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竹只来得及看清面前波澜汹涌的江水,下一刻冰冷的水霎时间湿透了全身,无边的恐惧扑面而来。
她的手被捆着,根本挣脱不开,掉进水里无疑一死,江水钻进眼睛口鼻里,根本来不及呼救,就沉了下去,这一刻她只感觉到无数的水往肚子里灌,几乎已经无法呼吸。
她绝望的那一刻,看到水中一抹黑影,接着有柔软的什么东西贴上她的唇,牙关被撬开,开始给她渡气,被捆住的双手也很快被解开。
但今日这么一遭,陆清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格外的疲惫,被人拖出水面的那一刻,便彻底晕了过去。
封景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丝毫顾不得浑身湿透,将陆清竹抱到船上,等按压了她胸口,看她吐出污水,面色渐渐恢复了红润,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随行的婢女立刻将陆清竹带到房间里换下衣裳,太医去把了脉,道了一声无碍,封景澜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盛兰舟看到这一幕,心中微微酸涩,驻足停留了片刻,无声的退了出去。
今日听闻陆清竹失踪的消息,他心中的着急丝毫不亚于封景澜,然而,再多的不安和担忧只能藏在心里。
他没有资格陪在她身边,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看着她安然无恙,只要她没事,他便能放心了。
至于别的……
总会有人永远陪着她。
盛兰舟走到甲板上,那个灰衣男人被救了起来昏迷过去还没处置,而那个劫持明珠的小喽啰,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瑟瑟发抖了。
盛兰舟暗沉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杀意,他看了眼地上的两个人,身形一闪,抬手从身旁侍卫的手里抽出一把利剑,剑影一起,地上的两人已经没了气息。
他掩去身上的杀意,把还滴着血的长剑往地上一扔,沉声道:“扔到江里,喂鱼……”
九王爷心上人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还不等陆二小姐回府,已经不少人在陆家门口看热闹。
陆清荷听闻这个消息时,气得将手里的毛笔往桌案一扔,画了一半的秋月图顿时染上了污渍,黑漆漆的像是她此刻的心一样。
怎么会这样?
陆清竹凭什么这么好运,明明都已经在江上了,怎么还会被救下来?
再晚一天,她就会被到边城去,到时候什么威胁都没了。
为什么这个时候,封景澜竟然还能神通广大的找到她?
如果九王爷如此的深不可测,是不是连那些掳走陆清竹的人都能查到来历?到时候,岂不是她也会被牵连进去?
陆清荷莫名有些心慌,默默安慰自己,这事她做的很隐蔽,人是陆长鸿找的,并没有透露过身份,哪怕是九王爷也不会查出什么。
陆清荷自我安慰,将已经脏污的画揉成团,往地上一扔,随即便被别人一脚踩住。
她一抬头,便看见云霞惊慌失措,带着泪痕的脸:“小姐,大事不好了……”
陆清荷秀眉轻蹙:“发生什么大事了?”
云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小姐……庞将军遭山贼偷袭受了重伤,原本已经见好,可昨日回京路上口吐鲜血,太医说已经救不回来了……”
庞将军是称呼庞卫,陆清荷自然是知道的,可这一刻,她却觉得格外的陌生,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云霞口中的庞将军是谁。
她呆呆的问:“你是说……庞卫?”
看到云霞点头,陆清荷终于回过神来,心神惧荡,仿佛当头棒喝。
“不、不会的……他好好在抚州,怎么会受伤……”怎么会伤重?
“小姐,您去庞家,见一见将军吧……至少也要见他最后一面啊!”云霞的声音唤了陆清荷的思绪,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匆匆往庞家去。
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陆清荷都一直不敢相信,等到了庞家,在庞夫人失声痛哭中,她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未婚夫。
庞卫五官端正,身形高大,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的俊美容颜,是极难得的少年英杰。
然而此刻,他却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即将不久于人世。
在看到庞卫的那一刻,陆清荷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她慢吞吞的移到床边,轻声呢喃:“庞卫……我来了,你怎么不睁眼看看我?”
