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颇为赞赏地瞥了陆鸾一眼,后者正对着外人,脸上的阴郁还没来得及散光,被她看着一眼什么气势也没了。抬起手,显得有些稚气地卷了下头顶的发,他郁闷地说:“我不是狗。”
“黄金巡回猎犬。”
“那也是狗。”
“不管是什么,往家里叼鼠辈的都是姐姐的小宝贝。”
陆鸾放下手,用荒谬的眼神望着她。看上去怀疑她才是刚刚被下药的那个。
谢云不搭理他,抬脚自顾自走到那人面前,抽出一把椅子坐下,看着地上打滚那个中年男人,头发乱糟糟的一口黄牙,靠近了就是酒臭味,她脸上没多少表情,微微弯下腰,居高临下问:“投毒啊,谁让你来的?”
“我没投毒!就是都进了些看看!谢小姐,我只是一个食客,你这样冤枉人,我要告你——”
他话还没落,外面进来个慌张的服务员,告诉谢云,阿八看着没什么精神,趴在缸底,不知道是不是不行了……
他们已经在紧急换水。
一时间,包厢里的气氛变得很沉重。
陆鸾看了谢云一眼,看她脸上的表情刚才还带着冷笑,这会儿连冷笑都消失了,满脸如同是死了儿子一样寒冰三尺……他十分想问阿八是谁,又不敢问。
谢云冷下脸,问:“你给阿八下的什么药?”
听了谢云的质问,那个中年男人还不见棺材不掉泪地在吱吱乱喊:“什么阿八,我不知道!你们这是非法囚禁!我要报警!”
“好啊,“谢云笑了,“你去告我,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她抬手摁了几个号码,没一会儿就从外面进来几个马仔。
这些马仔大多数都是谢云接管了荣连街的业务之后从公司里抽出来放在附近随时备用的,对荣连街他们比谢云还熟,所以一进包厢先看见坐在最里面的陆鸾,各个先傻了眼。
然后又猛地想起今早听闻的自家大小姐和陆小爷不可听闻的两三事。
也不知道先敬佩谁比较合适。
正当他们犹豫,谢云的声音就响起来。
“阿福,你带这两个阿弟出去喝粥,剩下的人留下来处理这不肯撬开嘴的死蚌。”
女人的声音很平静,她说着,转向陆鸾,嗓音放温柔了一点。
“粥已经煮好,你们到隔壁几个包厢去……不许好奇心伸头乱偷看大人处理事情,免得你若是被血腥吓着,晚上睡不着又要赖我。”
陆鸾看了谢云一眼,说:“哦,你别找事,实在不行就报警。”
谢云宽容地笑了笑,用对小婴儿的语气说:“知道了,你懂什么。”
包厢里很安静,连那个来滴打滚的鼠辈也不赖地打滚了。
毕竟包括他在内,在场马仔们以前跟着许湛,于是此时此刻现场三分之二的人,曾经被陆小爷揍得满地找牙过。
被血腥吓着晚上睡不着?
众马仔:“……”
众马仔:“?”
众马仔纷纷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第45章 报应
年轻人被带出去的时候, 还一步三回头,微微蹙眉看似很不放心地说:“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一声。”
谢云笑话他人小鬼大, 能有什么事。
陆鸾也不跟她废话, 出了包厢, 还体贴地带上门, 喝粥去了。
门被“哐”地一声带上,谢云发现趴在地上那个老癞皮狗居然还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莫名其妙, 走了两个高中生有什么好松一口气的呢——
她是没看见陆鸾最后回头,瞥那人充满警告的那一眼。
“说吧,”谢大小姐换了个坐姿,淡淡地问,“谢三叔给了你多少好处, 又是怎么同你讲破坏我的生意?下药的主意是他出的吗,是不是觉得几年前同样的套路用的很顺利, 现在连改进一下都不肯?”
她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 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之所以这么说,是早就怀疑当年醉仙楼莫名其妙闹了什么“食物中毒”,是谢国昌和许湛在中间搞鬼……毕竟那之后没多久,谢国昌自己的酒楼就做了起来, 迅速取而代之醉仙楼在江市“第一海鲜楼”的地位,并且还贼心不死想要拆掉醉仙楼,占据这个好马头——
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伎俩。
然而这赖皮老狗却嘴巴很严,也不知道谢国昌许了他什么好处, 无论谢云怎么问,他都不肯开口。
这一磨就是一个多小时。
时间长了谢云也有些不耐烦, 手机各种社交软件新闻点开看了个遍,她打了个呵欠,叫身后的马仔,让他给地上坐着的男人倒了杯茶,说是要懂礼貌,不要传出去让人笑话醉仙楼没有待客之道。
刚才还在鬼哭狼嚎的人显然是口渴了,一杯茶递过去。立刻喝得干干净净,还大松一口气的样子。
嬉皮笑脸道:“还是谢小姐懂一些法律与规矩,你看看早这样不就好了吗,何必大动干戈,有话坐下来好好说嘛!”
