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战鼓声三响,是出营准备作战的讯号。
众人不再说话,而是纷纷出营,开始集结。
在将军一番激励后,他们听从吩咐,埋伏在运河两岸,担心他们被冻到,每人出征前,还喝上了一碗酒,枯萎的芦苇丛掩盖了他们的身形,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冲杀出去。
冷冷的雪花飘落,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便看看一只队伍从冰面中过来。
绝有数十辆车马,还有数百的士卒,他们皆骑着高头大马,马蹄稳稳地踏在冰面,留下一个个尖尖的齿印,身上穿的鼓鼓攮攮,一看就价格不菲。
前边还有士卒用木杖试探冰面是否经得起的车马。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令下,周围有大量士卒群涌而来。
这不是路上遇到的第一波。
为首的将领在头盔下轻蔑一笑,骤然抽出弯刀向天一指:“结阵,放箭!”
身后的骑士迅速组成V形的三角编队,从身后抽出弩机,也不瞄准,对着前方就是两箭连发。
发完之后,他们迅速退到第二层,新的士卒补上,再连发两箭。
这是北方新出的连弩,受限于机匣的深浅,目前两箭是极限,再多一点,很大机率会卡机,如果做得再复杂精致一点,成本就上去了,没办法大规模生产。
但就算这样,已经是神器了,一名普通的弓箭手,上箭拉弦需要最快三秒的时间,而且数量一多,胳膊就会撑不住。
而弩机可以提前上弦,同时上弦可以手脚并用,大大节约了时间。
于是冲来的敌人每一波就体会到子没有冷却时间的箭阵有多恐怖,一时间,刚刚被酒灌出的高昂士气,骤然被一波剿灭了大半。
北方军甚至没有带着战马冲锋,就是用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压制,顷刻之间,就已经射出近千的箭矢,而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又传来冲锋的号令,想要从后方将他们的阵势冲跨。
为首将领怡然不惧,拿起号角,吹号换阵。
V形后侧的两翼骤然分出两支部队,提起马上长枪,借着冲力杀入其中。
长枪长有两米,两头皆有利刃,在光滑的冰面上遇到一个扎死一个,敌人显然不熟悉冰面上的战斗,稍有不慎便滑倒在地,一个来不及,就被扎得透心良。
当然,也有聪明的试图砍伤马腿,但这些马都是战马,躲闪之间,也不会轻易被砍,加上在在绝对的装备面前,敌军一时损失惨重。
眼见拿不下,敌军发出了撤退的鼓点。
王虎当然是听得懂鼓点的,也没让人追,只是收拢战场,戒备敌人再来。
一番大战后,冰面上血腥四起,还有中箭无法逃亡的,在冰面上呻吟。
确定周围没有其它埋伏后,王虎这才翻身下马,收拾战场,让人审问俘虏,治疗伤者。
同时,也知道了敌人的名字,祖逖。
这个名字王虎并不陌生。
到达兖州后,北方的就收拾了兖州附近所有势力的资料,王虎邵军等人没事时,就拿着资料相互扮演我军敌军,进行训练对抗。
王虎在个人武力上虽然打不过对方,但在战场上,还是邵君等人输多赢少。
祖逖此人,和刘琨是一辈子好兄弟,有着“闻鸡起舞”、“中流击楫”这些美誉,在八王之乱中有不菲的战绩,但因为在八王之乱中被打到自闭隐居,直到洛阳失陷才重新出山。
王虎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他出来钓到的第一条鱼。
还算大。
第204章 心机百变
新年的风雪中,一支败军垂头丧气地走在官道之上。
为首汉子年近五旬,身材高大健硕,骑着一匹老马,虽然须发已白,但意态如虎,气势极为不凡。
他是祖逖,出身在北地大族,少有才名,和刘琨一起有过闻鸡起舞的佳话,当过直管首都洛阳的司州主薄,本来前途无量,然而八王之乱中,他败于荡阴之战,那一战,他所在的军队大败,左右都争相逃命,军中那位被迫“御驾亲征”的晋惠帝,被乱军遗弃在草地上,只有嵇侍中一人,挡在惠帝身前。
那一战,成就了嵇绍的千古忠义,也让当时逃亡的将士们颜面扫地,他因此大受打击,心灰意冷,十余年隐居故乡不出,谁来征召,都不理会。
然而,洛阳失陷后,北地战乱,他不得不起着数百家乡亲南下求生,到到南方后,生出收复故土之志,晋帝虽不支持北伐,但名义上也任命他为青州刺史,在青州被北方取得后,又改任他为豫州刺史、奋威将军,希望他收复豫州,总领一州军政。
这也是他在豫州抢掠却毫无负担的原因。
他是正统的豫州主官,本地坞主本应向他缴纳粮食、提供兵丁,但就因为诸坞主据守自立,割据一方,让他不得不用非常手段,他可不是刘琨,不会认为仁义就能感化治下。
刚刚的失败并没有给他太大打击。
只是遇上了硬茬罢了。
这是他在强攻失败后的第一反应。
对方手下几乎达到了令行禁止的水平,整个过程毫无波动,装备更是精良到让人胆寒的地部,他甚至看着一个敌军在挨了一刀后,露出外袍下的铠甲。
几乎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粮队,而是北方的兖州军!
