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清竹收拾好刚到巳时,吩咐门房准备好马车,便匆匆往贡院去。
贡院外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许多人伸长了脖子,焦急的往贴榜的方向看。
与此同时,礼部尚书和常太傅恭迎太子殿下,亲自将五十名及第进士糊住的名字揭晓。
周尚书撕开考卷上的纸,由太子报出考生名字,常太傅执笔记下名次。
太子接过写着‘第一名’的考卷,微微挑了挑眉,笑道:“若是不出意外,这第一名就是将来的新科状元了。”
周尚书颔首:“极有可能。”
常太傅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然后若无其事的蘸了墨汁,准备提笔写字,太子展开考卷,不轻不重的念了几个字。
“会试第一名,高嘉行!”
常太傅赫然一惊,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待看到考卷上清晰的三个字,顿时手一颤,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晕染了一大片痕迹。
太子笑容渐深,侧目看着常太傅,打趣道:“太傅大人这是怎么了?”
常太傅如梦初醒,艰难的开口:“微臣有些激动……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高公子真是少年英才!”
太子露出恍然的表情,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还以为太傅大人不相信这个事实呢。”
常太傅快笑不出来了:“殿下说笑了……高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能得第一,实乃众望所归!”
周尚书也十分赞同的奉承道:“高公子必定连中三元,一举夺魁!”
太子不置可否,又瞧了常太傅一眼,才道:“继续吧。”
☆、高中
常太傅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这么恐慌过, 太子的眼神并不锐利,可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身上,常太傅觉得浑身冷汗直流。
心中更是有无尽的疑问和惶恐,明明他已经偷偷换过了高嘉行的考卷, 当时他早有准备, 拿了一份与高嘉行字迹相似, 却是出自别人之手的考卷与之替换。
分明是滴水不漏,无人知晓的, 可为何高嘉行的考卷会重新出现,他之前替换的那份呢, 被谁拿走了?
难道是太子?
常太傅摇摇欲坠, 脸色惨白,太子难道已经是他做的?他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革职,抄家?还是杀头?
常太傅脑袋里百转千回, 手里的笔竟是控制不住的落在了桌上, 墨汁四溅, 如同他此刻绝望的心。
太子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起来, 有几分严肃的看着常太傅:“太傅可有哪里不舒服?若是哪里有不适,就让太医看看,毕竟太傅一把年纪了, 可经不起折腾了。”
常太傅本来就心中有鬼,听见太子这番话,更是觉得意有所指, 仿佛太子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
不过太子就是稍微严肃的提醒几句,并没有别的话,常太傅心里紧张,写不了字, 最后也由周尚书代笔。
在午时正,会试考中的名单贴在了贡院外。
彼时,陆清竹恰好看到陆长筠和封珏盛兰洵高嘉行一同过来。
几人都是气宇轩昂,芝兰玉树般的俊美少年郎,一路走来,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有路过的少女,娇羞的望着他们掩嘴偷笑,私下里议论纷纷,满脸的惊艳。
陆长筠率先看到陆清竹,惊了一瞬:“阿竹,你为何在此?”
陆清竹笑吟吟的说道:“特意来看榜的呀,希望大哥高中!”
言罢,又转头向高嘉行说道:“高大哥如今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了,今年的新科状元必定是你了!”
高嘉行也不过分谦虚,客气的拱了拱手:“承王妃娘娘吉言,但愿如此!”
“你俩都别谦虚了,若是将来殿试得了名头,一甲说不定你们就要占俩!”盛兰洵啧啧称奇,自打顺安王过世后,他消瘦了一些,但精神还依然十足,还是那个潇洒倜傥的盛家小公子。
高嘉行也笑道:“当初你若是没落榜,将来岂不是我们三人占了出尽风头,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咱们几人了?”
盛兰洵听出了高嘉行话里的揶揄,也不生气,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尽显风流:“我还是有自知之明,我这水平只能垫底,将来哪怕入朝为官了,也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干点粗活,给你们打杂的!”
陆清竹听着盛兰洵夸张的比喻,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单凭着顺安王的功绩蒙荫子孙,将来盛兰洵入朝为官,怎么都不会是个打杂的芝麻官。
不过,她现在不太能理解的是,盛兰洵为何在二月的天气里用起了扇子,这天分明没有一点热意,他特立独行的用起了折扇,莫不是为了看起来风流潇洒一点?
