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莉丝害怕极了。
第7章
深夜,多莉丝深蓝色的眼睛骤然睁开。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绞痛,眼泪滴落到了枕头上。多莉丝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团起的身体,如同一条脱水的鱼,控制不住地抽搐着。
她做了一个梦。
她感觉自己漂起来了,全身没有一点重量,喉咙处的干涩和双腿的刺痛都变得麻木。可是这并不让她开心,她的心中充满着无尽的绝望和悲伤,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在梦中,多莉丝睁开了眼,眼前是一片黑暗。耳边寂静极了,只有窸窸窣窣的水流声。动作间,水流从她的身侧缓缓流过,锐利而寒冷的冰块划过她的皮肤,立刻就在她的手臂上流下了一到血.痕,可是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突然,远远地亮起了一盏灯。
一个绝望而机械的男声大声喊:“还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还有人活着吗?”
船桨在水里缓缓划过,发出了哗哗的水声,黑色的倒影割裂了探照灯的亮光。借着遥远微弱的灯光,多莉丝看清了身边的景象:她身上套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看来正是这个肥大的“衣服”,让她失去意识以后还能漂在水面上。她环顾四周,身边漂着上百个和她一样的人,他们的脸色青白,眼睛紧闭,僵硬的脸上结满了冰霜。
没有一张脸是她曾经见过的。
多莉丝有些慌张,仔细搜寻着近处和远处的人,他们姿态各异,有的只露出一个脑袋,有的趴在木板上,有的还保持着紧紧拽着漂浮物的动作,却只露出了一只手。
可是没有一个人还有呼吸。
远处的呼喊声再次响起,多莉丝张了张嘴,熟悉的咸涩味道告诉她,她现在正处于海上。她不害怕海洋,可是她怕极了浮尸,她想要大声呼喊回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搜救船上的人没有得到回应,从这片惊悚的浮尸堆边划开了,探照灯转到了另一侧海域。
多莉丝急切地想要追上,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能为力。她似乎被一个无形的牢笼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船上的人还在机械地重复着喊话,将漂浮的无数亡灵抛在了身后。
探照灯在前方的海域上到处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吸引了多莉丝的注意力——那是露丝!
“哔——哔——”
微弱的哨子声从露丝那处响起,起初,救助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声响。很快,哨子声越来越有力,船上的人惊喜地大声喊道:“这里还有人活着!快!再快一点!”
露丝得救了。
多莉丝醒了。
多莉丝竭力从床上爬了起来,无视脚底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冲向了浴室,掰开了浴缸的水龙头。她喘着粗气,趴在洗手池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衣服湿透了,粘在了身上,脸颊上冷汗滑落,眼睛变成了发黑的深蓝色。
这个梦太过真实,多莉丝的心跳犹如雷鸣,脑子里满是“嗡嗡”的耳鸣声。浴缸里的水越来越满,巨大的水声反而让她越来越清醒了,她没有来得及脱衣服,就将自己抛进了浴缸,任凭自己被淹没。
熟悉的触感又唤起了她的记忆,夜间冰凉的水让她回忆起了梦中的一切。
为什么她会在海上?为什么她身边全都是浮尸?为什么露丝也在?1900去哪儿了?
这是她曾经在童话故事中所听说过的海难。可是在故事里,罪魁祸首总是她的族人——海妖。海妖塞壬的歌声让船员迷失了方向,带着巨轮一起沉沦到海底,成为他们的食物。
‘可是,我自己就是人鱼啊?’多莉丝立马否定了这个猜测。
梦中的景象是真实的吗?是即将发生的吗?
如果这是一个预知梦,那么……她最近一次的出海计划就是“泰坦尼克号”的首航!
1900会怎么样?他依旧逃不过海洋的吞噬吗?
而露丝·布克特,居然登上了前往美国的轮船!她难道真的……真的和卡尔·霍克利订婚了?否则,多莉丝实在想不通,一个在英国土生土长的贵族女孩,为什么要去一个陌生的国度。
那个人也会死吗?
想到这里,多莉丝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多莉丝只能选择远离,或者杀了他。
可是,一个已经心甘情愿陷入情网的傻子,怎么能下得去手,亲手把利刃刺入心上人的心脏?
