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她后来的愧疚少了许多。
她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她知道江曜把她卖了的车马上买了回去,如果她知道江曜还留着她的CD,如果她知道分手后的几年他可能一直没忘记过她,那她还会不会分手?
答案仍然是会,只不过她这几年不会那么好过。
她的手指落在江曜的鼻尖,轻轻点了一下,又落在江曜的眉毛眼睛上,他这次说要同她结婚,她可不能再把他放走了。
这些年,在她努力自黑下,如愿在和江曜的关系中占到了道德至低点。如果江曜有一天回国,那就是为她做了天大的牺牲;而她为江曜去英国,她不是牺牲,而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但她无所谓,如果有人把她当成苏妲已一般的人物,她应该感到荣幸。
江曜的眼睛缓缓睁开,小乔马上缩回了手。
“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够了,想找张CD听。”小乔假装没看上桌上那些东西,“你去床上睡吧,我在这儿坐会儿。”
“我没那么困,你要听什么?”他当年离开的时候,能带走的CD唱片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都送了人,这次回来没带多少。
小乔迟疑了下,刻意回避了与自己相关的,随便抽了一张,没一会儿塞戈维亚的《恰空》就开始搔她的耳朵,大概是怕惊扰楼下的人,声音调得很低。
房间不大,小乔退后到门外,手插在裤兜里,披散着头发,斜靠在墙上听那段熟悉的音乐。
她有一堆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嘴唇又粘在了一起。
音乐已经够低,江曜的声音还要低不少,低到她只能勉强听见:“这四年有我没我,对你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乔靠在墙上,仰着头盯着天花板,这几年她该干的事儿一件都没耽误,快乐的时候也不算少,唯一可惜的是她终于有钱给他买限量版球鞋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过了大概五分钟,小乔还是没说话。
“其实你这会儿可以骗一骗我。”
小乔嚅动了下嘴唇,骗人的话还是没说出口。那些甜言蜜语是有期限的,过了那个年龄,就再也不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其实换另一个人,她也是说不出口的,江曜太要面子,她百分之一万地确定,他绝不会把那些话说给第三个人听,所以可以安心地看他耳朵红,然后向她投来不耐烦的一眼。
“你现在倒学会诚实了。”
江曜靠在椅子上,手指敲击桌面。
他倒不认为小乔会像她说得那样“没了他就活不下去”,但他曾自作多情地认为小乔没了他,会活得不太好。
他从没刻意地想起她,一次都没有,只是乔乐乔时不时会从脑子里冒出来,偶尔看着看着资料,也会想起她,随手在纸业的背面画下一个她的简画像,继而忍不住去收集她的信息。像乔乐乔这种热爱社交广交朋友的人,得知她的现况并不困难,想到她没了他,还过得很好,他就想打电话嘲讽她一番。他按捺住了拨打手机的冲动,把有小乔画像的那页纸丢进碎纸机。碎纸的声音会让他平静下来,继续看资料。
四年里,他的碎纸机粉碎了不少张小乔的简笔画,却没粉碎他对她的希望。
江曜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敲得小乔心烦意乱。
小乔反问江曜:“有我没我,对你会有什么不一样?”
没等江曜说话,小乔就替他答道:“有了我,你估计一天四个小时都睡不了,要帮我改作业审论文申请学校,我申上博士,你愁学费,股票也不够卖;我申不上,你更发愁。我就算读了博,也未必能毕业。毕了业,也未必能找到工作。我就是你甩不掉的包袱,被你的女同学们衬得黯然失色,别人看了你,也会质疑你的眼光怎会如此差劲,怎么单单挑上我,善意的猜我有什么独到之处,不善的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更不会有钱买房。”
江曜侧身,手搭在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盯着小乔笑:“那这么说,你当初分手,我还应该为此谢谢你。”
他的眼里并没有笑意,这笑笑得小乔背后发凉。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从来不觉得你是我的负担,我也没有在感情上做慈善的爱好。至于别人怎么想,我无所谓。”
“但我有所谓,我在乎,我希望你女朋友是个优秀的人,不靠你也能有一番事业,让别人觉得你不光人长得好,学问做得好,连选女朋友的眼光都那么好。”
“乔乐乔,你可真是会说话。”
几句话,倒成了一心为他。她这张嘴,把黑的说成白的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不得不承认,让小乔随他一起出国,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不嫌弃是另一种居高临下,如果乔乐乔只是不嫌弃他,他也不会满足。
乔乐乔的声音无比诚恳:“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当然并不只是为了他,更为了她自己,可是他不是想让她说好听的嘛,她什么都愿意说,如果他高兴的话。别的她做不到,但说漂亮话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容易做到了。
“你继续说。”
“我虽然后来成了你的前女友,但是我也时刻想着不给你丢人,努力工作,努力生活。毕竟前女友是你品味的最直接体现,我要掉链子,你脸面也不好看。”
她努力工作固然是因为爱她的工作,为了有更好的生活,但她有时候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确实也会想到他。严格来说,她算不上说谎,只是省略了部分事实。
她说的话糖分超了标,他并不相信她。她不说漂亮话的时候,他嫌她不骗他;等她说了,他又嫌她把过往感情看得轻佻,忍不住去逗她。
江曜走过来掐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嘴看:“是吗?还有吗?”
