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威淡声说:“有水锯的气味。”
林嘉禾又闻了一下,还是没闻出来。颜威这时又说:“不难闻。”
明白他的话并没有深意,可林嘉禾耳朵还是热了一下。她笑了笑,赶紧找话说:“今天有块料子比较大,确实是用水锯切开的。”
颜威点了下头。
“今天我一共看了两块赌石,一块小一些的外观表现很好,可惜切垮了。大一些的倒是出绿很多,价格也合适,只是是豆种的,水头不好,所以我没有收。”林嘉禾感觉他对赌石会感兴趣,干脆讲述了一遍。
颜威听完,问:“你们公司主要做高档翡翠?”
林嘉禾说:“不是的,我们公司以中档饰品为主,比如镯子都是万元左右的。各个商场专柜也愿意收这样的东西,价格再高,就不好卖了。”
颜威说:“万元价位的镯子,一半以上都是豆种豆色的。”
林嘉禾没想到他对直接市场这样了解,忙点了下头:“确实是的……只是这样的料见多了,公司也暂时不缺,所以我想着收一些种水更好的东西。”
颜威了然她的意思,说:“面临公司销售的制约,心里又喜欢好东西。”
林嘉禾笑了一下:“是,如果真有一块种水很好的明料,可能我的预算就不够了。所以就是一直纠结,下手不果断。”
颜威坐正身体,往后靠了一下。
过了一会,他开口问:“市场主要认可颜色,你为什么更看重种水?”
林嘉禾想,种水好的翡翠,显而易见的美观啊。
可是面对他这样的问题,林嘉禾莫名提起了精神,仿佛她正在面临一场考验,她要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林嘉禾思索着说:“颜色就像是翡翠的外貌,而种水更像是是翡翠的灵魂,是一种内在的品格。外貌再美观夺目,内在不行,总算不上好的,甚至可以说是有欠缺的。”
颜威听她说完,下颌压了一下,说:“知道了。”
林嘉禾不明所以,这个聊天貌似已经结束了。
就像昨天他问她赌不赌石一样。他们看似有来有回的对话,可实际他只是询问了她的想法,然后就结束了。
林嘉禾转头看向他,他靠在沙发靠背上,明明很沉静,侧脸也毫无表情,可林嘉禾心里又加速跳了起来。她视线一低,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外卖盒子,赶紧说:“颜老师,我给你买了饭……”
她用手捂了一下豆浆,还温着,她把杯子插上吸管,抬头对他说:“就放在这里了。我去洗个澡,不打扰你了。”
她说完立即站了起来,以为颜威多半不会回应。
可却听到颜威说了声:“好。”
林嘉禾回头,看到他摸了一下,把豆浆杯子拿了起来。
林嘉禾把手机拿上了,又倒了一杯水拿上了,她把东西放回卧室,然后关门走进卫生间里。
她确保自己不会再回到客厅。
淋浴打开,林嘉禾抹了一下脸,在热汽中慢慢沉下心情。洗好之后,她插上吹风机吹头发,吹风声音把一切都盖住了,她看着角落里一块白瓷砖发起了呆。
林嘉禾心里知道,和颜威这次偶遇是太难得的机会,她应该好好表现自己,这是理性上的想法。可情感上,她又害怕自己显得太刻意。
最终她想,还是不要刻意跟他搭话了。她在卧室这边,他在客厅那边,彼此都自然。
林嘉禾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看了看手机,就准备睡觉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重复他和她产生的那些对话。
他询问了她为何不赌石。询问了她的工作。询问了她对翡翠的理解。
他的地位远高于她,信息和知识层面都远高于她。他只是暂处低境,于是俯下身,耐心跟她互动了一下。
似乎,仅此而已。
第7章
第二天早上林嘉禾刚到公司,定制的戒托正好送到了。
她检查了一遍,给对方签单,然后走进厂房,把戒托交给师傅镶嵌。
工厂里有些吵,林嘉禾压低头跟师傅交谈了两句,再抬起头,她看到旁边几台机器都在磨珠子。何钏在不远处做工,瞧见林嘉禾,立即对她挥了挥手。
林嘉禾走过去,见何钏手里拿着一把卡尺,在给玉珠比尺寸。大小均匀的珠子会再经过抛光打孔,然后串成饰品卖。
何钏边量边对她说:“师傅,这些玉珠质地一般般啊。”
林嘉禾:“这些都是用边角料磨出来的。”
“切完镯子剩下的料?”