谢云也冲他笑了笑,然后用十分温和的语气说:“一壶都给他。”
那边的马仔立刻把一壶茶都倒给男人——醉仙楼用得老式的铜茶壶,容量很大,大半壶水都喝完,到了最后一点,那男人显然有点喝撑,连忙说“够了”……然而下令的女人却只是换了个坐姿,收了笑容,说:“再给他拿一壶。”
就这么一连灌下去三四壶茶,那人坐不住了,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洗手间。
谢云却拦着不让。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上一扫刚开始的轻松逐渐变得焦虑,他在关起来的包厢里转圈圈,如热锅上的蚂蚁。
包厢里气氛一下变得比较紧迫,眼看着刚才还从容不怕的癞皮老狗已经开始有些待不住,明白了这谢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次望着谢云从愤怒到欲言又止,她却继续低头玩自己的手机,根本不理他。
所有的怒视都像是一拳头锤到了棉花里,那人难受至极,正上蹿下跳想要跳楼,就在这时,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外面有人伸了个脑袋进来。
“还没完?”
来人是陆小阿弟。
小阿弟如今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满,午休时间就这么长,谢云把他千里迢迢叫过来,却把时间全部浪费在别人身上。
“他不说,”被质问的女人从手机上挪开视线,开头很无辜地看着那张门缝后把“不高兴”写在脸上的人,“我又有什么办法?”
陆鸾看她一脸无辜,心想就你这样的,又要遵纪守法,脑子也不太灵光,想问审讯还不如刚才就报警让警察来还快一些……
当然这种话是不可能说的,说了她便要跳起来咬人。
陆鸾推开门走进来,看了眼坐在地上似乎屁股长了针的癞皮狗,后者对视上他的一瞬间不哼唧了,满脸警惕地往角落里退了退。
“做什么了?”
年轻人挨着谢云坐下来。
“没怎么,请这位客人喝了几壶茶,顺便聊了聊天,”谢云扫了眼桌子上的几个空茶壶,“可惜了,他似乎并不太着急去洗手间,所以始终十分珍惜与我在一起的时间,不肯结束这场对话。”
陆鸾闻言,抬眼扫了眼那个男人,见他果然小腹微微隆起,一副怀胎四月的模样,脸上表情微一顿,漆黑的瞳眸里露出一点点淡淡的笑意……
“你就准备这么审问人?”他问。
“请人喝喝茶总是合法的,”谢云说,“法治社会了。”
“就这样你还让我回避?”
“万一他真尿裤子了呢?很不雅观,还影响食欲。”
她语气云淡风轻,理直气壮。
全然不顾远处那癞皮老狗脸色发青。
陆鸾轻笑了声,说:“你这样和他耗下去是浪费时间,万一憋出个好歹来还不是人身伤害。”
谢云闻言,转过头挑眉望着他:“几点了,你还不去上课?”
这是嫌他嗦。
陆鸾不搭理她恼羞成怒的嫌弃,下巴微微扬起,目光在谢云身后那群马仔身上扫了一圈,随便点了三个人。
马仔们犹豫了下,居然真的出列了。
谢云:“?”
没等谢云反应过来明明是她的马仔为什么陆鸾能用得这么顺手加理所当然,便听见他说:“摁住他,别让他乱动。”
马仔们一拥而上,一左一右架住癞皮老狗,那人受了惊吓,立刻哇哇大叫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青天白日,你们没有王法!”
耳边老男人嘈杂的叫嚣声中,谢云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身边的年轻人,却见他垂着眼,目无情绪的模样……
好像十分冷漠。
她愣是从这高中生小阿弟身上嗅到了许湛同款的气息——
就是那种阿sir嗅到就想掏手铐的味道。
在她视线中,只见他眉眼平静地问那如热锅上的赖皮老狗:“姓郑?是不是有个儿子在五中读书,郑佳伟?”