“你不信?”小乔冲着江曜笑,这次她露了四颗牙,笑完又低下。她已经过了说蜜语甜言毫不脸红的年纪,她再次抬起头,直到她能毫不闪躲地看着江曜的眼,方才说道:“你非要认为我骗你的话,这些年,我也只处心积虑不择手段骗过你一个。”
小乔的眼睛一直盯着江曜看,力图证明她说得全是真的。
反倒是江曜先避开了她的眼睛,去亲她的嘴。亲了一会儿,江曜转到她耳边问她:“那你四年不联系我,也是完全为了成全我,是吗?”
江曜在她的嘴唇周围一直亲着,最多只碰碰她嘴唇边缘,任她把那些漂亮话继续说下去。
小乔嘴唇痒得厉害。
她忍着痒说:“我都主动放弃了,怎么能再次打扰你?你总是不缺人追的。”
“你为我考虑得可真是太周到了。”江曜一把箍住小乔,咬她的下巴,“那别人都以为是我甩了你,也是你为了我好,是吗?”
“那不是我说的。”她苦笑,“我那样说对我又有什么好处?现在还有不少人以为我当年撞你是故意的。”
但她确实有责任,和江曜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吝惜表达感情,而江曜是较冷漠的那个,所有人都以为她爱惨了江曜,而江曜迫于她的热情不得已接受了她。江曜为她打架上电视,由于马赛克打得太好,也没几个人知道。
“难道你不是故意的吗?”
“当然不是。”
“毕竟像你刚才说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那么,你那天等着撞我也不是不可能。”
“我真的没有。”
第52章
音乐仍响着, 乔乐乔愣了会子才发现江曜只是在逗她。
但他也确实信不过她。他信不过她,并不妨碍他喜欢她,要同她结婚。
要重新找回他的信任, 理智手段怕是没用了。除了江曜,她从不对人发誓, 一来她认为赌咒发誓是很伤自尊的一件事, 另一方面即使发了, 也没人把她说的话当真。
但她知道,江曜会当真。聪明人犯起傻来,比世界上最傻的傻子还要无可救药。
“那我给你发个誓吧。”乔乐乔的嘴唇被刺得发痒, 字一个个从她嘴里蹦出来, “我要是再骗你,就让我一辈子孤独终老……”
“乔乐乔,为什么你连发个誓都要咒我?”
