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是来报案的, 有人丢了。”
顾明瑄将酒壶放下, 提起笔,问,“失踪者谁?姓名年龄,家住何处,与你是什么关系?”
“是县里的虞娘子……”徐先生顿了顿,“关系,是我未婚妻。”
“呵。”只听见顾明瑄冷冷嗤笑一声,“县里大家都知道,小虞娘子同你解除婚约了, 你怎么还死皮赖脸的,声称人家是你未婚妻?”
徐先生到底是个脸皮子薄的文人,脸颊一下子就飞起红来,“我不甘心,想再争取争取,请求她的原谅,是我唐突了,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
他不是没脸没皮,他只是不甘心。
自那日从虞年年府上回去后,他认真反思了,那件事情的确是他做的不对,他认真改过,保证今后都不再犯,他一定要小虞娘子再给他一个机会。
“机会?”顾明瑄苦笑一声,“什么机会?咱们都没有机会了!”
“人家早早就成婚了!”他仰头,灌了一口酒,“人家前夫回来了,位高权重又死心塌地,轮得到咱们吗?”
“你话是什么意思?”徐先生着急起来。
“我的意思是,那个带走小虞娘子的人,你们口中的摄政王,就是小虞娘子的前夫,人家好好活着呢。”
顾明瑄忍了这么多日子,一遭爆发,终究是忍不住了。
小虞娘子就像是天边冷月,光泽轻柔又恬淡,他乘舟在湖上,见水面倒影了月亮的影子,觉得喜欢,又觉得离他很近,于是伸手去捞,结果只落得波散水动一场空。
月亮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即。
他每每想到虞年年,心都不可遏制的发疼。
县长拉住他的袖子,“别说了别说了小顾,殿下临走时候,不是让此事保密吗?”
顾明瑄眼里泪花点点,“什么保密?殿下若真要我们保密,怎么会只口头叮嘱一句,而没有提走漏风声要如何惩罚呢?他恐是巴不得将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好让大家都打消了觊觎小虞娘子的念头。
咱们还傻傻信了。”
徐先生也不报官了,径直冲了出去,去城中心的摄政王府,他一定要问问这都是怎么回事儿。
他曾经是有机会的,也是离虞年年最近的一个,他当真不甘心。
他不想听顾明瑄的鬼话,他要虞年年亲口告诉他。
摄政王府是搬来长安后重新修整的,时间匆忙,也未多装点,只将建筑重新翻修了一遍,旁的装点什么的,一概没有。
尤其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偌大的府上,显得冷硬又没有人情味儿。
慕容澹临走时候同虞年年说,“你帮我收拾收拾,我回来想见它变个模样。”
虞年年想问他就不怕自己把他府上装饰的乱七八糟,他不满意?
转念又一想,依照慕容澹的审美大概,大概还不如她呢。
她只要在工部给出方案的时候,稍微依照自己的心意调整一下就成了,也没有什么麻烦的。
工部拿了图纸来问,门前应当种什么树,给出的方案里有桂树、椿树、棕树、避火蕉,让虞年年选一个。
虞年年带着人,站在府外比划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姚生匆匆走过,道,“夫人不如写信给殿下问问意见?殿下这个月的信应该快要到了。”
“不好吧,这样会不会给他添乱?”慕容澹在阵前打战呢,她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来烦他,不会让他分心吗?
姚生倒是满不在意,“嗐,夫人您不是每次写信,都不知道给殿下写什么吗?这现成的话题不就来了?而且殿下每次传信来,想必也都是对您的慰问和生活上的事儿,没什么关系的。乌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劲敌。”
工部的人也跟着怂恿,“是啊是啊,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传信问问殿下。”
远远见一青衣人跑过来,头发散了,脚步踉跄。
侍卫纷纷将他拦下,“王府重地,闲人不得靠近。”
“我相见小虞娘子,求你们让我见见她。”
虞年年一回头,认出那正是徐先生,也不知他所为何事,忙走过去。
徐先生一见她,果然安静下来,“小虞娘子……”
虞年年缓缓走近,果然与在闵县的时候有些不相同了。
她穿着水红色的裙子,布料柔软又有光泽,头上戴着珍珠的细钗,十分配她,不再梳着妇人发髻,将头发都散下了。
分明打扮没什么变化,气色却好了许多,看起来也丰盈些,像是她头上簪着的珍珠一样,散发着柔柔光泽。
看起来在王府里一定过得很好。
“徐先生是来寻我的?”