陆长筠看盛兰洵这个季节用折扇,也是有些无语,不过既然是盛兰洵,有什么夸张离谱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也不稀奇。
正好前面突然一阵喧哗,周尚书在侍卫的保护下,拿着大红的榜单贴在墙上,陆长筠正要开口说去看榜。
“王妃娘娘!”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陆长筠一转身便见一抹粉红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顾惜茗今日特意隆重打扮了一番,与上次一身英气硬朗的男装不同,今日她穿了粉色的广袖流仙裙,梳着娇态十足的随云髻,珠钗轻曳,笑靥如花。当真是皎皎如玉,灼灼其华。
陆清竹有些惊讶,很意外‘又’在这里遇见顾惜茗:“顾小姐,你来贡院做什么?”
“听说今日放榜,我专门过来看看热闹。”顾惜茗露出甜美温婉的笑容,明明是和陆清竹说话,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陆长筠身上瞟。
陆长筠注意到顾惜茗频频看向自己,有几分莫名其妙,心里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的衣着面容,是否有不妥之处,为何这位英国公家的小姐,要一直盯着自己看。
他心里正狐疑着,顾惜茗已经转过头来和自己说话:“陆公子,你可高中了?”
面对顾惜茗灼灼的目光,陆长筠难得的有了一丝无措,难掩窘态,不过就一眨眼的功夫便恢复如常:“刚放榜,准备去看了,顾小姐自便,我们先过去了。”
说罢,几乎是逃也似的,迈开脚步往前面走了,高嘉行打了一声招呼也跟着过去,盛兰洵意味不明的戳了戳封珏的腰,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被封珏狠狠地瞪了一眼,灰溜溜的跑了。
不过才走两步,盛兰洵又停下脚步,伸手拉住封珏的胳膊,一边往前走,一边挤眉弄眼地在他耳边低声道:“嘿,殿下,这是英国公府家的姑娘啊!”
封珏面不改色的往前走,语气波澜不惊:“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盛兰洵贼兮兮的说道:“英国公府的小姐,你母妃给你预定的未婚妻啊,你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
“你胡说八道什么?”封珏没好气的瞪了盛兰洵一眼,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我什么时候有过未婚妻,我说过了我不会娶她,我母妃一厢情愿罢了!”
看到封珏似乎有了怒气,盛兰洵没骨气的讨饶了:“我就说说而已,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封珏脚步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往前走,说话的声音却缓和了下来:“抱歉,我不是要冲你发火,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没可能的事,不要再说了,免得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你这不近女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男人呢……”盛兰洵小声嘀咕了一句,不防被封珏听见,目光如炬的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盛兰洵知道一定是自己玩笑开过了,封珏自尊心受伤害了,忙挤出笑容,转移了话题:“我是说,那个顾小姐方才看陆兄的眼神有点不一样,刚才一过来,便最先和他打招呼。凭我拥有那么多红颜知己来看,她对陆兄有那么一点意思!”
‘意思’是什么意思,封珏立刻就明白了,非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神情也松懈下来,淡淡一笑:“倘若陆公子也有意,那我也不如成人之美,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他们若有缘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盛兰洵目瞪口呆:“不是吧!殿下你这是……把未婚妻拱手让人了?”
封珏语气严肃的说道:“我和顾家小姐没有见过面,没有交换庚贴,没有过三书六礼,没有圣旨赐婚,如何算得上未婚夫妻,你往后别再我面前胡说这些!”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盛兰洵撇了撇嘴,然后又勾肩搭背的往封珏身边靠,一脸欠打的笑容:“殿下,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所以才拒绝这门亲事啊?”
走到前面看榜拥挤的人群前,封珏停下脚步往那边看了看,然后偏过头深深的看了盛兰洵一眼:“是啊,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喜欢一个人很久很久了,但却一直得不到他的回应!”
封珏的目光深邃而认真,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期待,盛兰洵第一次听见封珏郑重其事的说这话,顿时怔在了原地,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盛兰洵突然生出一种落荒而逃,不敢与他直视的慌乱。
他心里忽然有一个无比荒唐的想法,封珏多年不近女色,难道真的是如他方才说的那般长孙殿下喜欢的是……男人?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盛兰洵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封珏已经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和高嘉行陆长筠看榜了。
盛兰洵心乱如麻,拍了拍脸颊,把那些荒诞的想法抛诸脑后。
高嘉行不出所料得了会试第一,陆长筠也不遑多让,比起去年秋闱,名次往前了许多,竟是名列前茅,考在了第四名!