可惜庞卫一直没有动静,连眼皮都不曾颤动一下,若不是看到他还微微起伏的胸口,陆清荷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等了一年,这一年来,和庞卫紧靠的一封书信联系,她等了许久,有时候两三个月都无法收到回信。
她日复一日的等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站在庞卫身边,与他白头偕老。
她的嫁衣早就已经绣好,上次剪坏的盖头,也重新绣了一个,是吉利的龙凤呈祥。
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多的时间,他们就能成亲,她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等着庞卫来娶自己。
然而没想到时隔一年的相遇,竟然是这样的场景,庞卫仅存一息,再也无法回应她说的话。
庞夫人哭得声嘶力竭,晕厥了几次,醒来又扑在床头大声哭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成了这样,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陆清荷听着刺耳的声音,心中渐渐沉重,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庞卫,低声道:“夫人,您别哭了,吵着他睡觉了。”
庞夫人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泪眼朦胧的看着她,伸手擦掉了眼泪,从地上起来拽住了陆清荷,语气冰冷:“是你!是你!是你克了我的儿子,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没过门,怎么就克我儿子呢……”
陆清荷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庞夫人:“你说什么?”
庞夫人从来没有这么疾言厉色骂过她,在她印象里,庞夫人一直是个温柔随和的长辈,待她一直很好,每次见了,都是各种嘘寒问暖,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这才几天,她的态度,怎么就完完全全变了样?
☆、望门寡
庞夫人情绪激动, 虽然没有再哭,却是一个劲的骂陆清荷命中带煞,与儿子八字不合,是她命太硬, 才会克了庞卫。
陆清荷又悲又怒, 如玉的面庞上还有晶莹的眼泪, 耳边充斥着庞夫人尖锐的责骂声,她心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随之流逝。
床上昏迷不醒的庞卫突然动了一下, 陆清荷眼尖的看到,又惊又喜, 不顾庞夫人恶意的辱骂, 小心的唤了一声庞卫。
庞卫眼皮颤了颤,然后幽幽转醒,眼睛里一片迷蒙, 他的目光落在陆清荷身上, 渐渐有了光亮。他动了动嘴, 还未张开就猛地一咳, 喷出一大口鲜血。
陆清荷放在被子上的手瞬间溅上了一团温热,庞卫白色的里衣被鲜血染红,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庞夫人尖叫一声, 撕心裂肺的喊道:“来人,叫大夫啊……”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庞卫伤及心肺, 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回天,很快便闭上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陆清荷怔怔的握着庞卫的手, 感受着他越来越冰凉的身躯,心上也像是结冰了一般再无波动。
“陆清荷,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都怪你,是你!是你克死我儿子,我要杀了你……”庞夫人彻底崩溃了,扑到陆清荷身上对她拳打脚踢,陆清荷尚在愣神,来不及反抗,脸上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来不等她作何反应,庞夫人因为情绪悲痛,再次晕了过去,三大五粗的庞勋沉着脸让人把妻子送下去,看到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呼吸的爱子,心痛不已。
好半晌,才艰难的开口:“清荷丫头,你别和你伯母计较,她……也不容易……让你受委屈了!”
儿子没了,最伤心的人莫过于父母了。庞勋虽然也难过,可也不像庞夫人那样激动,早在收到庞卫重伤的消息后,他就有心理准备了。
但庞夫人和陆清荷不知情,都是昨日庞卫回京后,庞夫人才看到儿子重伤昏迷。
好好的一个家变成了这样,实在令人措手不及,眼看着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办喜事了,他还等着抱孙子,哪曾想……
庞勋心中悲痛欲绝,不知该如何和陆清荷说了。
她还是个大姑娘,没进门未来夫婿就惨死,将来难免让人诟病。不过陆家和庞家是至交,陆清荷如果想进门,他们也能把她接进来,以少夫人的身份养她一辈子。如果她想另外嫁人,一年过后自有好的人家任她选择。
庞勋考虑着怎么开口,陆清荷已经颤巍巍的起身,脸上赫然印着清晰的手掌印,衣袖上沾了庞卫的鲜血,头发也凌乱不堪,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
“庞伯父,我先回去了,烦请您好好处理庞卫的身后事,我明日再来看他……”陆清荷声音沙哑,目光呆滞,僵硬的转过头,再次看了看庞卫,滚烫的眼泪流下来,连心都湿透了。
陆清竹昏迷了两个时辰,醒来时,是在回京城的马车上,封景澜就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他双眉间微微皱起,几缕黑发贴在下颌上。
马车晃动了一下,他蓦地睁开眼,眼中尚有凌厉的光,待看到陆清竹醒来时,才生出了温度,轻轻一笑:“你醒了!”
陆清竹尚有一些无力,坐起身时才摸到脖子上缠了厚厚的纱布。手脚上有淤青的地方,也已经上了药,有淡淡的一股药香味。
“我没事了?”
