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述着自己准备,如今这十万军卒,已经是东晋最后的家底了。
如今仅仅江州和扬州两地,这些年国库又空虚,到了王导要亲自穿旧衣卖陈布来发饷的境地,可说是背水一战。
“既如此,便拜托将军了!”
……
江东,吴兴郡,阳羡城。
这座太湖边的小城如今依靠水道,甚是兴旺。
太湖之上,大船来来往往,将吴兴米粮茶叶运出,又运入交广与北地的物产。
码头更是车水马龙,挑夫们干劲十足,他们不怕苦累,怕的是没有活干,而这里的繁华,让他们一个人,就能有养活全家收入。
以前吴兴最繁华的是钱塘江沈氏家族的码头,但这一年来,沈家的货物不知为何,价格和成色都差了从前不少,有时一些紧俏的货物如帆布之类,还会买不到。
而阳羡城的商镇则在这处情况下异军突起,他们不但有北地的好货,还能得到广州送来的奇珍,据说这些东西都是从万里之外的番邦运来,甚受世族追捧,卖到北地,也能大赚。
也因为如此,来阳羡城讨生活的贫民越发地多起来,人口一多,城镇自然也繁华起来。
这城中,正坐落着江东最顶级的两大家族之一,吴兴周氏。
周氏在东吴时便是旺族,吴国灭亡后来加入晋室时,也是真心一片,奈何两代家族族长——周处与周玘皆是数十年的情意,都错付了,他二人被司马家的王爷们连环坑死,后者死时怨气冲天,捏着儿子的手,要儿子给他报仇才算瞑目。
当时周勰一心为父报仇,起事的日子都定好的,但被北方来的大人物劝阻了。
而如今的周氏家主早已没了一年前父亲死时那一心要为父报仇的阴郁低沉,这半年来,随着北方的动作越发明显,家主周勰每日走路带风,每天家仆们都能听到他莫名就会发出的愉悦笑声。
家中更是每天都有猛士进进出出,护院人数暴涨五倍,听说乡下庄户里的猛士更多,加上和广州的贸易增加,周氏原本倾颓的家势隐隐有了中兴之意。
江左的世家大族们看在眼里,红在心上,不是不知道他勾结了北方,甚至连他抱上的哪条大腿都清楚,却没有一个吱声。
他们不但不觉得这是背叛晋室,反而觉得这周家真的是运气冲天,眼看要着就要完了,结果孤注一掷,居然被北方的大人主动看上了,一船要沉了还能及时换船,羡慕嫉妒之余,还不时暗示周家哥哥我们也想上船。
如今北方的新法也已经流传到他们手里,虽然其中条款很苛刻,但吴地世族更追求的是地位,而不是财富,至于土地——这些年被南渡世家占得还不够多么?
在这些天日夜揣摩,也看出一些不同之意,虽然有禁止残杀奴仆的各种麻烦条例,可他们没事也不会随意杀人,毕竟那都是自家的财产,土地这事是有点伤人,但藏匿土地人口这事,大家都会,再说,就算没有土地,像清河崔家这样,建立工坊供养家族学习,也未尝不是一种新的出路——当然,如果晋室能挡住北方强军,那他们也还愿意继续得过且过,但如今的势态,实在看不到胜算,如此,当然要换新的后路。
再者晋室压制东吴的旧族,善待北渡世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支持他时说好的承诺,一上位就不认人了,前两年吴人想要为官,都只能拿到六百石以下的小官,能进中枢的寥寥无几,连周勰他爸立下那么大功业都一样被嫌弃,但这半年来,晋帝像是突然想起他们这些吴人旧爱来,每天都能得到提拔义兴周家、吴兴沈家、还有纪、陈等江左大族的任命文书。
而职位更不再是主薄、从事、县令、内史这些打杂的职位,而是有了散骑从侍、光禄卿、中书侍郎、黄门郎这些天子近臣之位。
可惜的是,这些前两年还一心上位的东吴家族们如今却都变得不慕名利起来,纷纷婉言谢绝。一个个不是身体有恙就是无心官职,反正都爱上了当闲人的日子,还有些信奉天师道的干脆就委婉用长信表示了一个意思“滚,不要耽误我修仙”。
王导对这样的情况心知肚名却又无可奈何,但要说治他们罪却是不可能的,如今江左人心动荡,能极尽安抚他们在对战北军时不做乱就已经是大功一件,又哪敢再提更多要求。
而今天,周家家主周勰又见到了那位贵客。
北地的异人都有让人惊叹的容颜,但周勰却没有一点敢于冒犯的胆子,见到船上钓鱼的孟岚时,他恭敬地一拜而下,询问道:“许久不见,大人风采依旧。”
孟岚转头看着这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微笑道:“坐吧。”
周勰看看着那毫无动静的浮标,又看着沉静的女子,过了数息,终是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不知上官何日让吾等起事响应?”
