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澹重新修整了衣冠,天业已黑了。
代替姚生的死士跪在身后,“殿下,属下已查清了。当初虞姑娘并未死,不过跟死也没什么两样了,好在命大,救了回来。虞太尉兴许觉得有利可图,便宣称这是从老家接回来的嫡女,几个月前送来府中,您不喜她们,便一次未见。”
慕容澹将最后的紫金发冠束在发上,问他,“从哪儿查的?”
“是虞太尉以前一个姓姜的妾室,如今在勾栏里。”
慕容澹以前听虞年年说过,虞太尉有个姜夫人,很是器重,想必便是这个人。
白米一直到天黑了,还是浑身发抖缩在床角,站都站不起来,眼泪一直往下掉,不断自责。
虞年年抱着她,给她擦眼泪,“别哭了,没事了。”
然后拍拍她的后背。
白米打着哭嗝,“我们差点都死了,因为我。”
别的姑娘虽然也生气,但白米是无心之失,就差以死谢罪,好歹这么多月的姐妹,她们也没有过多责怪她。
“你到底见着什么了,才惊成那副样子,连脚下的拍子都乱了。”
白米才擦擦眼泪,“我见着凉州王的脸了。”
一众姑娘赶紧围上去,叽叽喳喳问,“他是不是长得凶神恶煞?”
“到底什么模样,能把你吓成这样?该不会四只眼睛两只嘴?”
“……”
白米靠在虞年年怀里,她胸脯十分软乎,靠着也极为舒服,伸手比比划划,“不是,凉州王生的十分貌美,比我见过所有人都要貌美,和年年的漂亮不一样,他十分有攻击性,像是一株罂粟,吸引人又危险。”
所有人都在笑她,“男子怎么能用貌美来形容呢?”
白米不服,“就是貌美!却一点都不像女人,像是画里的妖精,让人一见如饮鸩止渴,不能自拔。”
听白米这样形容,虞年年脑海里,冷不丁冒出个人来,她那死去的女孩,像是罂粟一样漂亮的女孩。
但凉州王怎么可能是她呢?
她叫燕月娘,是落魄的官家女,她曾以她能帮助燕燕摆脱像母亲一样的命运,却依旧是保护不了他。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非说是一人,多么荒诞的事情啊。
安抚好了白米,虞年年才回自己的小院子里。
小狗摇着尾巴过来迎接她,大鹅带着鸡群叫两声,表示欢迎。
虞年年一见它们,心情都好了许多。
忽然,小狗冲着门外吠叫几声,蹦跶着腿要跳出去咬人,大鹅也扑闪着翅膀,发出嘎嘎警惕的叫声,那只瘸腿的小鸡也跟着大鹅咯咯叫起来。
外面有东西!
虞年年背后起了一身冷汗,深更半夜,谁会在外面?
她越想越觉得汗毛倒立,操起墙边的棍子,警惕的推开门。
长条一样的胡同一览无余,只有树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并没有什么人。
狗和大鹅一跃而过门槛,留下瘸腿的公鸡在门里跳不过去,两只凑到一棵树下汪汪嘎嘎的叫着,恨不得将树咬掉一块皮。
虞年年看了看树上,什么都没有,摸了摸两只,“走吧,回去睡觉。”
慕容澹藏在树顶浓密的枝叶里,脸黑的能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年年养了这么护家的两只畜生。
他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年年面前,请求她原谅自己,只能暗暗看着她。
现如今有这些畜生在,他连看的资格都没有。
虞年年疑心树上有人,登时不寒而栗,举起手中的棍子朝树冠上戳了戳,只掉下几片叶子,树里压根儿就没藏人。
狗子和大鹅平常虽然没少看见护院,但疑神疑鬼的时候也不少,兴许树上只是条蛇或者黄鼠狼。
她左拉右拽,像老母亲一样带着两个孩子回家,锁上门睡觉。
慕容澹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蚂蚁啃噬。
脑海里有两个念头,几乎将他撕裂。
一个说,年年那样善良心软,只要跟她好好道歉,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别怕。
另一个说,不可能,你不仅骗了她,还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任由她被欺负,她怎么会原谅你?
