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禾转头问:“这些毛料,都是直接卖的?”
“对,货主自己留下了几块,外面这些都按全赌的料子卖。”陈岩水随意指了一块,“表现有好有坏,每公斤的定价也不同,价格都标在石头上了。”
林嘉禾点了下头。
陈岩水知道她是来收购明料的,说:“这批毛料价格不低,大家都看得比较谨慎。等到有人买下来开始切石,至少也要中午了。”
林嘉禾望了望棚子里的人,比刚才聚集的更多了。她说:“是啊,而且今天一天也切不了几块。”
大部分人赌原石,都会谨慎地先擦一个窗口,如果表现好,加点价格转手就卖了。等到一块原石被彻底切成翡翠明料,说不定要经手几个人,也说不定要过多少天了。
若是平时,林嘉禾倒无所谓,遇到哪块石头都是缘分。不过今天这些毛料都是老场口的,出好货的几率很大,她恨不得每一块石头切开的时候都在旁边盯着看。
陈岩水又聊了两句,很快被其他朋友叫走了。
林嘉禾看过几块毛料,最后停在一块略扁的毛料面前,拿出放大镜和手电来。这块料子的皮层很薄,局部青翠欲滴的玉肉直接暴露出来了,水种也非常好,可以赌一下冰种到玻璃种。
林嘉禾看了看石头上标的价格,十万元/千克。她尝试着双手抱了一下,很吃力,十五公斤往上的重量。
也就是这块不算大的扁毛料,要接近二百万才能拿下。
她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表现这么出色的料子,价格也摆在那里了。
林嘉禾站直身体,瞪了那块扁毛料半天,最后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她继续在石头之间穿梭,走到棚子一角,发现这里的毛料都是小块的,有些甚至连个镯子都切不出来。
人们对零散毛料兴趣不大,因此这片区域人比较少,空气都显得新鲜了。林嘉禾蹲下来,随意看了两块,突然想起今天的事忘记通知何钏了。
她拿出手机,给何钏拨了过去,等待的时候,伸手翻动着地上小毛料。
电话很快就通了,何钏声音清爽地打招呼:“喂,师傅。”
林嘉禾对他说:“我现在在解玉坊,这里进了一批毛料……”
还没说完,何钏就赶忙说:“我马上过去。”
林嘉禾:“不用着急的,你可以吃完午饭过来,现在一时半会也没有人解石。”
何钏说了句“好的”,然后问:“师傅,你是不是没时间吃午饭,我帮你带点吃的吧?”
林嘉禾想了下,说:“好啊,帮我带一点方便吃的。”
何钏立马答应了一声。
装了手机,林嘉禾低头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刚才翻出来的两块小毛料还挺顺眼的。
于是她按开手电仔细看了起来。第一块毛料只有两个拳头大小,但麻雀小五脏全,皮壳上松花蟒带该有的都有了,手电一压,局部隐隐透绿,整体表现还不错。
她把这块毛料放在面前,又把第二块搬过来,翻了个面,不由皱眉。这块稍大一些,一面是正常的白沙皮,另一面却裹满了黑藓,乍一看像是乌砂皮一样。
很多人赌石都回避黑藓,因为不可预知它渗透进去多少,万一密密麻麻遍布全石,无论底子多好,这块玉料就算是毁了。
但这块石头黑藓只集中在一侧,倒是很少见的现象。林嘉禾照着手电,观察了一圈,越看越觉得有点意思。
不知看了多久,她再抬起头,突然感到有道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林嘉禾朝人群里望去。大家都在仔细钻研毛料,有些人对一块毛料判断不一致,嗓门一个赛一个大,几乎都快吵起来了。
玉石面前,金钱当头,并没有人刻意看她。
林嘉禾转回头,握了一下手电,心里的那个直觉仍然没有消除。
有些时候,女人会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
林嘉禾再次转头看去,这一回,她目光跨过人群,看到棚子外面站着交谈的两个人。其中一人微胖戴眼镜,是这批毛料的老板。另一个人……
她的呼吸顿了一下。
那个人戴着一副墨镜,单手揣兜,外套领子立起来。只看一眼他的身形,或者说只看一眼他站在那里的感觉,林嘉禾就立即认出了他是颜威。
不知两人之前在交谈什么,总之这个聊天结束了。货主转身跟另一个顾客开始讲话,而颜威径直朝棚子这里走过来。
林嘉禾顿时心跳如鼓,她想自己应该装作没看见他。不过她忘记把头转回去了。
她蹲在原地,愣愣望着他越走越近,脚边放着两块石头。
作者有话要说: 很胖的一章,适合五一。
第8章
颜威快走到时,遇到了几人挡路,他站定住,对他们说:“让一下。”
那几人正在围着一块大石研究,没工夫离开,只是屁股拧了一下。颜威侧身从空隙挤过来,拍了拍衣服,然后脚步停在林嘉禾面前,出声问:“看石头?”