去年说好的,听着你的意见,只要北军南下,就在吴兴起事响应,内外齐攻,拿下建邺。
“这当然是要等北方的消息。”孟岚淡定道,“毕竟很多事,我也做不了主,你还愿意听么?”
“自然,一切都听您吩咐。”周勰心中大喜,恭敬叩首。
孟岚微微一笑,提起渔杆,便见一尾大鱼上勾。
第252章 决战时刻
孟岚钓上鱼后,满意地把视频放网上,嘲讽大家:“连我这在现代根本钓不起鱼的都能成功了,你们谁还敢说这游戏不好玩?”
然后便有专业的玩家分析,发现她钓鱼时那鱼都没动,明显是要死的鱼了。
更有人发现,那船下有人影,放下鱼后水面波纹不对。
再有人分析当时周家主周勰那谦卑中又带着一丝得意的神情,还看用余光瞟了一下船弦,大家便分析出了结论。
“酸了,谁还敢说这游戏不好玩?”
“就是,看看,这鱼都主动挂到勾上了。”
“散了散了,人是打不过苟的,唉,我什么时候也能混到有什人给我的勾子挂鱼啊。”
“羡慕,真是优秀游戏了,看看这肝娘的新舔狗,多会啊,惹不起惹不起。”
“古人一个个都是人精啊,狗策划,你就开个公测吧……”
……
孟岚对自己造成的一片柠檬海非常满意,她已经有周氏约定好了时间,相信以如今的情况,只要周氏起兵,江东吴兴一带必然一呼百应,同时,她也送来了大量的兵器辎重,算是对周家的回馈。
这事当然瞒不过吴兴沈家,沈充几次求见都没能见到孟岚,便主动去找正江东的造船玩家,想求他们当个中介,表示一下对北方的忠诚。
秦凤等玩家当然不会理他,但受不了他的隔三差五真诚向他们倾述自己在南边的生不由己,成天在那里忏悔又委屈,这些工程专业玩家哪遇到过这种套路,心软之下,也让他安心,就算北方打过来,也不会牵连无辜,你不必担心,好好帮我们造船,大不了我们保你就是,这点颜面我们还是有的。
沈充担心的当然不是这个,他只担心自己的家族能不能在北方有一席之地。
于是更努力地钻营,甚至亲自前去蓟城,想要求见渤海公,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上党的魏瑾太守他还能求着一见,如今的渤海公,就远不是他能见到存在了。
时间就这样轻飘飘地过去。
而这时,他们收到消息,五月初五,蜀中成汉带水师三万,冒着三峡汛期那凶险的航运条件,顺长江而下,直取江陵,与盘踞那里的、被肖妃收服的将领杜曾大战,意图牵制荆州兵力。
这场大战,杜曾大胜,在这节日里,万余蜀中士卒,都拿去喂了鱼。
虽然在历史上名声不显,本身却是优秀到把陶侃这样的名将压在地上摩擦的将领,尤其长期盘踞荆州,靠着云梦泽、汉水、湘水、荆江、与东晋军周旋,其本身继承的是当年西晋朝灭东吴时由名将杜预亲手操练的水军,而蜀郡的水军——组建至今,不过三五年而已。
尤其是看到他们担心的船支被江水冲散,而用铁链联接起来时,杜曾手下的水军好多笑得直不起腰,杜曾本人更是轻蔑地表示这些氐人就是蛮夷,不学无术,连赤壁是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于是以投石机撞上敌船,把投出的石头并不大,但其中异味浓重,而这时,对方的的火石已落下。
一下秒,便见水光冲天,映亮江面,随之而起的,是无数凄厉惨叫,还有投江之人。
见敌军战意瓦解,杜曾迅速命令水军接近,登上其它未着火的船,奋力杀敌,大船被勾爪束住,逃之不及,其它远一点的船,则被水军的小舟围攻。
蜀郡官兵哪见过这种阵势,纷纷斩断铁链,以小船四散逃亡,但他们又哪是杜曾手下这些精兵的对手,一时间,弩箭如雨,舟楫之上,尽是战火喊杀之声。
这种大战,当然有自称前线记者的玩家录下来,打上马赛克后,放到网上,让人看看这珍贵的古代水战资料,为接下来的大战查漏补缺。
玩家们也纷纷感慨。
“当年纵横地中海,杀伤敌船无数的希腊火,应该就是这种威力吧?”
“希腊火配方早就失传了,但依我看,肯定没有我们的煤油桶杀伤力大。”
“就是,这可是从山东送来的油呢,这次为了南征,整个北方的灯油都涨价了,连路灯都不点了。”
“这样玩起来好无趣啊,全程碾压……”
“不然还怎么样,上去大战三百回合?你以为现在北方人多啊!”
