是怕……”
他微垂了眼眸,阿黛尔陡然发现似乎他惯常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温柔又示弱的样子,仿佛他本人真的是这么脆弱、敏感、纤细的人——
她探究地看着他,就好像妄图从他沉稳内敛又伪装于温柔的外表下,看到他那一颗不安而躁动的心,似乎在这样一位先生的心里,还存着这么一个小人,一个年轻的灵魂。
不知道何时,这个小人于他的心中苏醒,亦或者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心中有着年轻而稚嫩一面的人。
这个小人会因为她的一举一动而不安,会因为那种被牵动心神的忐忑与犹疑而表现出似乎与他一贯的沉着冷静不相符合的脆弱。
似乎早在很久之前,他好像就已经无形之中与她表露出来了这一面。
阿黛尔猛地意识到。
她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在很久之前是否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还未曾明白自己的心意、未有和她表明心意之前,就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情,但现在看来,他已经不怎么掩饰甚至很善于利用这一点来博得她的同情了——
屡试屡成。
阿黛尔得承认自己在他面前,实在是个心软不过的小姐。
但幸运的是,她不是单向的,两个人都是在为对方破例,因为对方而变得似乎不那么像自己了,但又同时好像让自己看起来更为坚定而坚强了。
阿黛尔一点都不介意对方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哄骗他,就像吃着蜜糖一般,这种甜蜜的滋味也只有她自己心里知晓。
在其他人的面前,他哪怕是沉思,也不会流露出半分这样的软弱来,却愿意用此来博她一乐,或是满足她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心甘情愿地把“胜利”递交到她的手上。
“我只是因为今晚实在过于美好……”
“怕自己一个不留心,稍微一眨眼,所有的美梦都碎裂开来。”
哦我的老天。
阿黛尔快被这个老男人突如其来的那一点彷徨犹疑戳中到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拥抱他、亲吻他,但好在她理智还在。
而这位聪明先生明显比她想象的还要狡猾得多。
他很快地收敛了神色,用一个淡淡的笑容注视着她。
那种方才转瞬即逝的脆弱与迷离在瞬间消逝,不过有那么一瞬间,她大概是醒悟到了为何阿尔芒会从这样一位看起来坚定、正直、高大的绅士身上继承到那种不可思议的忧郁气质。
也许是在她未曾了解和参与过的回忆里面……
阿黛尔忍不住好奇,她一面告诉自己做这种追究是没有意义徒增烦恼的,一面情难自禁,想要知道曾经的他是何种的模样。
在他年轻的时候,是否也是阿尔芒那个模样,那种带着点天然的令人怜爱的忧郁气质,又是那样白净可爱的一位美男子。
亦或者,看他如今这熟练的哄她的手段,也许他以前该也是略显风流的男子,是那种如同加西亚伯爵一般重情重义但同时又玩转女人堆、情人很多的家伙。
但想到他连私生子的传闻都不曾有,阿黛尔又觉得,兴许他曾经是个花花公子,却有某种片叶不沾身的本领。
她偷偷地在心里猜测,是否对方是一个如同朗塞先生一般的苦修士,但也许这位清心寡欲的先生因为她又重新动了凡心——
想到这里,阿黛尔便觉得更加愉快了。
她因为对方的关切和爱护而升起的感动掺杂了几分甜蜜的欢喜,她向他伸出了手,他自然地握住,没有半点犹疑与不适。
尽管两个人依然身处走廊,随时会有人经过,但两人的神态都十分自然,自若到好像他们本该如此一对。
“您看,我在这里。”
她笑着抬头看他,调皮地用带着蕾丝手套的手指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他一把握住她作乱的小手,只觉得这甜蜜的滋味着实难熬。
一边是难言的欢喜,一边是理智的冷静,仿佛把他的心都在烈火与寒冰中不断地淬炼着。
“嗯,我知道了……”
他低头看着她,两个人离得有些近,却又不到过分暧昧的地步,只是两人间奇妙的氛围不足为第三人插足。
他吞咽了一下。
一股难言而晦涩的情绪在胸膛中翻滚,感情叫嚣着让他做一个张狂的无礼之徒,而理智却又无比坚定地要求他必须为自己心爱的人恪守自身。
“先生,不必惶恐。”她是如此聪明,又是如此敏锐,他那些小心思总是在她的面前无所遁形,倍感熨帖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惶然。
“我从不是个轻易出卖自己的人,更不愿意做那种出尔反尔的事情。”她含笑的眼眸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他紧绷着自己的面孔,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企图用这种礼貌的躯壳掩饰自己内心激荡的情绪。
“我答应的事情,一定是因为我发自内心的愿意,而非因为任何理由。”
“如果一定要说,那这个理由,只会是‘我喜欢’。”
“所有的答案,皆是出于心甘情愿。”阿黛尔微笑着抬起了头,注视着他定神看她的面庞。
“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有一瞬间,他仿佛瑟缩了一下。
就像是被她带笑的眼眸所刺激到了,那种明媚强烈、不加掩饰的情绪让他感到了棘手和刺目,以至于一瞬间他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滋味,但随即而来的是狂喜,是更为疯狂的如同巨浪扑向海滩一般的渴望应声的情绪。