封景澜眸光微闪,温声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封景澜虽是这样说,但陆清竹还是心有余悸,劫后余生来不及欢喜,便有疑问涌上心头:“王爷你能查到是谁动的手吗?”
封景澜顿了顿,把陆清竹的手握在掌心,脸上有怒气:“自然是能的,不管是谁,他敢动你,就不得好死!”
陆清竹鲜少在封景澜身上感受到这般骇人的戾气,让她心中一震,转而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他手背上,柔声说道:“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封景澜垂眸看着她的动作,不禁哑然失笑,浑身冷冽的气息顿时消失:“我已经让人进宫去,等会回去赐婚的圣旨就能下来,婚期在明年正月,一应赏赐和聘礼很快也会跟着送去。”
陆清竹面露讶然:“这么快?”
她还没想好这么快嫁人呢!
封景澜睨她一眼,声音清冷:“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反正迟早有这么一日,今日封景澜不顾一切的来救她,已经让她心生感动了,这么说起来,嫁给他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嫁便嫁吧!”
封景澜莞尔,情不自禁的靠近她,在她额上亲了亲。
陆清竹的脸颊瞬间绯红,一把推开他,嗔怒道:“你干什么!”
“亲你啊。”封景澜笑容满面,犹如芝兰玉树,俊美无双。
事情如封景澜说的那般,马车才到陆家门口,便有许多人簇拥着一位面白无须,手持拂尘的大内太监过来。
见到封景澜,那太监先是行了礼,脸上是无懈可击的讨好的笑容:“九王爷,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请陆二小姐接旨!”
陆清竹心中一震,愕然不已,还是封景澜笑眯眯的拉着她跪下,才听大内总管宣读圣旨:“朕之皇幼子景澜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已过弱冠。今有工部右侍郎陆通之二女清竹,值及笄之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钦定为皇幼子景澜之嫡妻正妃,择吉日大婚。钦此!”
明黄色的圣旨捧在手心里,陆清竹看着上面的金丝龙纹,这才如梦初醒,忙着磕头谢恩。
封景澜没有进门,他要去调查挟持一事,陆清竹自己进了门,还未回漪澜院,就听过往的丫鬟婢女小声说着什么。
青柳和紫云出来接她,便说了庞卫受伤身亡一事。
陆清竹震惊不已,目光复杂,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庞卫英俊温和,年少有为,她也曾见过许多回,抛去别的不说,庞卫与陆清荷真真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的一对。
当初,她还曾羡慕过,长姐身为嫡女,才能配得上庞卫这样的人。她曾感叹自己前途渺茫,穷途末路,若不是后来遇见封景澜,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心里虽然不喜欢陆清荷这个姐姐,可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到底还是有一点温情。
眼看着就要成亲了,结果未婚夫却重伤去世,风光无限的未来庞少夫人,一朝成了人人惋惜的望门寡。
陆清竹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同情或者惋惜都有。一向心高气傲的陆清荷,经历了这次灾难,怕是要跌落谷底吧。
听说陆清荷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浑身是血,连最注重的仪态都顾不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的撕心裂肺。
陆庞两家到底也是姻亲,未来女婿出了事,陆通自然要上门的,万氏则留在府中安慰陆清荷。
陆清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理人,万氏喊了一阵无果,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低声呜咽:“我苦命的女儿啊!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至今她都接受不了庞卫突然离世的事实,明明年前她见未来女婿的时候,庞卫还是一副风华正茂,气宇轩昂的模样。
她心里还无比的自豪骄傲,能和庞家结亲已经足够令她扬眉吐气。哪里料到,见庞卫最后一面竟然是看到的尸体。
陆清荷一直是喜欢庞卫的,如今却落了个这样的结果,万氏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夜里更深露重,临近子时陆通才带着一身寒气回来。
他搓了搓冰凉的手,看着陆清荷紧闭的闺房,无奈的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万氏明白他在可惜什么,心里酸涩极了,此刻的感觉就像是通往前方的路被人摧毁,跟只无头苍蝇一样原地打转,无奈又茫然。
庞卫死了,陆清荷的名声自然也会受损,毕竟是还未过门的媳妇,落个望门寡的名声实在不大好听。而且眼下,两家关系也算不错,陆清荷怎么着也得守个一年孝。
万氏就怕将来有人对陆清荷指指点点,影响她将来的姻缘。
想到这些,万氏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我的清荷怎么就成了望门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