徐先生拼命点头,“是,在下想问虞娘子一些事情。您是心甘情愿跟着摄政王走的吗?真的像顾明瑄说的那样,您与摄政王早早写过婚书,已经是夫妻了吗?”
他问一句,虞年年脸上红一点,待徐先生全都问完了,她才点头,“顾明瑄说得都是对的,徐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徐先生迟疑了半刻,最后才面含悲戚,“我最后一个问题,想问问虞娘子,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虞年年这次考虑都不用考虑,当机立断的摇头,“不能。”
“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有事情我们就要解决,徐先生,你和我的事情,我记得很早以前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也祝您能找到一个贤惠的妻子。”
“我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的,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读书人有时候的执着和迂腐,让人头疼,虞年年要想办法利落的拒绝他,又让他生不起什么心思。
她揉了揉眉心,浅粉色的樱唇紧紧抿起,良久才道,“您很好,我们不合适。如果非说您有哪里不足,大概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比起新人,我还是和故人在一起更合适些。而且,想必是个人,在您和摄政王之间选择,都会选择摄政王吧。”
这是她说过拒绝人最狠心的话。
虞年年实在没办法了,将慕容澹搬出来。毕竟以慕容澹的条件,想必没有人有勇气,同他一争高下。
徐先生果然怔怔的,失魂落魄后退了几步,他将自己与慕容澹做对比,发现自己的确样样都不如人家,他拿什么同人家争?
小虞娘子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是他,的确不够好。
没能在别人欺负她的时候挺身而出,不但不能保护她,还怀疑她。
现如今还没皮没脸的想要同人家争。
虞年年之前给他留了面子,说得含蓄,他才那样不死心,如今直白点儿,虽然伤人心,却也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徐先生,还请您稍微振作起来,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成为妻子。”虞年年叹口气,她心软,生怕再看下去,就开始安慰人家了,安慰着安慰着,又给了人家些不该有的希望。
她转身回去,侍卫匆匆将府门关上,隔绝了徐先生的视线。
姚生在一旁耳朵伸的老长,精准捕捉到了虞年年同徐先生的谈话。
听着虞年年的话,心里像是夏日里吃了冰果子一样舒畅。
心想殿下要苦尽甘来了,真是个值得庆幸的事情,他今日一定要写信告诉殿下,让他高兴高兴。
慕容澹带人行至高昌,人人都用面纱或者面具掩着脸,防风沙。
凉州西边的这些地界,大多都是沙漠,又热又燥,人烟稀少,水源不充沛。
在这种条件下作战,可想而知的艰苦。
天上太阳明亮火辣,将空气都炙烤的扭曲波动起来,呼吸间都是灼热和压抑,肺部感觉到沉顿,像是供氧不足,下一刻就能昏倒。
地上的白沙一层一层的,驼铃叮当作响,沉闷里带着些许清脆,给这支沉默的队伍增添了些热闹。
副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远远见着一片绿洲,笑道,“不愧入夏了,现在就瞧见海市蜃楼了。”
众人跟着一同感叹起来,“可不是,这儿从来没有什么湖泊绿洲,别想蒙骗我们的眼睛。”
一众人走近了,那绿洲反而越来越大,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湿濡凉爽起来,慕容澹将黑色的面纱揭下,迎面而来的湿濡凉风。
“不是海市蜃楼,前方的确有绿洲。”
众人又惊又喜,赶忙骑着骆驼奔过去。
“去四周打探打探,这绿洲是何时出现的,我们稍作休整,下午启程赶往龟兹。”
副将捧了一把水,欢欣鼓舞,连忙应了,带着骆驼跑出去。
他回来时神神叨叨的,“听附近百姓说,这绿洲是过年那一阵出现的,原本这儿是什么都没有的,但某一日来了个白衣男人,在这儿逗留后,人不见了,却出现一泊泉水,然后滋润万物成了绿洲。”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我个二十岁的妙龄少女为什么口味那么古早,昨晚找了个挖心挖肾的古早虐文,一边哭一边爽的头皮发麻。
忽然又想写古早虐文了……(点烟jpg)
第85章
