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魏晋——九州月下
时间:2020-09-06 09:17:58

  “不是……”
  “那让他等着。”纪医生继续低下头,给这些萌新讲解。
  那人无奈,左右看了看,在他耳边低声道:“是张舆病了。”
  纪医生猛然抬头:“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去!”
  两人拿着药箱匆忙出门,上了马车,一路飞快行到乌衣巷,建邺城分内城外城,内城并不大,不到片刻,就来到了张氏府上,门口的老管家主动迎接,把他们带到了内室。
  床上躺着的少年不过十八九岁,生得一副好相貌,虽然有些苍白,但眉目之间都是书卷气,只是眉间总有恹色,让他九分的模样变成了七分。
  纪医生检查并询问了他日常饮食之后,松了口气:“不是疫病,只是天气转凉,又喝多了酒,这才腹泻发烧,我开两贴药,按时服下便好。”
  那老管家大大松了口气,拿了药单立刻就去准备。
  纪医生正准备离开,却见那床上的少年有些无力地起身,唤住他:“大夫留步。”
  纪医生停下收拾药箱的手,抬头看他。
  少年轻声道:“难得见到先生,能予我片刻么?”
  纪医生迟疑了一下,终是点点头。
  少年露出了微笑:“阿姊还好么?”
  纪医生当然答道:“渤海公有苍天之佑,自然大好。”
  张舆点点头:“那就好,谢过先生了。”
  纪医生疑惑道:“您不多问两句么?”
  张舆摇头:“不必了,问多了,给她添麻烦。”
  纪医生点点头,提着药箱离开了。
  很快,老管家走了过来,看着医生远去的背影,皱眉道:“您不多问两句么?”
  这些年,小主人从不提起姐姐,甚至这次如果不是城中有疫,他这病太像染疫,管家也不会主动去找这位北方的医生。
  “城中权贵,哪个不盯着我家,何必多惹麻烦。”张舆平静地道。
  再说了,北方的消息他就算不想知道,也有人赶着趟上来提。
  前几日太子设宴邀请他,就给他看了新到的大穿衣镜,说是北方而来。
  昨日王导丞相的家宴,又提起了北方占据青州,已经将哪里哪里平定。
  今日若不生病,就该去的周家的宴席,去看那据说是女方花了大价钱,从北方弄来的白玉钟做的嫁妆……
  更惨的是这些人会一边感慨着渤海公的盖世才华,一边用困惑的眼神看他,疑惑为什么这个弟弟这么平庸,甚至王家的子弟为此嘲讽过他,王导还尴尬地在一边圆场。
  他当时只是冷淡地询问在场的王导丞相,阿姊之能,莫说血亲,天下可有出其左右者?
  王导刚刚还被人吹捧才华盖世,结果下一秒华盖就被烧了,就很尴尬。
  从那日起,张舆便成了阿姊曾经说过的“杠精”,反正没人敢动他,有本事杀了他,正好不给阿姊添麻烦……
  “您,要不然,便给小姐去封信吧。”管家低声道,“你们以前感情那么要好,小姐不会不管的。再说了,当年那事,也不是您的过错。”
  那年张华被杀的突然,按理来说,以张华的权势人脉和稳定朝局的能力,不至于死的那么快,有脑子一点的上位者,都不会轻易对他下手——朝廷里除了他,已经没有威望足够的其它老臣了。
  但赵王伦和他的手下孙秀,就是这么没有脑子,生生莽过去了。
  张家被灭时,张舆和姐姐怀瑾出城南逃出,被孙秀的爪牙追赶搜查,他们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目标太大,不得已分开逃亡,从而失散了。
  张舆沉默了一下,才道:“前些日子,清河公主回来了。”
  管家一愣,清河公主是谁?
  张舆继续道:“清河公主是羊皇后嫡女,在洛阳失陷时,被贩卖为奴,送到吴兴县做奴婢……她生得美,又气质卓绝,被主家的女儿嫉妒,对她非打即骂,关入黑屋,不给吃食,那时阿姊,也和她一般大。”
  管家低头默然。
  “祖父在时,便赞阿姊有才,”张舆回忆着当年,“后来逃亡,您没有带走她,她的日子,不可能好,甚至我们都没想过她会活着。”
  管家勉强道:“是我过错,可与你何干,那时你病得重,她出去为你找药,追兵来了,若是不走,难道还要封书信给她么?”
  那时太过突然,他们逃跑时盘缠不多,娇贵的小公子受不得路上颠簸,生病发烧,当时不走,就走不了了,小公子是张家最后的血脉,他受家主重恩,若有选择,难道愿意坐视小姐去死么?
