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深立刻拿出一小瓷瓶淀粉做的糖浆。
王医生兑了糖水,摇晃数下后,掐开女孩的下巴,给她灌了进去。
大半杯糖水下去,女孩身上的出冷汗、肢体颤抖等情况有所好转,他看着一边的少年也唇色苍白,冷汗群起,摇摇欲坠的模样,把剩下的几口糖水递给他:“你喝吧。”
“不,我扛得住,给小妹……”
“你小妹还要你带走,别废话了。”王二冷漠地将水给他,退回一边。
这时,旁边的流民里又有一个人倒下去了,然后是一个,两个,四个,七八个。
林孟楠不悦道:“这碰瓷儿也太快了吧,说好的古代民风淳朴呢?我数到三,起不来的可不收哦。”
几乎话音刚落,倒下的人大部分都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
但还是有三人倒在地上,王二皱了皱眉,看了看手,没有手套,从路边的灌木上随便摘了一根树枝,检查了几人,看着他们青灰的面容时,眉头皱得更深了。
然后又掀开衣服,看到一片片星星点的红色斑疹,眉头一下几乎能夹死蚊子。
他丢下树枝,对看他的玩家道:“初步判定,这几人都是染了伤寒。”
此话一出,周围的流民瞬间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上苍啊,你无眼啊!”
“为何会是伤寒,不会如此!”
“这三人我们不认识,定然不会染疫,贵人不要拒了我们啊!”
“对对,这三人是从南边的,我们也是刚刚遇到,必定未曾染上……”
只有那抱着妹妹的少年怔了怔,面露苦笑,向王二拱手道谢后,便用尽力气拖着妹妹,向河滩里走去。
“你干嘛呢!”静深去拉住少年,“又不是什么大病,先和我们回去吧。”
“多谢姑娘恩义,”少年澄澈的目光凝视着她,幽幽道,“想是你还年少,有所不知,这伤寒不仅无治,且极是易染,一人有疫,便能传尽城池,白骨遍野,我们与那三人一路从赵地而来,必然难逃,您用糖帮了我与小妹,我便不能忘恩负义。”
静深这才想起如今是古代,却没有放手,而是转头问起王二:“你那青霉素能用不?有用不?”
王二淡然道:“这不没人试验么,用用不就知道了。”
他青霉素早就做出来了,只不过最近庄里没什么人感染,这些玩家也不愿意让他试验一下,这不就只能放着。
“听到了么,”静深笑道,“治不好,再跳河也不迟啊。”
王二淡定道:“嗯,你们,都跟我们来吧。”
这些可能染疫的流民当然是不可能直接带进坞里,林孟楠将他们带到一处背风的山坡上,让人带了锅,用粟米混得麦糊,再加了些糖、豆芽,熬煮了一锅看着就很头大的东西,分给了他们。
让他们休息了半个时辰,恢复了些体力后,这才指挥着他们用锄头在地上挖了一个坑,下边垫上干燥的麦草,上边支上两根细木头架子,搭成一个窝棚,让他们暂时住着,只要确定没病,或者病治好了,就算是入伙。
对这些流民来说,只要能吃到东西,所求无不应。
林孟楠最近已经有了些种田心得,看他们畏惧又带着点希望的眼神,分了些活让他们干。
事情也不多,大多是把砍下的木材刮皮、用麦草编成席子挂在窝棚前挡风、把山溪挖一条小沟过来做水源、挖个大坑做厕所,规定吃饭前必须洗手等等。
王二还告诫他们:“伤寒疫气是自水中而染,疫气在人肠胃中生,顺肠而出,出而染水,人饮水入肠胃,便自此生生不息,染尽人畜,只要水不染上疫气,便能安然无碍。”
流民们好不容易有了一线希望,当然满口答应,无所不从。
玩家们商量一下,这个月他们已经知道这些NPC土著们有多蠢,然后决定留下几个人看守,免得他们阳奉阴违。
静深和林孟楠是提议人,便留下来守第一天。
当然,也不全是守,还要指挥他们修建聚集地——坞堡是平时有敌情时才躲避进去的,平时这些庄户,都是居住在周围形成村落,这样便于耕作,也便于管理。
静深看那少年做些活做得非常吃力,抗木头差点砸到手,刮树皮刮得巨慢,挖沟渠把脚指砸得青紫,忙没帮上,乱倒添了不少。
这简直和自己当初开荒时一样啊!