他话一出,前一秒还夹着腿扭来扭去的中年男人瞬间不淡定了,他猛地转过头瞪向陆鸾,整个人突然疯狂剧烈挣扎起来,除了“不知道”“你乱讲”“我要报警”之外终于有了新的台词:“你们想把我儿子怎么样?!”
这年头,绑架,撕票,威胁都是犯法的。
谢云有点犹豫,心想这孩子是不是古惑仔系列看得太多,跟着学坏?
“我就问问,紧张什么?”
没成想到,陆鸾却一点没有要威胁这人的意思,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功能,然后从手机边缘又看了一眼那男人,问,“怎么,是不是憋不住想上卫生间了啊?”
赖皮老狗不叫了,闭上嘴,警惕地望着他。
陆鸾笑了笑,看了一眼刚才被他出列的几个马仔,淡淡下令:“摁他肚子。”
然后接下来的一幕就不必多说,几十岁的中年男人惨无人道地被迫尿了裤子,臊腥味在包厢里扩散开来,谢云看的目瞪口呆,叫人赶紧开窗。
………………还好她近日装修过,包厢里掀掉了地毯,换用的木纹砖。
在她撇开头不愿意看“老男人尿裤子”这等龌龊一幕时,身边的人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站了起来。
“把让你做事的人请来跟谢小姐聊一下,”陆鸾说,“否则你尿裤子的视频今天下午全校的人都会看见,我保证你儿子从此在学校没办法抬起头做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录了老男人尿裤子视频的手机直接塞到了谢云的手里。
还带着他手上温度的手机落入掌心,谢小姐都没反应过来这一系列犀利的套路,她就顾着五体投地,心想若是放了以前的宫斗里,陆阿弟恐怕是要当皇后的人……
“视频用微信发给我就行。”
“懒得发。”
他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垂脸望着她,“晚上我再来找你拿手机,别乱跑。”
谢云一脸茫然地接过手机。
到陆鸾走得影子都没有了,她也没想到这是小阿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毕竟中午没有约完的会,晚上还可以继续约。
陆鸾替谢云完成了最后的一击。配合默契到就像两人早就商量好的分工。
最后搬出这人儿子尊严的那会心一击,谢云也并没有太多起疑,她脱离校园太久,只当是现在的学校学长学弟相亲相爱,大家都很熟悉,而他们今天运气好,正巧碰上了熟人。
她压根就没往陆鸾在荣连街有没有人脉这方面想哪怕一秒。
赖皮老狗很快叫来了谢三叔。
也许是想不明白当年十分好用的招数到了今时今日忽然就出了毛病,谢国昌人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说他最近恰逢换季,身体不适,胸闷气短,让谢云有话快说……
他进了包房就没看一眼瘫软在地、尿了一裤子的男人。
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尿裤佬,他却连好奇都不曾有。
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三叔,你不要不耐烦,本来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情。”
谢云还是保持着最开始的坐姿一动未动。
“只是想要问问你,大家打开门做生意各凭本事,如今我醉仙楼生意红火起来也没有刻意抹黑你的酒楼,你却叫人跑来我的酒楼投毒,这是什么意思?”
她话语平和,然而刚刚落下,谢国昌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什么投毒!谁给你投毒!我不知道这么下三滥的事情,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老四前脚刚走,便有人来你这孤女头上拉shi?我绝不允许!”
他一脸义正辞严。
谢云看着他脸上笑意越深,不听他演戏,问:“三叔,几年前,醉仙楼被投毒闹出大新闻,从此走了下坡路这件事是否也是你干的?”
“我不知道有投毒这种事!”谢国昌大手一挥,看着谢云说,“好贤侄,如今你老父已经归西,若是有人欺负你,三叔义不容辞替你主持公道。”
“哦?”
“但你不能病急乱投医!前些日子我听说你还诬陷阿湛找人搞你的场子,给了他难看?”
“这就不容你操心了,”谢云下巴点了点那整张脸都快埋进桌布里的赖皮老狗,“这位客人说,三叔你给了他一万块,让他往我店里海缸投毒……”
“我没有——”
谢国昌的声音被“纭钡匾簧拍桌子声打断。
”如今我店里的吉祥物怕是活不成了。”谢云站起来,手缓缓从桌面拿开,“三叔,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她今日高跟鞋都没穿。
就昨天那身运动服,然而站起来时,却还是让谢国昌感觉到一丝丝逼人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