第二个想法不断蛊惑他,她不会轻易原谅你的,甚至还会讨厌你,想要离开你,不如彻底将她锁在身边,恨也好爱也好,这辈子她都没法离开你。
慕容澹神志尚且清楚,他想要年年真的喜欢他,不是被强迫的和他在一起。至于如何让她喜欢自己,他还不知道怎么做,兴许像当初她对自己那样,不断的对她好……
他还在试探着,学习怎么去正确的爱一个人。
慕容澹盯了一夜,一错不错。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眼睛干涩,红血丝密布,也疼的厉害。
他见虞年年推门洗漱,将一头漆黑的长发束在背后,喂鸡喂鹅,狗子在她脚边打转。
她看起来极为开心,笑意盈盈的蹲下去揉揉狗子的脑袋,狗子对她吐舌头。
年年现在好像过得非常好,比在太尉府的时候,要开心更多。慕容澹看着,也不由得勾唇。
没多一会儿,白米喊虞年年去吃早饭,几个漂亮的姑娘相携走远了,还能听见她们清脆的话语和笑声。
慕容澹跳下树,进了院子。
他想若是以后再来看年年,总不能一直被这些小畜生追着,要搞好关系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遭不住了,基友和闺蜜都在敲我,让我把明天的放出来。
我看大家好像也蛮期待的,那我就提前更啦,明天早上九点的就木得了。
【狗蛋儿本来脑子就有点儿病,现在一刺激,彻底疯了,对年年患得患失敏感自卑。嗯,年年今后不会被虐,她只会虐狗蛋的心。】
第34章
方才平稳落地, 整个院子都躁动起来。
大鹅抻出它修长的脖颈,小眼睛里满是凶狠的光芒,带着狗子和瘸腿的鸡就往慕容澹身上冲。
老母鸡领着其它鸡咕咕叫,给三只助威。
狗子是个怂的, 跳着脚在慕容澹面前蹦跶, 却碍于他周身的气势, 只会夹着尾巴干叫, 一点儿都不敢往上扑, 试图威胁。
大鹅却不管那么多, 嘎嘎两声, 就吧嗒着脚要去拧慕容澹的腿肉, 瘸腿鸡向来唯大鹅马首是瞻, 自然也跟着一起, 一瘸一拐的奔过去。
慕容澹尽力做出和善的表情,想要抬手摸摸它们脑袋以示友好, 大鹅却不买账,张嘴就叨, 好在他眼疾手快, 缩手的及时。
狗子夹着尾巴,让他摸的嗷嗷一阵又哼哼唧唧,又怂又刚。想张口咬,又不敢。
慕容澹深吸口气,觉得这里头最不识好歹的就是那只大白鹅,也不知年年从哪儿弄来的,凶巴巴的,张口就要咬人。
大鹅追着他满院子跑,试图叨下来他一块肉。
“你别过来, 孤跟你好好谈谈。”慕容澹一边后退,一边同它道。
“嘎!”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要追着你跑。
慕容澹实在忍无可忍,握住大白鹅的脖子,把鹅提溜起来,与它面对着面,“你先闭嘴,听孤说话,孤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
“嘎嘎嘎!嘎!”你这是想和本鹅好好谈谈的样子?
提溜着本鹅的脖颈子说跟本鹅好好谈?你狗不狗?
它扑腾着翅膀,忽闪起满地的尘土,粗壮的鹅蹼不断蹬着,慕容澹被它呛了满口尘土,便又反剪住它的膀子。即便如此,大鹅还是不断挣扎,试图摆脱慕容澹的桎梏。
瘸腿鸡一见大鹅被抓,打着鸣跑过去啄他的腿。
眼见谈判不成功,外面又传来女子的说话声,慕容澹只能不甘不愿的扔下大鹅,走了。
这次的战役以大鹅一方的取胜告终,它们叫着,欢腾着,大鹅叨了狗子的脑壳,表示对叛徒的惩罚。
狗子呜呜了一阵,夹着尾巴愧疚埋下头。
大鹅大摇大摆朝着虞年年欢快扑过去,用虞年年听不懂的语言诉说着胜利。
虞年年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欢快,但还是摸摸它的头。
眼见天晌午了,慕容澹换了揪下袖口沾着的一根鹅毛,换了身衣裳,阴恻恻问,“晌午吃什么?”