第8章
多莉丝下定了决心要避开他。
可是没想到,就在第二天,这个人就来到了她的窗台下。
清晨,多莉丝刚从浴缸里爬了出来,披上了晨衣,就听到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嘭嘭嘭。”
多莉丝摇了摇床边的铃,外面的女佣得到了回应后,打开了门。
“博德曼小姐,霍克利先生前来拜访。”
多莉丝正要操控轮椅出门的动作一顿。
“他正在花园里等待回复,博德曼先生吩咐过,他不在的时候不让任何人进屋子。”女佣试探性地抬眼,看向多莉丝,“小姐,您要见他吗?”
多莉丝愣了愣,没有说话。她坐着轮椅划到了窗前,躲在了飘扬的窗帘后,侧身望去。
霍克利正站在圣诞树下,抱胸看着旅馆的佣人将高大的圣诞树推倒。修身的黑色西装下,宽厚的肩背和臂膀紧绷着。他有些不耐烦地左右换着支撑的脚,身后重心的仆从乔伊洛夫擦着额头的冷汗,面色焦急地和他说着什么。可是霍克利的神情紧绷,隐隐就在爆发的边缘了。
“一,二,三!”工人们大喊,合力抱住圣诞树的粗壮树干。
“砰!”
圣诞树倒下了。青绿色枝条上缠绕着的丝带散落了一地,枝桠上悬挂的贺卡掉落在了泥土上。霍克利撇过的眼神凝滞住了,他不顾乔伊洛夫的劝阻,走上前,捡起了沾染了泥污的贺卡。他前后翻看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
多莉丝低呼一声——那是她先前“偷看”的贺卡!
她之前偷看了别人的私人贺卡,这已经够羞耻的了!更何况这竟然被霍克利发现了!想到自己无礼的行为竟然被在意的人看到了,多莉丝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
“小姐,需要我去通知前门,让霍克利先生进来吗?”
女佣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再次问道。
这时,霍克利恰好等得不耐烦,眯着眼睛抬头看向楼上的窗户。多莉丝屏住了呼吸,来不及多想,就将窗帘拉了起来,挡在了自己面前。
窗帘上的红色印花在阳光的投影下,在她的脸上形成了红晕。
多莉丝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她这动作太过掩耳盗铃了,霍克利一定发现了她在这个窗台看着他!
这个想法让多莉丝的脖子都变红了。
“请他进来吧。”多莉丝吩咐道,女佣应下了,转身告退。
“等等——”多莉丝想到了昨晚的梦,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已经下定决心远离霍克利、远离这个或许会让她魂飞魄散的定.时.炸.弹,怎么还能这样牵扯不清?
更何况,自己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路人罢了。
她和露丝交好,海洋之心也不是没有机会拿到手。
想到这儿,多莉丝咬咬牙,吩咐道:“就说我不舒服,不能见他。如果有什么事情,请霍克利先生等哥哥回来之后再告诉他。”
“霍克利先生说是来找您的。”女佣试探性地劝说,她收了霍克利的小费,总也要为他多说两句,“他似乎有话想对您说,我看见他身边的乔伊洛夫先生还带了礼物。”
多莉丝的脸皱到了一起,眉头紧拧,心里纠结万分。可一听到“礼物”一词,就想起了被她藏在柜子里的礼盒。
多莉丝打开了柜门,捧出了那个系着洒金丝带的礼盒,交给了女佣。
“把它还给霍克利先生吧,他会明白的。”
“可是——”女佣睁大了眼睛,这可是霍克利先生送的礼物,多莉丝小姐将它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恐怕要把他惹怒!
“去吧,玛丽。”多莉丝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果断地合上了门,把女佣挡在了门外。女佣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礼盒,只心道不好。
卡尔·霍克利看着眼前女佣低垂着头,双手颤抖着递上了那个眼熟的礼盒,心中怒意骤起。
她甚至连盒子都没有打开过!
霍克利的嘴角抽搐着,恼怒、自嘲和讽刺几乎击败了理智,他如同一只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女仆捧着礼盒,眼神暗示一旁的乔伊洛夫,乔伊洛夫正要伸手接过,礼盒却被一只手夺过。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闭上了眼。
他抑制不住冲动,眼巴巴地上门,想要把她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和承诺交给她,哪怕乔伊洛夫一直在耳边重复那些令人厌恶的话——老霍克利的命令、家族的荣光、出生名门的未婚妻。
可是她分明就在窗后,却连一面也不愿意见他,甚至交还了曾经他献上的礼物。
霍克利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第9章
霍克利手里的礼盒迟迟没有扔下。
乔伊洛夫从他手中接过了礼盒,低下了头,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微笑。
霍克利再一次抬头看向那扇窗户,他不知道那扇窗户后现在还有没有人,他试图通过掀动起的窗户探寻那双蓝色的眼睛,却一无所获。
工人们默默干活,合力将倒下的圣诞树抬出了院门,只留下一地散落的针叶、彩带和装饰品。霍克利只觉得自己的一厢情愿就如同红红绿绿的彩带,被踩到了泥里。
乔伊洛夫走上前,在他的耳边说:“少爷,您和鲁芙夫人的约定了午餐,现在出发时间恰好,您看……?”