  “可是,于阿姊言,她辛苦回来,却看不到你我,又会如何难过?”张舆苦笑,“所以,她连姓氏都弃了,我有何颜面去寻她。”
  “您总要想想办法。”说到这,管家压低了声音,“不能一直如此下去。”
  赵王只掌权一年就死了,所以十年前,老主人的冤屈就已经平定了,张舆承袭了老主人壮武郡公爵位,虽然家财已散,但关上门日子过得也还成,就是幼时的婚约被退了而已。
  但这些日子在张怀瑾崛起后,瞬间大变。
  张怀瑾的崛起,并没给公子代来助益,反而像敌国的质子,晋帝对他温柔示好,并将公子提拔为太子舍人,但这些年,出门都有禁卫跟随,连娶妻都必须要娶司马家宗室,更麻烦的是,王氏还塞了一些旁枝庶女过来做妾室,这倒是不嫌弃他们家道中落了。
  张舆沉默了一会,回想着自己如今的困境,思考着破局方法,阿姊小时便教他,遇到问题尽快找办法解决,犹豫就会败北。
  晋室和北方只能选一个,目前他挂着“渤海公之弟”的身份,在晋室中被视为筹码,而他清楚姐姐的脾气,除非自己死在她眼前,否则死远了,她说不定都想不起自己来。
  她就是这么过分的人,幼时就对哥哥弟弟可着劲欺负,看着别人委委屈屈又过来安慰,偶尔说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在洛阳时把几乎所有同龄的小朋友怼得落荒而逃,还一心想要泡卫玠,小小年纪就说要嫁给他,让公子等她长大。
  真想回到小时候啊。
  他微微一笑。
  “听说卫玠已经到了渤海,”他惟恐天下不乱地想着,“不知道卫玠和她那名闻天下的单夫人,谁更美些呢?”
  就在这时,管家过来,说陛下听说您身体不适,给你送来两个婢女服侍。
  张舆点点头:“你安排吧。”
  他家早就是筛子了,多一个眼线不多,少一个不少。
  突然间。
  一队士卒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正是大将军王敦的头号谋士钱凤。
  “见过壮武郡公,”那有些阴狠的中年人拱拱手,“大将军有请。”
 
 
第190章 鹤蚌相争
  在如今的东晋,王氏兄弟的命令比皇帝还有效果,更何况这不是什么政令,只是请一个相熟的贵族小聚而已。
  张舆这些年早就习惯被这些大臣拖出去评头论足,见对方来势不善,也只是平静地起身,吩咐管家收拾行装,王敦如今在南昌城,离建邺有千里之遥,一时半会,肯定是回不来的。
  顺便还要找纪大夫讨几枚些南方的虫药,这年头,谁都生活不易。
  前来“接”他的王敦手下参军钱凤倒没有什么不耐烦,这位中年人也不缺一点时间,他也是寒门出身,虽然投奔在王敦治下想要奔个出头路,但对北方那位渤海公,也是极为钦佩的。
  她能以白身崛起于北方乱局,接连收服草原鲜卑、幽州王浚、青州曹嶷、兖州石勒,就已经是世人所不能想像之事了。
  谁知道将来南方会如何,钱凤见这位张舆如此配合,甚至还小意示好:“郡公不必担心,大将军无甚恶意,只是想由你引荐,与渤海公论论天下罢了……”
  说到这,他还感慨地道:“等平定江荆两走,大将军定会重谢,到时郡公定然前程大好,如此,位列三公有望,到时张氏三世三公,也是的世间佳话了。”
  “过奖了。”张舆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随口敷衍,没有怼他,毕竟这一路上都是得这人来管,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没必要。
  钱凤却是忍不住感慨道:“沈家已经备好大船,您随我上船就是,沈士居亲自送您过去,皆是住行皆是北方之物,必不会有颠簸之苦。”
  吴兴沈家如今越发被王敦重用,靠着和北方通商,沈家的势力几乎可惜说是独霸扬州,沈家当然也就不愿意有一点可能得罪到渤海公。
  王敦势力极大,等在几条街外的宫城里的晋帝听说张舆被带走时,已经是三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晋元帝气得当场砸了手上昂贵的天青冰纹茶盏。
  张舆是那女人如今唯一的血亲,因着那女人势大,越发重要,他甚至亲自把自己侄女嫁过去,王敦居然敢不经过他同意,就拿了他可以算是底牌筹码,让他如何能不怒。
  但怒归怒,他也是知道大局的,如今北方已经派人入了荆州腹地,只希望张怀瑾能顾念一下血脉之亲,不要再咄咄逼人。
  ……
  江水滔滔,张舆一袭白衣立于船头,颇有翩翩公子之态,而吴兴沈家的家主则在他身边的介绍着周围的船队中的大小船舶。
  “那是水轮舟,”沈充如今已经二十四五,头戴纶巾,意气风发,指着身后的数十大船中几个有巨轮的舟船,“那轮是北方改进后的江船,可以人力腿力驱动,速度更胜摇橹,每船皆装有一万斛粮,可供大军三月嚼用。”
