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立刻沉默了。
“哪来的卡?”她问面前的小阿弟,“这是你的卡吗?”
陆鸾不说话。
一时间,包房里的氛围又不对了,方才还有些轻松的气氛一扫而光。
谢云盯着面前的小孩看了半天,忽然脸真的阴沉下来,她摁了服务铃,一个马仔探头进来,她看着门缝后的脑袋冷冷地说:“去把呆仔叫进来。”
呆仔就是今天下午,在搞那个癞皮老狗的时候,对陆鸾的指令十分听话那几人的其中一员,他很早前就在荣连街混,以前是许湛的人,然后伴随着谢云接手荣连街,才换了头上的大佬……
看着呆仔被陆鸾使唤得理所当然,小马仔本人也没有炸毛,谢云她其实是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和陆鸾认得。
当时谢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真的是面前这位小阿弟的监护人,他在荣连街开店,认识一些交保护费的小混混,很正常……
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所有人都跟她说,陆鸾很穷。
这人却突然掏出一张有等级的正规银行卡。
这实在让人不敢不多想。
——因为呆仔以前是帮许湛搞非法放贷的,每月五厘(大约借款十万块不算本金需还五千利息),谢云来了,他们这行为才被喊停。
呆仔上来时还一脸懵逼。
推门一看,自家大小姐好像不知道怎么和荣连街小皇帝杠上了,两人绷着脸各坐一边,饭没吃几口,包厢里气氛要多难有多难……
难到他有点后悔今日怎么没请假就说家中老母病重他要伺候床头。
呆仔夹着屁股挪进包房,没等他说话,就听见陆鸾问:“什么意思?”
他声音一瞬间也冷得仿佛掺杂了冰渣。
谢云向来直来直去,而且这问题太严重了,容不得她打马虎眼,她望着他:“你是不是在外头跟人家放或者借高利贷?”
她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害怕——
高利贷这东西,根本就是黄赌毒之外的第四毒瘤,沾上它的一个都跑不了,从几千滚雪球到几万十几万几十万,最后被逼跳楼的,她见过太多……
缺德得要命。
陆鸾只是一个高中生,他怎么能沾这些?
被谢云提问,陆鸾一时间没有说话。
见他沉默,谢云心中“咯噔”一下,以为他就此默认。
也说不上为什么,明明眼前的人跟她认识也不算太久,但是也许最近实在是过于亲近了,这么个高中生小阿弟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可以轻易让她搞死谢三叔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散到恨不得这一天重新来过的程度。
这很能说明问题。
从小到大也没正儿八经的养过弟弟和儿子,就是许湛小时候虽然偶尔乱搞像个纨绔子弟,但也没有这么犯浑的敢去搞这些。
应当怎么跟他说,谢云有些犯难。
抬手揉了揉眉心,谢小姐这时候还想和他好好说道理,她拉扯了下椅子“坐过去了一些,她缓缓道:“阿鸾,你还小,只是一个高中生,衣食住行尚未有人注意到你的所谓排面,当务之急手该好好读书……我知道你需要养软妹他们那么一大票人,压力很大,但是你知道高利贷这东西有多危险?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祸害东西——”
她都有些语无伦次。
然而身边的年轻人却开始发笑,他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到他的眼底:“被你说的我如同去贩毒。”
这时他的语气已经暗含危险,带着一丝丝的警告气息。
谢云听出来了,但是也只能假装没听明白,点点头说:“在我看来,这两者都是违法犯罪,没有区别。”
陆鸾又不说话了,但是从他面沉如水的表情来看,谢云知道他很生气。
前所未有的生气。
而且这气是直接冲着她来。
只见年轻人撩了撩眼皮子,扫了一眼呆仔,冷冷说了句“出去”,呆仔得令,也不管明面上的大老板还没发话了,脚下抹油“呲溜”一声冲出包厢门。
“不是高利贷。”
“……”
陆鸾把卡往谢云那边推了推:“这卡上,有钱,如果不是今日担心你出事,我平时从没有动过……”
“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是不肯说实话?不是高利贷你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哪来的大笔流水够银行给你发理财金卡?没有动过里面的钱,它就不是从高利贷来的了吗?你才多大,高三的年纪,要是让你学校知道你沾染上这种东西——”
“哐”地一声巨响。
桌子被掀翻的动静打乱了谢云的话。
她声音戛然而止,望着被掀翻的桌子和一地的饭菜,片刻失神……
抬起头对视上面前年轻人的眼,那双漆黑的瞳眸之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他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望着谢云,微微泛红的眼眶,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冰冷,更冷漠,甚至含着嘲讽。
“你是我什么人,就在这大放厥词地跟我说教?”