林嘉禾始终抬头看着他,说:“嗯。”
他没叫她的名字,她也没叫颜老师打招呼。好像两个人突然都忘记了客套。
颜威瞥了一眼地面,弯腰蹲下了。他伸手把墨镜摘了,用墨镜指了指她挑出来的两块毛料:“看好哪块?”
他说话语气很平常,可他靠近身边,天然便会带来一种紧张感。
林嘉禾低眼看着石头,说:“这块有黑藓的。”
“原因呢。”
林嘉禾回答他:“高色往往伴随着黑藓一起出现,这块料子种质已经很细腻了,如果同时又具有漂亮的颜色,就很绝。”
所以,哪怕大部分肉质都被黑藓渗透了,只要能切出一小块种色俱佳的翡翠,磨成蛋面也能卖出高昂的价格。
这是林嘉禾表达给他的意思。
但她没有说的,是她感到这块毛料上的黑藓并不瘆人,反而凉沁沁的,给人一种很有精气神的感觉。这种感受太抽象,她无法用语言描述好。
颜威听她说完,点了下头,伸手把那块石头抓起来了。
林嘉禾转头看去,颜威一只手拎着墨镜搭在膝盖上,另只手托着石头,先是颠了一下,然后手指搓了搓表皮。
这块石头不算太轻,他的手臂线条明显绷了起来。
林嘉禾抬起眼睛,看到他的视线专注地落在石头上,好像那里的时间都凝固了。
他的眼睛,似乎真的完全好了……
林嘉禾悄悄瞅着他的侧脸,心跳加快,又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大约过了一分钟,颜威把石头放回她面前的地面上,开口说:“买下来。”
林嘉禾愣了一下:“啊?”
颜威嘱咐:“用你个人的名义买。”
林嘉禾看了看石头,又看向他。
颜威同时站了起来,说:“就这样,我还有事情。”
林嘉禾下意识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比动作迟钝了两秒才开口。
“哦,那……颜老师再见。”
颜威单手戴上墨镜,把手揣进兜里,对她点了下头:“去付款吧。”
说完,他转身跨过几块石头,走出了棚子。
颜威的步伐很大,好像把自己裹在了那个利落笔挺的背影里。阳光底下,他越走越远,最后只剩下一道冷静的影子。
直到完全望不见了,林嘉禾才收回目光。
他刚才是专门过来,跟自己打了个招呼么?
林嘉禾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慢慢蹲下来,把那块黑藓毛料抱了起来。
翻了个面,上面用木工笔写着价格,“3万元/公斤”。表皮这么多黑藓的毛料,这个定价可谓很高了。
甚至老板把它丢在角落里,根本没指望能卖出去,压根是随意标价的。
但林嘉禾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在心里开始估算。这块石头大约五公斤,十五万左右就可以拿下,她的存款凑一下,还是够的……
林嘉禾抱着石头,朝老板走过去。
这些毛料的老板姓付,正坐在一张椅子上休息,见林嘉禾也不是大客户,便没有起身,叫了一个工人过来帮她称重。
工人接过她手里的石头,放到店门口秤上。林嘉禾紧跟着他,像是怕自己的石头跑掉了。
过完秤,六公斤还多一点。付老板抹了零头,要她十八万。
林嘉禾心头直发痛,一咬牙要下了。她再三嘱咐工人把这块石头放好,然后走去银行给老板转钱。
毛料买卖除非熟人,否则向来都是银货两讫的,要避免切垮之后客户不给钱,或者赌涨了老板不肯卖的情况出现。一刀穷一刀富,涨跌都在瞬间,说不好谁心态失衡会做出什么事来。
玉石街门口就有银行,林嘉禾花了一阵子,把几张银行卡凑了一下,才把钱凑齐。
等返回店门口,把毛料重新抱在怀里,她才呼了口气,这块石头终于完全属于她了。
付老板坐在椅子上问:“现在切么?”