她看得想笑,又觉得对方有些可怜:“你,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少年萧索地走来,整个人仿佛都带着秋风。
“你没做过农活吧。”静深笑咪咪地问。
“正是如此,”少年叹息道,“一月之前,在下并未拿过比碗更重之物。”
他只需要写得一手好字,谈得一口玄理,便能得家人称赞,旁人拍手了。
“我叫静深,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清河崔涞。”少年向她行了一礼,等着对方赞他门第。
但静深肯定不知道清河崔,只是哦了一声,才好奇道:“今天看你们很怕伤寒啊,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崔涞闻言,正色道:“伤寒之疫,自汉末而起,大疫共有十二次。大疫流串之时,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曹子建曾《说疫气》便记载‘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额,听不懂你最后几句。”静深是个古文废。
崔涞笑了笑:“瘟疫来时,无论门地高低,每家皆有逝者,或者死两三人,或者尽一族灭绝。就说在建安二十二年,伤寒遍及中原之地,是疫,“建安七子”中便有四人染病而死,我清河崔氏本有族人七百余人,十年之中,有大半人皆染疫而去。”
静深听得发寒,万万想不到这瘟疫竟如此恐怖。
崔涞并未停歇,继续道:“当时名士何晏寻来一剂‘寒食散’言说能治伤寒,一时间,此物便为高门士族争相服食,以避其疫,至如今,这寒食散亦是士族不可或缺之物,便是为了阻治伤寒而用。”
静深皱眉道:“寒食散我听说过,但这东西真有用的话,这瘟疫怎么还会传得到处都是。”
崔涞怔了怔,叹息道:“可若不服散,疫病来时,又能如何呢?裴頠说‘崇有论’里,提起‘是以生而可寻,所谓理也,理之所体,所谓有也。有之所须,所谓资也……’”
“说人话!”静深打断他。
崔涞面色红了红,这才小声道:“我是想说,只要遵循大道,则可天人交感,疫病远离。”
只是没有一番论证,这姑娘肯定不能领会我之深意了。
“你们这是求不了人去求神么?难怪玄学之风盛行,”静深懒得听了,“罢了,你会写字算数吧?”
崔涞点头,这是士族必会之物,他自是会的。
“那你就来统计他们干了多少活,到时按比例分粮。”静深看他手指修长,一点不像能干苦力的样子。
“谢谢姑娘,此恩必报。”
“嗯嗯。”
……
劳累了一天,崔涞领到了一两个用麦粉做的馒头,分给妹妹。
“阿兄,为何不请这里的坞主送我们去河东呢?”狭小的窝棚里,崔鸢小声地问。
“我已打听过了,今年六月,汉王刘渊又自率军进攻并州太守司马腾,司马腾大败,退守晋阳,向关外拓跋鲜卑求救,”崔涞清俊的面容恢复了一些血色,幽幽道,“拓跋猗迤是代地之主,素来骁勇,而代地苦寒,素来需要中原粮草之助,拓跋猗迤必求晋阳。”
崔鸢瞅了瞅兄长,突然抖了个机灵:“哥哥,说人话。”
崔涞敲了她的额头:“大战之中,晋阳必然会招并州残余兵力北上,到时上党一路就全然空虚,刘曜必取……好了,就是肯定会中路大乱,就算这里的坞主带上百人送我们去河东,也都是送羊入虎口,不是被流民抢杀就是被匈奴掠走。懂了么?”