“雕苽米、蜜糕饼、五味脯、糟肉、牛心炙、鲈鱼脍、酒糟蟛蜞、蒸薤白……”死士想挠头,剩下的他根本记不住了。
“晚上煮只糟鹅。”慕容澹没说旁的,将手指中捏着的一根鹅毛轻轻一吹,雪白的绒毛飘落在地。
风轻云淡的一件事,却被他做出了杀人断喉的效果。
不多一会儿,仆役正陆陆续续将饭食摆在案上。
管家领着个青衣小厮穿过长廊进来,“殿下,这是平准令沈大人身边的人。”
清秀小厮跪下,恭恭敬敬给慕容澹行了个礼,声音尚且带着青少年的干净稚嫩,“殿下,小人奉我家大人的命令前来,想与您交换一样东西。”
慕容澹抬抬手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厮语气带笑,极为轻快,“我家大人看中了您昨日府上弹琵琶的姑娘,想用千金与您交换,您若是同意,明日便可……”
“沈之昂真以为他爷爷是太师,他也是太师了?只派个下人来同孤谈,好大的气派,让他下午亲自来见孤。”慕容澹不紧不慢捏起筷子。
小厮一怔,面露讪讪。
权贵以交换妾室为乐,千金买妾时常也被封为风雅乐事。往往都是一方提起,另一方高高兴兴就应了。两家欢欢喜喜结一段善缘。
但这种事情,哪有主人家亲自去商量的?亲自登门的,只有求娶正妻才配。
但慕容澹位高权重,又与晋阳风气格格不入。小厮也不敢回嘴说大家都是这样的。
挨了十几个板子,小厮才灰溜溜的从王府让人抬出去,找沈之昂回禀去了。
慕容澹将手里的筷子交给身侧的人,“换一双。”
只见象牙的筷子从中间,齐刷刷断成了两截,可见他方才是多愤怒。
街头巷尾热议的事情,又变成了沈之昂欲以千金从凉州王府换美人,亲自登门造访后,被慕容澹打的亲娘都不认识,最后由人抬着出了府。
萱女倚在榻上,手里拿着几颗翠绿的宝石,时不时眯起一只眼睛,放在另一只眼眼前打量着,极为有兴致。
虞寄白坐在她面前,随意的歪着身子,手里拨弄着一碗冰水。
殿里没有外人,萱女将手中的绿宝石抛给虞寄白,轻快道,“虞岁岁,我想给陛下送顶帽子,你瞧这绿宝石够不够通透?”
绿宝石不偏不倚砸进冰水中,溅起一点冰凉的水花,与清透的冰交相映衬,愈发让人爱不释手。
虞寄白避重就轻,将盛着冰水与宝石的碗往一旁搁了,“我叫虞寄白。”
萱女点头,似笑非笑,眼角的牡丹刺青极为妖异,“好,虞寄白不是虞岁岁,所以虞寄白不用管虞年年的死活。”她越说越激动,倾身过去扯住了虞寄白的衣领,素白的手指爆出一条条青筋。
萱女的脸同他的脸只有一尺之隔,急促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衣袖贴在一起,紫色与白色交织,一种凄厉的美感。
“她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虞寄白沉默。
萱女又质问,“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你才是她的哥哥,你指望我去保护她吗?”
虞寄白站起身,萱女重心不稳,揪着他的衣襟,两个人一起带倒在榻上。
华丽的衣摆铺陈交叠在榻上,虞寄白将萱女脸上的发丝用手指挑开,摩挲了她眼尾的牡丹刺青,眼角嫣红的要与那刺青融为一体,轻声问她,“疼不疼?”
萱女手一颤,只失神片刻,掐上了虞寄白的脖子,凶狠反问,“你说疼不疼?”
虞寄白任由她掐着,在她耳边耳语,“年年没死,那些巫师没有我算的准。”
“她有她的命数,苦尽甘来。”
萱女眼里含着一汪泪,“你怎么知道?我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你要知道,我能与天共通。”他将身体压下去,在萱女眼尾的刺青上蜻蜓点水一吻,“但是有代价。”
他起身,将绿宝石从冰水里捞出来,扔进萱女怀里,“别想着给陛下做绿帽子,做顶黑的罢,入敛那天还能戴。”
说完便推门去了。
凡事有因有果,他不是天生的半神之体,做不到像师尊那样游弋天地之间,所谓通晓天地,操控风雨,都要用命数来换。
他算的出这世上所有人的因果生死,唯独算不出自己的点点滴滴,在与师尊修习之初,他就将灵魂与命运卖给天道了。
就像他测算不到沈之昂会奉狩阳帝之命,来终南山寻他,所有与他相关的一切,过往未来,都被抹杀在天道之中,就连死后都不能入轮回。
近来暴雨,晋阳也时常要下一场小雨,凉州的运河也已经开通,黄河中下游水潮奔涌,看起来近日就要决堤。
慕容澹衣冠整齐,握着竹简,在树上悄悄打探虞年年,他近日已经将公务都搬到虞年年院子外的树上了,树枝上绑了不少竹简,都是他留下来的。
大鹅时不时凶神恶煞冲着他的方向嘎嘎几声,虞年年也只当大鹅最近心情不好,多喂了它一些野菜。
有人敲门,小侍卫忐忑的站在门前,脸红红的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想要掩饰却掩饰不住的喜欢,溢的满满的。
被人这样赤裸裸又羞涩的看着,虞年年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她用手背贴了帖自己的脸颊,试图降温,“有事吗?”
白净的小侍卫擦了擦手心的汗,十分珍重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包裹着一支檀木的簪子,尾端刻成了卷云纹,并不贵重,却做的十分精细用心。
“给,给虞姑娘的。”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又羞涩的不敢再看她的脸,“我,我自己雕的,希望,希望不要嫌弃。以后有条件了,就,就给你送更好的。”
娘说要让他主动一些,送簪子的时候,最好露出雕刻簪子时划伤的手指,再亲手将簪子戴在虞姑娘头发上。
然后问她明晚七月初七,正好是七夕节,要不要出去一起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