在明白这一点后,他没有一刻迟疑,不仅退兵,还将所有兵马都星夜赶回驻地。
这两千士卒是他的根本,没有了他们,自己不可能在豫州立足。
更何况,这事,并非没有转机。
他凝视着远方那风雪中若有若无的坞堡轮廓——那是张平的坞堡。
第二波攻势,才刚刚开始……
……
另外一边,王虎的军队也很快来到一处坞堡前。
这坞倚着山丘而筑,占据着一整个山谷,谷前狭小,筑为小城,其上有士卒巡逻,见有军队前来,很是慌乱了一番,很快就有人大吼问来者何人。
王虎上前,拿出了张平求援的书信和渤海公的回信。
片刻后,他们就被迎入了坞堡中,这些乌合之众衣衫破旧,穿得五花八门,面黄饥瘦,王虎的手下士卒们一进去,便由然生出一股优越感。
看看他们,有着整齐的战甲,优质可御寒、连在一起可以做帐篷的披风,精良兵器,人手一把的弩机,还有管饱的食物,更不用说战马了。
这些人穿的还没有自家马好。
王虎吩咐他们自己驻扎好,他与自己的两名亲卫便被迎面而来坞主张平迎接进了客厅。
他习惯性地打量周围,发现客厅里的灯架上居然是两盏玻璃罩的煤油灯,但灯有黑烟,且有刺鼻的异味,肯定不是烧的煤油,看颜色像是棉籽油烧的灯……那门帘好像是北方蜡染的印花布。
而一边,张平对王虎的到来感激不尽,对渤海公的敬仰之语更是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王虎听得心不在焉,落坐后,淡淡地敷衍说这是应该的,人命关天,岂是这一口粮食可以等价的,但是收到了渤海公的粮食,以后北方的商队来这边就不许轻动,你的明白?
一说到抢商队这话,张平瞬间便来了精神。
“特使有所不知啊,平从未曾抢掠过北方商队,”他面色愁苦甚至还带着哀怨,“我等庶民,平时盼这这北方商队都不不及,又怎么会去抢掠,你都不知吾治下每年都以丝麻换取食物与铁器……”
仿佛找到了机会,他向着王虎大吐苦水,这些年,常有乱军掠去田中粮食,豫州经年都在饥荒之中,还是北方崛起之后,才能勉强喘口气,乱军虽然抢粮,但手下没有织户,所以不会抢掠丝麻,而北方纺织则需要大量丝麻,他们便靠着丝麻换粮食,虽然不多,但混着野菜,总能多活些人,但那南方的祖逖过来之后,四下抢掠,还拍了个参军过来让他们归降东晋。
可这个参军是大族出生,看不起他们这些土财主,就特别过份,一过来,看到他们住的房子,说这也就能当马厩,看到北方买来的锅,说他们不配用锅,该能拿来铸铁。
“吾当时不悦,说此为帝王之锅,天下定后便能用之,岂能毁之?”张平忿忿道,“结果他说‘你能不能保住头都是两说,还惜一口锅?’……吾一怒,便斩了他,送头颅于祖逖。”
王虎听得来了兴趣:“所以才和祖逖闹翻了?”
“是如此,”张平有些无奈道,“但吾在此地还有些人脉,他攻之不下,已经僵持有了年余。”
王虎心中有数,也不接话,只是把玩着手中盛水的陶碗,看到碗底还打着上党陶坊的商标,忍不住走神想这家是哪位异人的来着。
张平看王虎不接话,有些无奈,但还是主动道:“特使不知出自北方哪位大人门下?”
这是名知故问了,王虎道:“兖州苍秀。”
“原来是苍刺史,”张平赞道,“苍刺史用兵如神,大败石勒,平了这扰乱中原之大恶,实是天绶之才,渤海公能得此大将,实乃王者之运也,吾对苍刺史钦佩已久,奈何刺史深居简出,欲求一见而不可得,不知王将军可愿引见一番?”