他的全身心都在欢呼着喜悦,都在庆祝着此时此刻。
“……当然。”
他轻轻地回应。
“有时,我觉得您十分勇敢,十分大胆到超过了我的想象。”
阿黛尔笑了一下,杜瓦尔先生听得非常认真,不愿意错过她每一言每一语。
“但是有时候,我又觉得您似乎有着太多顾忌的事情,您总有些同样超乎我想象的心事和顾虑,在我意外却又期待的时候,您又会心生犹疑,当然,就结果来看,这些犹豫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他听得太认真了,以至于有那么一刻阿黛尔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她知道这是个不算非常明智的话题,尤其在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正式地稳固下来的时候——
尽管这位先生已经向她求婚,而她也表达了自己欢欢喜喜的“愿意”。
但是,总还是会有变数的。
她甚至担心自己的话语会不会造成某种反效果,让眼前这位奇怪地鼓起了勇气的先生突然失去了所有坚持的力量。
会感到不安的不只是眼前这位顾虑重重的先生。
她这位看起来十分勇敢甚至主动挑逗追求心仪之人的小姐,也会产生一点点的不安。
不过一直以来,这位先生的表现都让她满意。
他的回应,每一点都几乎恰到好处地触及她心中关于“满意”这一点的位置,以至于结合种种的交往来看,阿黛尔未有多犹豫地就得出了,这不仅是一位适合玩乐、谈情说爱的先生,还是一位算是很可靠的婚姻对象,是可以托付未来的先生。
她也不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只知道恋爱的贵族小姐,当然真的要说自己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她也不敢应承。
但她自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已经做到了能够做到的程度,不说满分答卷,八九不离十的样子总该有了。
“好吧,但是……”
“有时候您的举措也着实出乎我的预料,那些惊喜确实充满了令人赞叹的小聪明,这让我甚至暗自怀疑您是否受到了高人的点拨,亦或者您本来就是这样一位十分会哄女孩子喜欢的先生……”
杜瓦尔先生没有回答,但他倾听的模样满是耐心,显然也将她的每一言每一语都记在了心上。
阿黛尔也并非一定要在此时得到答案——
她看出来了她的先生始终有着某种顾虑,这种顾虑从两个人试探交往之前就已经存在,且没有因为她适才答应下来而消失,不论这种不安全感出于何处,亦或者他真的存在某些难言之隐,总之她隐约也知道现在并不是个讨论这个的好时候。
她一定程度上真的不过是借此机会稍微抒发一下自己的不安,尽管几分钟之前两个人还保持着极为痴缠的默契,那氛围和谐得好像下一秒两个人就要在走廊的大庭广众之下接吻了。
“连同于……”阿黛尔唯一停顿,“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十分惊叹,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同时,我得承认自己的心里是如此欢喜和甜蜜。”
隔了一会,她又轻笑了一声。
“……”
“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在胡言乱语什么,兴许真的只是自己今天太过于兴奋,一切的发展都过于梦幻,让我实在激动得有些口不择言了。”
“不,这不是你的问题。”杜瓦尔先生握紧了她的手,他用一种极其温和的语调说着,满满的包容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想要扑进他的怀里,被他宠爱着的滋味确实过于美味了。
“是我……”他略一停顿,大概也是在寻找着措辞。
从这微妙的停滞中,她意识到,原来他也是如此得惊慌,不仅仅是出于一位先生在求婚成功前后的那种迫切的心情,而是另外一种更为微妙的情感。
就像是一贯能够预料一切的先生终于失了那种大局在握的分寸感,让他不得不把自己鲜少露于人前的真心奉于心爱之人的手上。
这当然不是说他是个虚伪的人,只是成年人的世界里,大家都裹着外壳,纵然他是个品行正直的优秀的先生,也总有自己不动声色、适应环境的一面,而作为一个政客、一个并不年轻、混迹政坛许久的政客,即使他言行举止都无愧于内心,也还不到放任自己一颗真心在外、面临风霜刀剑,这就真的太愚蠢了。
这种笨拙感,正是出于此时他不知该保持绅士那种情绪不外露的内敛还是应该无所顾忌地向自己的爱人“撒娇”。
他并非那么不知变通的先生,正如同他会表露出自己的脆弱以得到她的更多的在意和喜欢一般,但一颗柔软的心如此脆弱,而他又是如此地喜欢她,喜欢到不敢直接地过分地把自己也许可以被称为“疯狂”的一面表现出来。
所以他犹豫了。
但杜瓦尔先生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在感情上亦是敏锐,正如他在政坛里看起来无往不利。
那让他犹豫的理由曾绊住他的脚步,却无法阻碍他的决心,自然他也十分清楚知道,自己让他心爱的人无法感到足够的“安全”。
哪怕这一点点的小焦虑,随着她诉说出口,已经自然而然地不再困扰她,她自己已经想通,但他依然十分清楚,这是他作为一个成熟的绅士没有能够做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