  带着想和张舆拉近关系的心思,沈充少有地热情讲解:“……那帆布可曾见着,这是北方的硬帆布,耐得风吹雨打,便是吹破了,也可缝补做成衣裤,耐麻耐穿,甚为北方庶民所喜。南边官吏世家也喜欢这旧帆衣,旧布不磨肌肤,又能显得新。”
  最后那句话让张舆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又很快反应过来。
  服散后皮肤敏感,需要穿旧衣,帆衣容易认出来,虽是旧布做的,那也是新衣,可以让那些世族炫耀自己能拿到这种衣服,像阿姊当年说的,他们炫耀一事上,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说了一会,沈充看张舆兴致缺缺的模样,于是换了话题:“想来郡公也甚久未与渤海公相见了。”
  张舆沉默了一下,才轻叹道:“十三年了。”
  那年,阿姊十岁,他七岁,光阴如驹,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但记得她当年站在他面前,那骄傲恣意的模样,像是一轮太阳。
  家里子孙,她最得祖父喜欢,宛如家中的一霸,常有惊人之语,父亲看到她都头痛的不行,稍微训斥,反要被祖父数落。
  当时的太子甚至想立她为侧妃,但没来得及就已经丧命。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场大难,不但张家上下没有活口,甚至连出嫁的女儿都从夫家拖出杀掉。
  张家平反是他们逃亡三年后的事情,虽然爵位财产都已经发还,但那时,张家的人脉早就凋零,紧接着,八王之乱越发血腥,洛阳几度失陷,他在宗王乱军中又和皇帝一起被裹胁着迁到长安,当时裹胁他们的将领张方因为粮食匮乏,竟将抢来的宫女逐批杀死充作军粮,一路吃到长安。
  他一度以为自己也会成为口粮,自己都险些保不住性命,又哪找得到乱世之中一个女子呢?
  直到张方战败,被东海王带着皇帝和被抓走的世家官吏回到洛阳,他才算勉强安顿下来。
  而那时,刘琨才带来了她的消息,说她在上党已经打下一片基业。
  但他听到阿姊改名易姓时,就知道没必要去信了。
  后来北方越发兴胜,他就越明白,不联系,对大家都好。
  至于那些说该他张家继续北方基业的人——肯定是没被阿姊毒打过……
  只是,现在去了王敦那里,此身,怕是不由已做主了。
  阿姊要拍的话,可要轻点啊。
  -
  武昌城外,石山峒的小根据地、不,是小镇越发繁华。
  这边有全国最大的建筑材料基地,烧起水泥来容易得紧,把水源一迁,就能是一个很不错的依山小镇,靠着险要的复杂的山势,没个上万人围攻,根本打不下来。
  最重要的是也没什么人敢大,毕竟肖妃没占哪处地,没损害谁的利益,谁也不想将来被渤海公算旧账。
  于是肖晓晓日子就过得很美,如今,荆州的叛军纷纷向她示好,陶侃对她的存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围山蛮虽然语言不通,却也收集了资料,准备了足够计划。
  她只要暗中将这群山蛮收入麾下,暗自发展,等陶侃打败了叛军,基本就是和王敦决裂的时间。
  王敦不会允许陶侃这种不入他麾下的将领发展壮大。
  陶侃也是聪明人,真到那时候,他会知道该如何选。
  “姑娘,沈家的船来了。”有侍者的悄悄在她耳边说。
  如今石山峒很多盐还是要依靠外边输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沈家懂事,知道两边下注。
  肖晓晓亲自去点了船上的货物,盐是青州的雪花盐,那个叫天凉的化学玩家如今在那边风升水起,听说要弄什么化肥来增加产量。
  和盐一起送来的还有镜子这种奢侈品,是用来拉拢山蛮的利器——只要是女人,就不可能抵挡的住镜子和粉底。
  嗯,都没问题。
  就在她要签收时,那位送货的使者又拿出了一样东西:“这是壮武郡公张舆给你的来信。”
  “啥,张舆的来信?”肖晓晓一惊,抢过信使带来的信件,飞快展开。
  里边的是用北方的麦纸写的信,字体端庄,下边有张舆的私人印信。
  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问个好,说我做东想约您来南昌和王大将军谈谈。
  “这TM就有点麻烦了。”肖晓晓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
  她当然可以不理张舆搞自己的事情,但这小子毕竟是女神的弟弟,女神对他有几分情很难说,杀不得动不得,万一牵连到她,在女神那好感度下降,就得不偿失了。
  自己是来拿号的,可不是来争霸打天下的,虽然打天下也很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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