“嗯,切镯子剩下的料,一般先挑成色好的做挂坠或者戒面,最后的边角料再磨成玉珠。”
何钏若有所思地歪了下头,手里的尺子都放下了。
林嘉禾问他:“怎么了?”
何钏犹豫一下,问:“翡翠摆件是不是比戒面,或者珠子价格更高啊?”
林嘉禾说:“那是当然。”
何钏说:“那磨完镯子之后不是剩下一个镯芯么,可以雕刻成小摆件啊。”
林嘉禾看了他一眼,说:“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体积小,操作起来比较麻烦。一般摆件都选完整的大块玉料来雕刻。”
何钏立即说:“不麻烦,我会的,我刻过很多小玩意。”
林嘉禾微微挑眉:“你雕刻过很多?”
“我从小就拿石头来刻着玩,比镯芯更小的石头我都刻过。”何钏遗憾地搓搓手,“不过我没带过来,都在老家窗台上摆着呢。”
林嘉禾颇有些意外。何师傅说过他在雕刻方面有天赋,林嘉禾以为他只是简单接触过,可没想他竟然是当兴趣一般,从小练到大的。
她进一步问:“你觉得圆形镯芯适合雕刻成什么?”
何钏边想边说:“我觉得镯芯挺适合雕刻成一个小佛的,也可以刻成小水牛。总之根据石头的具体表现设计一下,很多都可以刻的。”
说完,他眼神期待的看着林嘉禾。林嘉禾对他点了下头:“我跟邢姐请示一下,下次有镯芯,或者其他的小块料,拿给你来发挥。”
何钏喜出望外,忙点头,都不知说什么好。
他抓起一只发亮的玉珠,举在面前,端详半天才说:“这刻出来肯定好看,肯定比石头好看多了。”
林嘉禾笑了一下。
在工厂里忙过一个上午,吃完午饭又回办公室处理了一些文件,接近傍晚的时候,林嘉禾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突然听到手机响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包,那响声却又消失了。
林嘉禾怀疑是自己听岔了,不过还是把包拎了过来。
她拿出手机,瞧见一条陌生未接来电。
这个电话只响了一声。
林嘉禾看着屏幕上陌生的号码,心里突然紧了一下。她立即站起身,快步朝自己的车子走过去。
开车往家里赶的时候,林嘉禾想,这个电话响一声就挂了,很有可能是打错了。可是一个强烈的念头却不停提醒她,这个电话,是颜威打给她的。
他在家里,很可能出了什么状况。
这个时间点路上还堵车,林嘉禾心里越来越焦急,探头看着前面一排车屁股,恨不得自己的车能飞起来。
好不容易回到小区,林嘉禾一甩车门快速跑上楼。开门的时候,她动作却突然放轻了。
林嘉禾听到自己紧促的呼吸声,在门扇和自己身体之间回荡。
“咔”,门打开了。林嘉禾往屋里紧走两步,愣住了。
整条沙发空空荡荡。颜威不在那里。
“……颜老师?”
林嘉禾脚步没停,先走向卫生间,又看了一圈卧室。
都是空无一人。
林嘉禾呆站在原地,足足过了两分钟才想起来,赶紧走过去拿上手机。她微微屏息,给那个陌生的号码拨了回去,那一瞬间甚至有个想法,他不会被绑架了吧。
“嘟——”到第四下时,电话通了。
林嘉禾的心一下子揪到嗓子眼,试探着开口:“颜老师?”
那边没有停顿,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林嘉禾。”
是熟悉的声音。林嘉禾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呼吸却悄悄漏掉了半拍。
她整理一下思绪,询问:“颜老师,是有人来接你了么?”
刚问完,忽然手机传来震动,林嘉禾拿到面前一看,另一通电话打进来了。
她忽略了那个电话,赶紧重新听上手机,刚好听到颜威开口。
“我自己走的。”
林嘉禾顿了一下,自己走的,也就是他的眼睛好了?