去年万人取三百,今年再从三百人里选出五十名更加优秀的考生,若想在众多佼佼者中脱颖而出实在不易,陆长筠一举考中第四,实在钦佩。
高嘉行与陆长筠之前来往不多,后来有了封景澜的关系,才多了走动,都是志趣相投的读书人,很快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慨来。
高嘉行能保持回回第一的名次,完全是因为从小不间断的学习,授课的考试,读书的环境,皆是太子妃亲自打理的,和封珏几乎是一样的待遇了。
但陆长筠不同,读书的学院虽在京城有些名声,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国子监,陆家的家世背景,能将陆长筠培养至此,多半是他自己的努力。
这一点,高嘉行尤为的敬佩,衷心的祝贺道:“陆兄学识渊博,文采出众,能有此名次,乃是实至名归!”
陆长筠谦虚的笑了笑:“高兄谬赞了。”
那边在和顾惜茗说话的陆清竹听见这边的动静,匆忙赶过来,看到榜上陆长筠的名次,难掩欣喜,激动的掉了眼泪:“恭喜大哥,你考中第四名了……”
陆长筠点点头,温柔一笑:“还要谢谢阿竹一直以来的鼓励,不然我也不会有今日的成绩!”
陆清竹破涕为笑,抹了抹眼泪,说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都是你自己的努力,大哥,我真替你高兴!”
守得云开,终能见月明。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个愿望,希望看文的小可爱冒个泡,留个言,让我看到你们的身影好么,秃头的我暴风哭泣……
☆、教子有方
能够考中进士, 就意味着有做官的机会了,即便殿试名次靠后,也能彻底的扬眉吐气了。
其中不易和心酸,只有陆长筠和陆清竹明白。
顾惜茗在一边旁观着, 时不时地看着陆长筠, 本想说些什么, 可又不敢贸然开口。
盛兰洵在陆长筠旁边,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衣袖, 陆长筠仿佛没感觉到似的,只和陆清竹说话。
顾惜茗难掩失望, 明亮的双眸因为陆长筠的漠视, 一点点的暗淡下来,最后众人都要走了,顾惜茗这才不好意思久留, 先行和陆清竹告辞离开了。
陆长筠没有骑马来, 陆清竹便让他一起乘马车, 送他回陆家。
陆长筠没有拒绝, 没曾想一上马车陆清竹就劈头盖脸的问话了:“大哥,方才你对顾小姐怎么那么冷淡?她一直想和你说话来着。”
陆长筠愣了一下:“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与那顾小姐仅有一面之缘, 没有什么话可说。”
陆清竹狐疑的目光落在陆长筠身上,他神色淡然自若,一点高兴或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大哥, 你有没有看出来,顾小姐对你似乎有点特别之处?”
陆长筠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起来,半晌才幽幽叹了声气:“你放心,我才见过顾小姐两次, 毫无一丝男女之情。”
“所以大哥你刚刚故意不与顾小姐交谈?”陆长筠的态度很明显了,陆清竹也知道他是实话实说了,何况当时还有那么多在场,尤其是皇长孙在。
虽然陆清竹知道封珏对顾惜茗绝对不会有什么心思,但太子妃已经在皇上皇后面前明言,认定了顾惜茗做儿媳妇。
封珏如今是册封太孙的关键时刻,即便不能成太孙,以皇上的身体状况,已经坚持不了几年了,他日太子登基,封珏自然就是储君。
太子妃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的儿子,久久不成亲,哪怕将来知道他喜欢的是男人,也会想方设法的让封珏留下子嗣,皇室嫡长孙,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人,太子妃不能任由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走。
从封珏这段时间的动作,陆清竹大概的明白了他的目的,只是以太子妃的性格,恐怕不能如愿。
私下里有传言说,太子意欲和英国公府联姻,陆长筠知道顾惜茗将来是要嫁进皇家的人,自然不敢与之纠缠不清。
他今日若是多和顾惜茗说几句话,皇长孙不悦不说,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于他于顾惜茗的名声都不好。
他是男人无所谓,可顾惜茗是女儿家,向来是谦谦君子的陆长筠于心不忍,不希望顾惜茗的一时好感,就舍弃了大好的姻缘。
陆清竹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今日特地留意着兄长对顾惜茗的态度,若是他表现出对顾惜茗的在意,那她私下里势必还是要提醒他几句的。
如今刚放榜,陆长筠又处在殿试的紧要关头,不能出了差错,影响将来的仕途。
顾惜茗若是没有和皇长孙牵扯上关系,陆清竹还是十分乐见其成,尽量撮合她与陆长筠,毕竟陆长筠这个年纪,也是该找个情投意合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