慕容澹带兵行至龟兹, 在与乌孙对战的前一天,收到了乌孙王的求和书。
“愿倾乌孙举国之力,结两国之好。”
求和书写得又真诚又怂,看得慕容澹险些就信了。
他将求和书放在案上, 对着乌孙来的使者勾唇一笑, “好, 孤答应了, 回去告诉你们乌孙王, 孤今晚就退兵。”
他指节轻轻敲打在桌面上, 极为有节奏, 听得乌孙使者心肝发颤。
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急急忙忙低头, “我会向我们大王带到大梁王的意思。”
副将把他送到两国的交界之处。
慕容澹懒散地箕坐在地上的萱席上, 抬手将桌面上的求和书一撕,裂帛之声响起。
众人脑中原本松弛下来的神经, 陡然又绷起。
他们还以为殿下为了减少伤亡,求得和平, 不打算对乌孙出兵了呢。
眼下一看……
“明日, 军中减灶至五成,后日减灶至三成。”慕容澹将手中的丝帛碎片随手扔掉,淡淡道。
此话一出,众人便清楚他是要迷惑对方,使对方放松警惕。
副将领命退下。
不多半刻,有个小卒进来,呈递上来一封信件,“殿下,长安王府来的信。”
众人肉眼可见慕容澹脸上紧绷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柔软, 迫不及待将信接过来细看。
一共两封,一封是姚生写的,一份则是虞年年写的。
姚生那封里面写道长安一切正常,无需慕容澹挂心,且说虞年年拒绝了徐先生,而且是用殿下作为借口。
慕容澹眉眼间都绽开些欢快,不胜欣喜。
虞年年那封信,当中只是客气的问候,最后末尾问他门前种什么树好。
慕容澹也没回信说让她自己拿主意,都听她的之类的话,她但凡心里有主意,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了。
当即提笔告诉她,种桂树吧,桂树枝繁叶茂,好看。
虞年年每次给他写信的时候,其中话题都寥寥,但他却总有说不完的事情要告诉她。
例如沿路的风光,不一样的风土民情,还有些特殊的食物,他说回去的时候,会给她带些。
虞年年次次都告诉他,注意安全,东西带不回来就带不回来吧。
言外之意,是他人安全回来就行了。
六月中旬的时候,大梁和乌孙第一场交战正式打响。
乌孙原本的求和书,也是打着诓骗慕容澹的心思,慕容澹带兵深入之时,两方人马正装了个着。
欲开战时,忽遇上了沙暴,两方不得不休战,作为休憩。
因为沙暴的缘故,传信的人来往不方便,从龟兹到长安的信件便断了。
虞年年对慕容澹的安危表示忧心,又听说龟兹那边多沙漠,食物与水源都不充足,如今赶上沙暴天气,也不知道能不能得胜归来。
姚生心里略微担心,但还是宽慰虞年年,“夫人放心,殿下多次与乌孙交过手,不会吃亏的。龟兹沙暴,连带着乌孙也落不着好。”
虞年年这才放下心。
对王府的修缮还在继续,工部已经将全部的图纸都做了出来,虞年年从头到尾核对一遍后,便开始动工了。
她指着最西边的一大片空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工部的人笑了笑,“这是殿下临走前特意让人空出来的,说是有大用处。”
虞年年急得王府西边是有个园子锁了,守园子的人告诉她,这个地方,谁都不能进,里面时不时冒出人影来,不知在忙碌什么。她猜测是用来储备机密文件的地方,便也不多过问。
“那就空着吧,等殿下回来,听他的安排。”
但凡施工起来,就没有安宁的,嘈杂声从早响到晚。
虞年年虽然有些烦躁,但看着这偌大的府中一点点有了人气,也觉得欣慰。
心想早完工不如晚完工,便也忍着了。
姚生忙的脚不沾地,早前临走时候,又带进来个宦官,“夫人,这是宫中太后娘娘的贴身总管,可以信任。”
他交代完便走了。
大抵内侍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谄媚至极,挂着一张笑脸,面白无须,腰时时刻刻比旁人低三分。
“奴才发财,奉太后娘娘懿旨,来接夫人进宫小住的。”
虞年年这才想起来,慕容澹临走的时候说过,朝中大半人现在已经夹起尾巴做人了,萱女那儿,多半是安全的,若是想进宫见她,多带几个人。
“太后娘娘听闻近来王府修缮,大抵没法子住人,所以让奴才接夫人进宫小住,避避喧嚣,顺便两个人也能说说话。”他尤嫌不够,又添柴加火道,“这个月马上就到各家夫人进宫朝见的日子了,沈尚书的夫人虞氏也来,您还可以见见她。”
虞年年原本就动心,又听说能见到虞令月,连忙笑着点头应到,“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内侍灿然一笑,“太后娘娘说了,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带两件贴心的东西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