他抬手将卡扔到她身上。
“算我多管闲事,再见。”
扔下这句话,这次他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48章 没救啦
等陆鸾走得影子都没了, 谢云才醒悟过来小崽子龇牙咧嘴地生气了,于是把呆仔重新叫回来问怎么回事。
呆仔快哭了,恨不得给谢云磕头:“我发誓没借陆小爷钱, 谢小姐, 那会儿我们给湛哥办事, 和修理厂那伙人见面就脸红, 哪能借钱给他呀!”
谢云第一反应是,陆小阿弟那样的性格, 能跟你们脸红个屁啊, 今儿被我气成什么样了也就掀了个桌子而已,净胡扯。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呆仔说的应该是真的,因为他那副恨不得上吊以证清白的样子实在不像撒谎。
……她冤枉陆鸾了。
若他今日是真只是因为担心她进了局子没人捞才把一笔从来不动用的钱拿出来,结果最后却被她一通诽谤, 那她应该是真的伤了人家的心。
谢云从来没有试过去伤一个人的少年心,成为人家的青春期阴影。
——啊, 她死后, 要下地狱了。
谢小姐唇角抖了抖,一时间也有点慌神,她抬脚踢了跪在面前的呆仔一脚,恼怒:“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呆仔被她不重的一脚踹得却夸张地坐地上:“我怎么知道啊?刚才那气氛多恐怖, 我敢说一个字吗?”
谢云瞪了他一眼,拿出手机给陆鸾打电话……不是发微信,是打电话,人就是这么原始的生物, 在最着急的时候谁也不会去想要用慢腾腾差点意思的微信,都会选择直接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 被挂断。
再打,忙音,估计是被拉黑了。
谢云气的骂了声脏话,没办法了才用微信给他弹语音,弹了几次她微信也被删了。
就好像她一切的举动都是在提醒陆鸾“我有你的这个联系方式请你尽快将我拉黑”,她有点儿着急,着急到如果陆鸾有小红书账号,可能她都想上小红书去给他留言。
收了手机,谢云去了修车厂,王井龙在,说陆小爷没来过。
李子巷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
小崽子要上天了。
谢云没办法回了家,路上抽空给路遥打了个电话,将来龙去脉同她讲了一遍,然后问她知不知道陆鸾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能够拿出一笔钱来替她支付赎金。
“你这什么语气啊,是不是把人得罪了?”路遥说,“我就说你那张正义的嘴,迟早得惹事,你肯定不止温和疑问他哪来的钱,还搞了什么把好心当做驴肝肺的操作,对不对?”
对个屁。
谢云被戳了痛脚:“一个满荣连街打工的孤儿高中生,突然拿出一大笔钱,是人都要起疑吧!你自己也说过最快的来钱方式都写在《刑法》里!”
“你还知道人家是孤儿,”电话那边路遥觉得她这小姐妹完全是关心则乱,“谁天生父母双亡啊,读书看报吗?想想谢三叔怎么进的局子,还不就因为危险作业害死人完了还赔偿不到位?甭管是车祸还是一般意外身亡的不都得赔一大笔钱么?”
谢云原本正往家走,闻言猛地停下来。
她真没想到这茬……
若这钱来源真的是路遥嘴巴里说的那样,那她觉得自己大约是凉透了,她若是陆鸾,可能会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
电话那边路遥还在各种假设。
“更何况他跟陆三少也挺熟悉的,三少那多少钱的aventador啊都舍得放他店里贴膜,你想想那关系得多铁?这么一想如果他说自己出了什么事需要钱,要管他借几十万,陆三少未必不答应……”
路遥头头是道的声音里,谢云真觉得万箭穿心了。
冷静下来,正如好友所言,她大概能想到一万条“陆鸾有一大笔钱”的具体原因……但不知道怎么的,刚才她就像鬼迷心窍,一口就咬定了他钱来源不正当!
谢云自虐似的,把刚才给陆鸾说过的话大致重复给了路遥听,那边听着听着就没声音了,前者越发的不安:“原话差不多是这样,是不是很难听啊?”