“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崔鸢轻哼一声,“水给我,我渴了。”
……
崔涞虽然没做过农活,但家学甚是渊源,学得很快,将一块基地打理地紧紧有条,而这个庄园却开始出乎他的意料起来。
首先是那位王二大夫,拿着一罐不知道是什么液体,用一根羊肠绑紧尖针,从罐中汲水,注入那位病人手背,拔出针时,血流如注,被他用绒线缠棒堵住。
“你这行不行啊,总觉得很不靠谱。”一个人在他旁边嘀咕道。
他也算是问出所有围观群众的疑惑。
“别小看了这些人,”王二淡定自若地道,“有人做过试验,在抗生素缺乏的非洲,手术条件恶劣的情况下,病人的感染率反而比发达地区的更低,有恶劣条件下生活的人,本身的抵抗力就非常强大,再说了,汉末这一百年瘟疫大爆发,抵抗力低的人,早就被优胜劣汰了。”
崔涞不知道非洲是哪个州,只能在一边默默听着,同时看着那个染病流民,对这些管事产生了钦佩之心,这些日子,没有敢碰这几个病人,但这几个管事却冒着染疫的危险照顾他们,还给他们糖水,说是保持体力。
简直是有圣人之心。
他对这调教出这些管事的坞主开始好奇起来。
而正如王二所说,这几位病人的求生欲望,非常强烈。
他们的身上的斑疹渐渐退去,身体不再发热筹措,精气神也恢复的很快,这代表着他们的病人渐渐康复。
这几天,王二还会来看看,给他们注射那种不知道什么液体,而崔涞看得都有些心疼。
能治伤寒的神物,若是让河东洛阳的高门贵族所知,是能付出无数代价来争夺的神物啊,甚至代地的鲜卑、并州的匈奴知道有这样的神药,必然会带兵前来,连着整个坞堡,一起端掉。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他轻声呢喃,大祸临头都不知晓。
“崔涞,”静深突然抬头看他,“没什么事了,我们最近又招了一千多个流民,你过去管一下。”
这个游戏真太厉害了,收的小弟感觉和真的一样,真是太棒了。
第10章 人心险恶
卫氏坞堡的容量是七百人,但在数日里,这些玩家为她招拢了三千多流民。
甚至更遥远的地方听说他们这里收拢流民,也纷纷过来寻求生。
由此产生的情况非常严重,卫家虽然用味精与其它大族交换了不少粮食,但这只是争对他们一个小小的坞堡而言,如今人口骤然暴涨十倍,粮食根本就没那么多。
不仅如此,暴涨的流民也弄出了非常多的治安问题——很多饥饿的流民甚至去扯田地里刚种的青禾来吃。
“我没有告诉过你们,最多招三百流民么?”魏瑾以手抚额,对这些玩家就很头痛。
静深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弱弱道:“对、对不起,可我看他们都太可怜了嘛……”
游析瑜也摸了摸鼻子,小声道:“被小孩子求着磕头,我就没忍住……”
林孟楠自知理亏,也无奈道:“这些人饿极了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当时不带那波人回来,怕是就回不来了。”
玩家们叽叽喳喳,纷纷为自己辩解。
魏瑾听了一会,才缓缓举手,止住他们的声音,平静道:“吾知晓,你们皆是生活成安宁富足之处,便天生觉得性命都是宝贵的,富足安宁方是寻常,然晋朝并非如此。”
下边一时鸦雀无声。
“自汉末黄巾之乱,三国乱战百年,晋朝稍歇安宁数十年,便又起诸王之乱,”魏瑾顿了顿,幽幽道,“如今天下乱源四起,起事者众,流民非但不会减少,反会日益增加。空有慈悲心,反而会害了我等性命。”
“可是,现在人都招过来了啊。”游析瑜有些苦恼地的抓了抓脑袋,“总不能赶走吧?”
“有何不可?”魏瑾叹息一声,“就算是省着吃,我们的粮食只够一千五百来人用到明年收麦之时,一但青黄不接,你难道要堡中上下尽皆饿死?”
玩家们就很麻爪,这任务剧情一点提示都没有,这可怎么办?
“如果我们想多留下一点人,不用堡里供粮呢?”静深想到这游戏的自由性,突然灵台一清,“我们要是用自己做的东西,用流民组建商队,去其它地方买粮呢?”
魏瑾微笑道:“这自然可以。”
玩家们如蒙大赦,立刻欢呼起来:“走走走,快点去挣钱了。”
“这游戏没想到还有点难度。”
“太TM硬核了,刚刚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就是啊,那些人都那么可怜了,我路上遇到几个饿死的,天啊,太惨了,跟本受不了。”
他们嘀咕商量着离开厅堂,留下魏瑾一人在空旷的房间里静思。
半晌,她有些遗憾地弯了弯唇角:“真是天真又善良的孩子啊。老宋家?”
管家悄无声息地从侧门的帘后走来,低声道:“坞主有何吩咐?”
“你都听到了?”魏瑾反问。
“都听清楚了。”管家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短袍麻绔,乌木簪发,满面的皱纹都是严肃之纹路。
“从今日起,庄里的部曲分为两波,日夜巡守,院墙上准备好绳子,每日只开半日坞门,哨塔上随时有人警戒,不得有丝毫松懈。”魏瑾正色道。
“必定办妥,只是……”管家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您为何不给他们讲清楚?”
“纸上来得终觉浅,不撞南墙不回头,”魏瑾笑了笑,“说了,他们也不会听的。”
……
潞城是由漳河在太行山中冲刷出来的小块盆地,算是适宜耕作之地,曾经也有良田甚多,只是如今,大多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