她明明是在咒她自己。
江曜没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他换了好几种方式亲她, 然后停下来问她喜欢哪一种。
小乔双手撑在背对着的墙上,大脑早就停止了思考, 她根本没去想有几种, 更没追究第一种第二种是什么。
于是诚实地说忘了。
他俩以前一起学习的时候偶尔会互相考一下,谁输了就做一些很无足轻重的家务活儿, 譬如洗个苹果什么的。为了加重自己的胜率,她会特意找那些二十个以上字母的单词问江曜靠后的单个字母是什么, 限时两秒,但是江曜只输过一次, 那次她从网上找了一个医学方面的专用单词, 共有四十个字母,她很不厚道地问江曜第三十四个是什么,江曜愿赌服输。之后她靠在沙发上跟位姑奶奶一样, 享受江曜为她切的苹果。
但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即使江曜对她宽容得多,他至多考考那些专业论文里的生僻词,让她背,她也经常输。每每这时,江曜就会先放慢速度重读一遍。
如今,江曜又给她重复了一遍,好像为了她的唇部神经有记忆,他比以前重读单词还要慢。
他示范完了,还要她再重复一遍。
她捧着他的脸去努力复原,亲得犹豫,亲得磕绊。其实她自学很快的,但越想表现往往越出错。
于是他只好再教她一遍。
她像以前那样,怕出错,嘴唇的每次翕合都很慎重。
到后来他实在没了耐心,小乔感觉身体从衣服里跳了出来,仿佛生来是别人的,并不归自己管。
阳台上仍保留着那只秋千,风打进来,除了蝉鸣偶尔传进来,屋里发生的一切像是旧时代的默片。如果是旧中国人自己的默片,遇到屋里发生的这一段,或许会露出一轮圆月,停留个几十秒,坐在底下的观众都能会意;而若是从荷里活进口的外国片,大概是要接吻的场面拍出来,为引着人看,总是要拍得有些肉感,给人对之后的事情留下很大的想象空间,那时的观众也不是现代的,观影厅里是可以抽烟的,碰到接吻可以拍巴掌发出嘘声,也有道德感强的清白人蹙起眉头,在地上呸一口,感叹世风日下,道德败坏。
小乔很怕楼下神经衰弱的老太太呸一口唾沫然后找上门来。
原先身体里的火星子慢慢燃成一团火,胡乱在她体内窜着,她口干舌燥得厉害,可又不敢稍稍喘口气里,生怕烫得叫出声来。
这里是很不隔音,别的声音听见了倒还好,万一现在被老太太听到了,她还不知道去说些什么。她以前听江曜顺口提过一嘴,因她老在房间里笑,且笑声经常有不同,楼下老太太听见了,还跟江院长告过状,说江曜经常带不同女孩儿回家,江院长为此教育儿子让他对待感情要严肃些。
她去抓江曜的背,把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嘴提醒他:“楼下……”
生怕他忘记那个老太太。
江曜并不理会她的提醒,他拿起她贴在墙面的手,让她挂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好像她是一块酥薄的饼干,在拆吃入腹之前先要把她给压碎了。
他贴着她的耳朵把话一个字一个字送进她心里。他说,分手后,想到唯一的一次是她主动,他就很懊恼,恨没有在这间屋子里主动同她发生些什么。
她竭力忍着不发出声音,手指刻在掌心里,但还是不够疼,或者说没有多余的感官来感受疼。
她越忍耐,于他反而越是个刺激。
小乔从客厅到了卧室,她眼睁睁地看着没有开灯的卧室一点点亮起来。
等她嘴唇都被咬麻了,掌心被手指摁得几乎失去直觉,江曜才告诉她楼下老太太这几天不在家。
不在家早不告诉她?
她这会儿已经软得像一滩水,但还是张开已经黏合在一起的嘴唇,露出牙齿,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江曜肩上使劲咬了一口,她咬得很用力,灰蓝的睡衣上每一个压印都很鲜明。她咬完又心疼了,问他:“疼吗?”
“不疼。”
她躺在床上,听见卫生间里的流水声,也不知道热水滚在江曜肩上的牙印时,他疼不疼。
小乔披着蚕丝被走到窗前,她一拉窗帘,看到了太阳。
天已经彻彻底底地亮了。
江曜的手机一直在响,自然挂断后又继续响下去。
她仍听见卫生间里的水流声。
“帮我接一下。”
小乔迟疑了下,最终说了声好,她拿起手机问,“密码多少?”
“你身份证密码后六位。”
身份证密码后六位,她的?
小乔输入密码,按了接听键。
电话是沈教授打来的。
“江曜,……”
“江曜现在有事在忙。”对着江曜的母亲,她实在无法说江曜正在洗澡。
“你是小乔吧?”
“我是。”这两个字间隔很长。她和沈教授只见过几次面,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记忆力再好的人,也不会隔着电话就知道她是谁。
“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认出你的?”
小乔老老实实地承认,她确实很好奇。
“在你之前,他从来没让别人替他接过电话。我想你对他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
小乔愣在那儿,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语言答对。
“你让江曜协调下时间,咱们有空一起吃个饭。”
她最终吐出一个好字:“您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什么,我就是想他了。”沈教授的一个大客户想要把同在英国留学的女儿介绍给江曜认识一下,她想着儿子这些年一直单身,见一见也没坏处。现在他有了女朋友,这话自然就不能说了。
“那我一会儿让他给您回个电话。”依照小乔对沈教授的了解,她并不是一丁点儿事都没有就给儿子一直打电话的人,可能只是碍于她这个外人,不好意思说。
早餐是在学校食堂吃的,暑期仍有食堂开放。他俩都很懒,都没做饭的爱好,谁也没资格嫌弃谁。
小乔埋头喝小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