说着,还让人拿来一件奇珍,乃是一根三尺高的红珊瑚,在油灯下灼灼生辉,极是美丽。
如今局势渐渐明朗,北方势力庞大,人口众多,又人才辈出,他们这些周边的寒门都是非常想投奔的,但也不知多少有志之士被渤海公挡在门外,北方强大是真,排外也是真。想入其治下,必要经过考试,若说诗文经义还好,又常常加些数术与治理方式的考题为难人。
张平也想过考个本地吏员,然后当北方治下的地主,从此过上有靠山的生活,奈何不是那块料,真心考不过。
但,如今兖州苍秀儿也在大肆用手下人任命兖州各地的县令与郡守,张平看中机会,决定走苍秀儿的路线,看能不能带着自己的人马,在北方治下混个县令城主。
“引见没办法。”王虎回想了一下苍老大最近的忙碌,拒绝道,“东西不必送了,回头你自己去感谢她就行。”
那样肯定见不到苍秀的,张平微微皱眉,向着属下递了个眼色,继续和王虎聊起豫州的局面。
聊了两句,张平突然话峰一转,邀请王虎欣赏自家的家伎技艺。
这年头,有点财产的都会养上几个能歌善舞的奴婢,在客人来时服侍,当年石崇就是把自己家搞成了“金谷会所”,捧红了美人绿珠,弄出“金谷二十四友”这种社会人脉。
于是一声令下,乐声突起,只见数位衣衫单薄的美人翩然入内,其中为首的姑娘生的天姿国色,媚态天成,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夜魅山鬼,摄人心魄。
舞到后来,更是在王虎周围骚首弄姿,她的衣衫少而不露,发现后者没有动静后,甚至大胆地去掀虎崽的衣襟……
“啪!”王虎的闪电般地拍开她的手,引得美人捂手欲泣,他皱眉道,“吾等任务已成,修整之后,便要回去,坞主还是不要多生事非了。”
跳的是不错,但是才没有南华姑娘跳的好看呢。
说完,起身离开,走得非常快。
张平面露遗憾,那女子却没有了刚刚的委屈之色,眉眼之间,闪烁着的都是满满的心动之色。
张平有些不喜地道:“既然他不喜欢,你便退下吧。”
少女微微嘟唇,点头到:“樱桃告退。”
……
王虎走到兵卒之中时,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旁边的两名亲卫露出想笑又不敢的表情,王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他治军极严,手下都怕他,于是都不敢再笑。
坞中并没有给他们这么多人居住的地方,一名张平的手下将很多士卒挤到一间,才给他们腾出了一小片军营。
他们则开始支起大锅,用雪水煮上肉干和疙瘩汤,配上上党产的酸菜,一时间,香味四溢,引得很多本地人吞咽不止。
吃饱喝足后,王虎分配人巡逻,这才回房,拿出书准备看。
而这时,门外有异常响动,他开门一看,便见到一名女子衣衫单薄,在廊下瑟瑟发抖,委屈地凝视着他。
王虎寒毛都竖了起来,大怒道:“谁让她进来的。”
两边亲卫强忍着笑:“将军,我们可没让她时来,这不是在门外么?”
王虎冷冷道:“你给我回去。”
女子小声道:“我知你不喜我这等女子,但这次来,并非为男女之事,而是有事想告知将军。”
“借口!”王虎就很不屑,这年头,碰瓷他的妹子多了去了。
“这能耽搁你多少时间,连听听不可么?”那女子猛然双手握住他的手,忍不住道,“你大祸临头还不自知。”
王虎微微挑眉:“不必找借口,快回去吧,这里天寒地冻,命是自己的。”
女子还想再说话,便见王虎已经退了回去。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生气地退走了。
回到房间的王虎则小心地伸出了手,拿出刚刚那女子在他掌心递的小纸条。
纸条只有简单几个字:祖逖离间,下属已叛,张平将死。
王虎皱起了眉头。
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家伎怎么会知道?
第205章 立场变换
虽然对这家伎的纸条很困惑,但王虎天生的戒备心理还是让手下合衣而睡,加强戒备。
在另外一边,张平也召集属下,将粮食分发出去的同时,也讨论起了今后的退路。
他的手下都是当年和他一起被乡人推举出来的流民首领,这些年,大家在夹缝里生活得都不容易,如今南方北方都将势力伸出了他们所在地盘,这便代表着必须找到机会投奔了。
北方看起来很不错,但奈何它不接受归降,一但过去,还能不能富贵,就是两说了。
南方倒是很有诚意,只是张平当年冲动之下,杀了豫州刺史祖逖的使者,与他翻脸,如今当年也不能投奔过去。
众人各抒己见,大部分都倾向于投奔南方,少部分想投奔北方,并且都真心实意地骂北方那女人小气又心机,心胸狭窄,要是她像刘邦那样心胸宽阔,论才用人不问出身,他们哪用得着这么纠结,早去北方了。
当然,也有人觉得天下将来肯定是北方的,早去少折腾,去南方,迟早要玩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