“他只掀了桌子真的很含蓄了,”路遥感慨,“他居然没有揍你?”
“路遥!”
”现在知道着急了。”路遥最后好歹说了句人话,“着急就好好去道个歉,我看他年纪不大但是对你倒是真的挺关心的,你要不喜欢人家也不能瞎糟蹋人对吧……”
道歉的事儿倒是不用路遥说,谢云也会去。
她现在就是道歉都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同他讲。
挂了电话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孤零零躺在床上,谢云突然感觉到一阵空虚与伤情,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开始过本命年走起了背字运……
否则怎么所有身边的人,都在以不同方式离她而去呢?
第二天。
为表坚决与命运抗争的诚意,谢国平走后的几个月里,谢云第一次起了个大早。
去陆鸾学校蹲点,却扑了个空,等到上课铃响也没瞧着他人。
谢云望着关起来的学校大门,然后转身去学校对面超市买了包烟。
教室内。
其实陆鸾来学校了。
早自习前刚坐下,王井龙就凑了过来,问:“昨晚上姐姐来修车厂找你,你没在,她给你打电话了吗?”
陆鸾正低头往外掏书,闻言一顿,一沓写完的卷子扔桌子上,他也不抬地说:“没。”
王井龙扫了眼那沓卷子,立刻瑞思拜了,十分感慨地伸手翻那些卷子——昨天才新发下来的练习题集合,陆鸾一晚上写了他妈七八张,疯了吧,没睡觉?
正感慨呢,就听见头:“我把她拉黑了。”
“?”
王井龙翻卷子的手一顿,看着有点懵逼,“啊”了声抬起头望向陆小爷——只看见他冷艳高贵的下颚弧线,尖细的下巴微尖,面色苍白,眼底有一点点熬夜出来的淤青……
怎么说呢?
不像个活人。
其实王井龙也不说多喜欢谢云以及她钱,他这么支持陆鸾和谢小姐在一起,主要就是因为他觉得自打陆鸾认识谢小姐之后,偶尔也稍微不那么像冰雕似的不接地气,也能像个十几岁朝气蓬勃的愣头青……
会生气。
会别扭。
会傲娇。
会骄傲。
比如昨天吧,他撒了个叫人啼笑皆非的谎光明正大地翘了晚自习就跑路了,走的时候,像火烧了他的屁股。
虽然好笑,但王井龙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连软妹都偷偷跟他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陆小爷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然而此时此刻,王井龙看着面无表情告诉自己他删了谢小姐联系方式的陆鸾,就总觉得,以前那个陆鸾又回来了——
那个冷酷无情却不会无理取闹、可能对什么都不太有所谓的陆小爷。
“……那个。”
除了莫名其妙之外,王井龙就有点不是滋味。
“那个,你两吵架了?”他干巴巴地“啊”了声,也是不觉得自己能当什么和事老,就特别弱鸡地问,“我还想说今天上学的时候看着她车停学校门口路边,我还以为她昨晚找着你,两人又一起过夜了……”
“没过夜,”陆鸾“嗯”了声,“没看见,不清楚。”
这三字经蹦的人头皮发麻,王井龙“哦”地点点头:“是吗,是哦,好吧。”
根本不敢问他是真没看见还是看见又故意绕开,绕到学校后门进的学校。
两人就这是事儿随便讨论了下,就上课了,班主任巡堂早读的时候路过了他们这桌,也好奇地翻了翻陆鸾的卷子,看了几眼之后,彻底原谅了陆鸾昨天的霸王假行为。
——如果每个学生请完晚自习的霸王假后都有一晚上写七张物理试卷的觉悟,他可能会建议学校干脆取消晚自习。
拎着陆鸾的卷子班主任上讲台大肆宣扬加表扬了一番陆鸾,看着还想把他叫起来发表一下“高考倒计时下的讲话”。
然而当他点名到陆鸾的时候,本人却没有多大反应。
王井龙伸脑袋过去一看,陆小爷一只手撑着脑袋,脸侧向窗户的方向,眯着眼睡了。
窗外撒入的阳光下,年轻人那张过于精致英俊的脸上很祥和,长长的睫毛垂下,投下的阴影与他眼下的淤青重合。
他很安静。
只有那睫毛伴随着均匀的呼吸轻微颤抖,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下,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与“温暖”二字沾边的东西。
清高劲儿直逼你妈古墓派的小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