林嘉禾想了一下,说:“等下再切吧。”
付老板对她说:“在这买的免费给切,到时候你叫个员工帮你就行。”
林嘉禾点了下头。
她拿着自己的毛料,看别的毛料都少了一些心情。而且这块石头抱久了还挺沉……
林嘉禾找了把椅子,在阴凉处坐下了,没多久,何钏就来了。
何钏带了一个汉堡,一杯可乐。
林嘉禾向他道谢,用湿纸巾擦干净手,直接拆开包装吃了起来。
何钏也找来了一把折叠椅,坐在她旁边。他一低头看到椅腿旁边的石头,问:“师傅,这是你买的毛料?”
林嘉禾点点头。
何钏诧异:“你不是不赌石吗?”
林嘉禾咽下一口汉堡,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这块毛料特别好?”何钏问,“我能看看吗?”
林嘉禾说:“看吧。”
何钏弯腰把石头搬到腿上,正面浅白砂皮还正常,翻了个面,直接乌漆嘛黑。何钏顿时目瞪口呆:“……师傅,这是阴阳石吗?”
林嘉禾说:“那是黑藓。”
“黑藓?带黑藓的不是废料吗?”
“观察黑藓也是用来赌色的一种方法,比如有‘绿随黑走’的说法。不过比较冒险,就看这些黑藓吃进去多少,有多少料子是可用的了。”
何钏点头,摸了摸石头表皮,又问:“那师傅,你什么时候解石?”
林嘉禾一直关注着棚子里的动态,几块毛料已经陆续成交了。她喝了口可乐,说:“一会先看别人切石,我晚一些再切。”
她吃饱之后,带着何钏去毛料那边转了转,挑了两块有特点的给他讲解了一下。这时解石店里突然一阵热闹,不少人都暂放毛料,走进店里。
林嘉禾视线看过去:“有人开始解石了。”
何钏替她抱着那块阴阳石,两人走进店里。店深处围了一圈人,他们找了个空隙站进去,看到解石机下放着一块很大的椭圆型毛料。
何钏问了问旁边的人,然后对林嘉禾说:“这块毛料94千克,二百万。”
林嘉禾点点头,这块毛料外观表现中规中矩,个头够大,这个价格还算合理。
毛料主人姓赵,在解石前就跟大家讲清楚了,如果开出好货,他想自己挑着留一块,另一部分卖出去回血。
说完,老赵跟解石师傅说:“开始吧。”
按之前商量好的方式,师傅先开动机器,在石头表现最好的一端小心翼翼擦开了一个窗口。
机器停下后,师傅用清水冲了冲杂尘,人群看清情况,顿时议论纷纷。
只见擦开的那一面灰突突的,像是蒙着一层雾霾。
老赵不能置信地锁紧眉头,脸上一丝笑模样也没了,再次把手电和放大镜掏了出来。
人群里有人小声交流:“哎,多半是垮了,这一面是最有可能出绿的。”
“还有机会,现在一百万转手,我就收着。”
“一百万你敢要啊……”
老赵自然不甘心转手,重新观察了十来分钟,抬起头对师傅说:“再切掉一层看看吧。”
机器嗡嗡运转起来,在原先切面上又切进去约一厘米的厚度,等到声音停止,十几双眼睛盯上去——
“……哎,没戏了。”有人率先叹息。
又切掉一层,还是乌灰发暗的表现,不仅没有一丝绿色,连一点明净的白地都没有。
老赵的脸色也一下子灰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老赵头,可别切了,赶紧便宜卖了吧,再切一分钱也收不回来喽。”
老赵懵懵站在石头旁边,搁下了放大镜,双手不住颤抖,像是在思考自己接下来如何是好。
何钏看到这个场景,也不由叹了口气:“真惨啊,二百万啊。感觉这个石头跟我路边捡的差不多,就是个头大点……”
他讲完一转头,看到林嘉禾微微蹙眉,似乎正在思考。
何钏小声问:“师傅,怎么了?你觉得这个石头还有得切?”
林嘉禾视线从毛料上挪开,问他:“你知道卯水么?”
“……猫水?不知道……”
林嘉禾说:“就是皮壳和玉肉之间,有一层雾状的东西,能够有好几厘米厚。”
何钏听得一愣:“你觉得现在是雾层,再往下磨还能出绿?”
“我以前见过几次,卯水这个东西很骗人的。曾经有个货主磨掉几层都看不到好东西,就低价卖了。因为便宜,接手的人也不上心,随意一切,结果里面绿莹莹一大片。原先货主听说了差点气得住院。”
何钏说:“可是,没见过的人,是不是不好判断啊。”
林嘉禾说:“见过也不好判断的,看货主自己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