“嗯,也对哈。”
“话说,山东的化工场怎么还不扩大啊,不说百万吨的石化企业,至少也得有个万吨的大厂吧,我现在看到北方的平民买煤油跟打酱油似的就感觉窒息。”
“我也是,上次开车去加油本能就说了句加一升,人家看我像傻子。”
“所以狗策划开八测吧,我去给你设计万吨的炼油厂……”
……
蜀地大军战败后,收拢残兵,退守夷陵,但这些在北方军看来,都不过是垂死挣扎。
等到315年七月时,北方大军在淮河一带已经集结了近十万人。
当然,这十万人中,只有大约五万不到的正规军,其它大多是运送粮草帐篷等物的民夫、船队、而正规士卒则是押送辎重的队伍。
大军集结的道路被重新修整,寿春的旧宫被重新修整,顶梁和旧瓦都被换掉不说,地上的木板也都被欣重新打磨刷上清漆,蛇虫鼠蚁都被活捉,唯一幸存下来的,只有屋檐下的燕窝。
连城市供应蔬菜的菜园都重新被开垦了一次。
这事的直接原因,是因为,此次南征,渤海公会亲临寿春,坐镇南线,成为这次南征的统帅。
事关重大了,苍秀儿和前线将士为此愁得掉头发,尽可能地扫除了所有隐患,还要求渤海公过来前必须种痘,不然坚决不接待。
而小小寿阳城也被加高了城墙,其中士卒都换成了北方的来的精英,这还很让邵君不忿,是不是瞧不起她,她也仰慕渤海公很久了,敢不敢给她一个机会?
当然,这些话只能私下抱怨,等到工作时,她便又是那个元气饱满一往无前的女将军了。
等到八月时,渤海公调动河东铁骑,以薄盛为先锋,五万大军先前南下,随后亲自于蓟城起兵,调动整个幽冀大半的兵力,沿途大军汇集,按计划,在寿春此地,会有三十万的军卒集结,发兵南下。
这些计划早就做好,沿途汇集的军队精确到天,那军容整齐,气势滔天,看得人心动神摇。
不过玩家们总是没有好话的,他们一个个叽叽喳喳,在网上激动地讨论起会不会有新活动的同时,惊讶的发现:“没搞错啊,居然是在寿春汇聚!”
“这里有什么问题么?”
“这地方是哪里知道不?淝水和淮水的交汇处啊!”
“不错,旁边就是八公山,八公山你可以不熟悉,但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两成语知道吧?就是在八公山这里落下的。”
“我有不好的预感耶,看看,大军的南下,寿春决战,名士王家全力抵抗,王导策后,名士郗鉴领兵作战,王舒总领三军……像不像谢安谢玄抵抗前秦符坚啊?”
“不像,难道王导能说‘小儿辈已破敌’么?郗鉴又不是他儿子。”
“你们说什么呢,女神是能输的么?以狗策划的脾气,输了怕不是要关服呢。”
“我觉得立FLAG就要立足,我这就去怂恿王悦,让他在蓟城把王导的宅子给修好,等着家人入住吧。”
“可以啊,快去快去!”
……
“真是惟恐天下不乱。”看完网上的留言,对于这些玩家,魏瑾也很无奈,她看了一眼自家秘书。
“可以了,日子定好了,八月初一就可出发。”单谦之随口安慰道,“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这和淝水之战不同,如今的前线在长江一带,寿春只是一个集结地罢了。”
寿春那里的淝水连接着巢湖,可以顺势将粮草运至长江北岸,是扣住淮河的关键,后世的南北朝,都为争夺这里付出过巨大的代价,所以,这里位置极为紧要,也最容易配合大军集结。
“我自然不担心,”魏瑾其实很期待,她语调轻快地看着远方,“这些年,我都没有实地去看过,这天下究竟是如何模样呢。”
单谦之也微笑起来,这些年,魏瑾深居简出,她知道自己对北地做用,所以连出门都甚少,也是不想给自己多添麻烦,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他见过最贴心的老板了。
嗯,虽然他也就见过这么一个老板。
“蓟城的事情,暂时由崔涞代管,北方继续由肖晓镇守,辽西鲜卑暂由慕容氏代管,”魏瑾安排好了出门准备,突然抬起头,微笑道,“你说,我一走,这边的胡人,会不有异动呢?”
比如慕容鲜卑这种有名的二五崽,比如必然会有世家鼓动吴王起事……
“那反而是你希望的,不是么?”
魏瑾有些无趣地掩上文书:“是啊,这些人如果能主动跳出来,倒更容易解决。”
这样也不必成天弄一些小动作,成她的底线上各种试探。
不过也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
“好吧,夫人,带上钥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