她张了张嘴:“哦,那……”林嘉禾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然后她说,“那您,记得注意身体。”
颜威“嗯”了一声。
还不如保持沉默,他这一声“嗯”沿着话筒震过来,林嘉禾感到心绪泛起涟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颜威没有等太久,她没有出声,他在电话那边说:“等下你把电子邮箱发给我。”
林嘉禾脑子没转过来,但赶紧说了声“好的”。
颜威说:“发这个手机号就可以。其他没事情了,挂了。”
“嗯,好。”
她话音刚落,电话就挂断了。
林嘉禾捧着手机,盯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她才想起,点开短信,把自己的邮箱号码发了过去,还附上了一句话:颜老师,这是我的邮箱。
发完短信,林嘉禾立即坐到电脑面前,登陆了邮箱。
她检查了一下收件箱,然后平均十秒钟就刷新一下。这样过了十来分钟,没有新邮件消息,放在一旁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林嘉禾拿起一看,是刚才那通插进来的电话。
她视线不离电脑,把手机贴到耳边。
“喂,你好。”
“喂,林经理你好,我是陈岩水。”
林嘉禾忙说:“陈总您好,刚刚有事情,那个电话没接到。”
陈岩水说:“哦没事,打电话是通知你,我说的那批料子到了,明天上午送到解玉坊,有时间记得过来看。”
林嘉禾:“当然有时间,我明天上午过去,谢谢陈总。”
陈岩水:“不客气,明天上午见。”
“好的,明天见……”
林嘉禾再次刷新了一下电脑,看到新邮件过来了,赶紧挂了电话。
邮件来自一个公司的官方账号。
点开之后,林嘉禾发现这是一封邀请函,邀请她参加一个翡翠赌石的培训课程。
林嘉禾感到很意外,继续往下滑动鼠标,很快就到底了。邮件只有简短几行,并没有关于活动更加具体的介绍了。她把文字仔细读了一遍,终于在负责人一栏看到了颜威的名字。
这是,他的公司举办的一个活动么?
林嘉禾想了半天,仍然很疑惑,不过无论如何,她是要去参加的。或许到了那里,一切就清楚了。
她把邮件拉到最底端,看到培训活动的时间是每周末晚五点到七点。地址在一栋大楼里。
她用手机地图查了一下,发现大楼地址就在玉石街附近。明天正好是周六,上午去解玉坊看毛料,下午之后去参加课程,两不耽误。
林嘉禾满意地笑了一下,扣上电脑,从桌子面前站了起来。
她看回客厅,这时发现沙发上的物品都不见了,无论是馒头矿泉水还是外卖。只有那把椅子还搁在沙发面前。
林嘉禾走到近前,看到颜威曾经坐过的位置已经回弹了,一点痕迹也没有。
一个很小的细节突然产生在她的脑海里。林嘉禾在沙发面前蹲了下来,用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下。
沙发是绒面的,按压之后,会留下印记,在光线下尤其清晰。
而他坐过的地方,都是一片平整。
林嘉禾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仿佛能够想象颜威弯下腰,用手掌依次抚过沙发,之后每一片,都是纹路整齐的了。
她这样想着,把胳膊搭在沙发上,下巴抵在上面。她转过头,看到空荡荡的阳台,外面的天再次黑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林嘉禾来到了玉石街。
还有段距离时,她就看到解玉坊门口搭出来一个简易的棚子,地上堆放着毛料,棚子里聚集了不少人。
林嘉禾走近后,看清这批毛料有大有小,灰尘很大,像是从矿区直接拉过来的。
一名微胖戴眼镜的男人蹲在棚里,用木工笔在毛料上做着标记,时不时指挥工人把看好的毛料挪一下位置。
想必他就是货主了。
林嘉禾就近看了看脚边一块毛料,白盐砂皮,摸上去手感细腻。她又看向其他毛料,一律浅黄偏白的皮壳,一眼望去,像是蒙了一层细沙,在阳光下闪闪反光。
这样匀净的外观表现……
林嘉禾一抬头,正好看到人群里的陈岩水。她伸手打招呼:“陈总。”
陈岩水礼貌一笑,朝她走过来。
“林经理,你来了。”
林嘉禾和他简单寒暄两句,然后问:“陈总知道这批料子是哪里的货吗?”
陈岩水露出神秘的表情,挥手一指:“你看呢?”
“是……木那老厂口?”
陈岩水点了点头。
林嘉禾很惊讶,都说缅甸老厂口已经逐渐开采枯竭了,市面上老坑种翡翠也越发稀少了。木那场口是著名的老厂口,典型特点就是白沙表皮,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很容易开出种色均匀的精品翡翠。
林嘉禾之前常听说过木那石品质好,没成想,今天居然能够亲眼见到。她连忙摸了摸面前的石头,仔细感受着它的质感。
陈岩水在一旁说:“这批料子相当难得,走了特别渠道才弄来的,下次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