霍克利听到这话,握起了拳头,沉默不语。
二楼的窗帘依然纹丝不动。
“走吧。”
霍克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派人通知露丝一起来用餐。”
多莉丝在窗帘后听到了汽车启动的声音,这才拨开了帘子,往院门前望去。后座车窗只露出了霍克利的半个身体,他的腿上放着一个小巧的黑色盒子,这显然不是她刚才退回的那个。霍克利摩挲了许久,终于将盒子打开了。
来自海洋的气息一下子击中了多莉丝,如同潘多拉的魔盒。
多莉丝睁大了眼睛,难道霍克利原本是打算把海洋之心送给她的吗?
可是下一秒,她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一个傲慢的资本家怎么会做这样的亏本买卖?多莉丝不敢相信。‘他是来用海洋之心威胁我的吗?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霍克利合起了盒子,海洋之心的气息刹那间消散了,而让多莉丝惊讶的是,霍克利身上那股力量再次出现了,显然,海洋之心对他的影响超乎想象的大。
多莉丝担忧地探身,却只见汽车留下了长长的黑色尾气。
*
晚餐时间,1900终于踏着满院的夕阳回来了,他刚脱下厚重的外套和礼帽,就听到轮椅的声音从二楼的地板划过,女佣着急地迎了上去,和多莉丝说着什么,接着,楼梯上就传来了声响,女佣将轮椅从二楼抬了下来,多莉丝扶着墙壁慢慢走了下来。
“我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宅子,就在伦敦郊外。”1900走上前去,熟练地抱起了多莉丝,将她放在了轮椅上,女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1900挥手只让她准备晚餐。
“那是一个小庄园,旁边就是一处小湖,庄园主今日恰好缺一笔钱,这才愿意把它租借给我们。”1900推着轮椅往餐厅走,“你一定猜不到庄园主是谁。”
多莉丝没有回话,1900觉得奇怪,又重复了一遍,多莉丝这才如梦惊醒,问道:“什么?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注意。”
1900若有所思,但他并不追问,只是又重复了一次。
多莉丝露出了一个思索的表情,无果后坦白道:“我不知道,丹尼。你又认识了新朋友吗?”
“帕特里克,帕特里克·克劳利,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多莉丝疑惑地摇了摇头。
“那天拍卖时,坐在我们后面的年轻人。”1900解释道,“他似乎急需一大笔钱,我在琴行遇到了他,他正要把一架极好的钢琴抵押出去。”
多莉丝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精致的穿着:“我记得他看上去很富有,那天的拍卖会上,他的出价也并不低。”
“谁知道呢,那些贵族少爷们的钱来的也快,去得也快。”1900漫不经心道,“总之,他把小庄园租借给我们了,他平日不住在那里,我们随时可以搬过去,就看你愿意什么时候搬走了。”
多莉丝脑海中浮现出今日清晨的场景,她担心霍克利还会再找来,如同一阵风一样吹乱了自己内心的平静,急忙道:“明天就可以,越早越好。”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旅馆?”
“不。”多莉丝别开了脸,“我很喜欢,但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1900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直觉今日在他离开后,有人前来拜访扰乱了多莉丝的心神。
第10章
第二日,卡尔·霍克利再次来到旅馆时,却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少爷,我们……”
“该死的!”霍克利想要踹一脚什么发泄心中的燥火,又觉得自己这样自作多情太过羞耻可笑。
他努力抑制住心中挣扎着想要破出牢笼的恶兽,转身上了车,将车门大力地甩上。车窗颤颤巍巍地呻.吟着,昭示着主人心中的不定。
一再的碰壁让他三十年的骄傲被打碎,就连在强势蛮狠的父亲面前,他也从没这样被动过。他或许可以抵抗金钱的节制和人身的监控,可是他的感情被自己关在了牢笼,以至于控制不住一次又一次前来试探。
幸而这样的被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