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出声打招呼:“何伯。”
“呦。”
何师父转过头来,意思似地拍拍胸口,“吓我一跳。”
林嘉禾笑着说:“我在旁边看半天了,就是怕吓你一跳。”她又问,“您怎么这么早,昨晚没回去吗?”
何师父说:“没回去,这几件镯子时间赶得紧。”
林嘉禾看向机器:“这批镯子很贵重么,需要你亲自打磨?”
何师傅招呼她走近看,说:“是啊,有五条估价十几万的镯子,交给别人不放心啊。这不,最后这条刚弄好。”
机器上卡着一只已经打磨得极其光润的玉镯,淡淡的阳绿色,水头极其充足,不由让人联想到了碧荷掩映的池水,只看一眼就觉得沁人心脾。
这里光线还不算太好,若是打光下,一定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林嘉禾称赞道:“这水头真难得,这样品质的镯子能出五只,那这块玉料一定不小吧。”
“可不,600多公斤的一整块原石,切出来不少好料子,雕了一个大摆件,余下的除了这五条十几万的玉镯,还能再切出十几条万元的镯子,还有挂坠戒面什么的。”何师父叹息摇头,“只可惜是别人赌出来的石头,咱们公司只挣个加工费。”
这样一块玉料,加工成成品售卖出去,除去成本,货主也正经能赚得盆满钵满。
林嘉禾视线留在那条玉镯上,她们公司主要经营中档玉石,这样高品质的翡翠其实并不常见。不过,贵价翡翠确实有昂贵的道理,这种纯粹的惊艳之美真是无与伦比的。林嘉禾是爱玉之人,欣赏了好一会才舍得挪开目光。
她想起正事,从包里把首饰盒拿了出来:“何伯,邢姐不在办公室,这个耳坠先还给你吧。我等下要去玉料店逛逛,看能不能收到好料子。”
何师傅打开盒子,欣赏着里面耳饰:“戴着好看吧。”
林嘉禾笑笑:“那当然了。”
这对阳绿色翡翠钻石耳坠是何师傅前段日子手工做出来的,当时林嘉禾就很喜欢,只可惜公司的内部价也要十五万,实在昂贵。这次录节目,林嘉禾有机会借来带一次,已经心满意足了。
何师傅把盒子收好,突然拍了下手掌:“对了,你去解石店的时候,帮忙带个人吧。”
林嘉禾问:“带人?”
何师傅说:“我侄子,叫何钏,上周刚来厂里实习。这孩子在雕刻方面挺有天赋的,只是没怎么摸过翡翠,你以后收料子的时候带上他,让他多见识见识。”
林嘉禾想了一下,点头:“好啊,他会雕刻是吧,正好可以给我掌掌眼。我看有些公司收原料的时候都带着雕刻师傅,这样好判断一块料子能做多少成品,可以更好给玉石估价。”
何师傅边听边点头,掏出手机道:“稍等啊,我把何钏叫过来。”拨号的时候,他又说,“这孩子性格好,安安静静,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林嘉禾说:“没事,正好有个伴。”
何师傅打通电话,讲了几句就挂了,对林嘉禾说:“五分钟,他马上过来。”
林嘉禾点点头,又跟何师傅聊了两句,一转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跑了过来。
何钏穿着连帽衫,配哈伦裤运动鞋,跑到近前,脚步一下子刹住了。他先跟何师傅打招呼,然后看向林嘉禾,气喘吁吁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该称呼什么。
何师傅对他说:“这是林经理。”
何钏立即大声道:“林经理。”
林嘉禾摆摆手:“别叫经理了,叫我名字就行,林嘉禾。”
何钏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也没有再重复叫她的名字。
林嘉禾看了他两眼,何师傅评价他很安静,林嘉禾倒是觉得他挺阳光的。年龄不大,约莫二十刚出头,性格不错倒是真的。
林嘉禾移走目光,对何师傅说:“那您忙,我们去看料子去了。”
何师傅点点头,又嘱咐何钏:“跟着多看多学着点。”
何钏“哎”了一声。
林嘉禾带着何钏走出厂房,来到车旁边,何钏主动说:“我来开吧。”
林嘉禾看向他:“你有驾照?”
何钏挠挠头发:“当然有了,我开车技术还挺好的。”
林嘉禾把车钥匙拿出来,也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只是说:“车型不一样,找时间你熟悉熟悉再开吧,现在不早了,咱们先过去看解石。”
何钏点了下头:“成,抓紧时间。”他转身开门,坐进副驾驶里。
他们城市有条著名的玉石街,也是全国排名前几的翡翠交易基地。每周都有来自缅甸矿区的大量翡翠原料流入那里,经过分拣,再分散到各个商家手上。
林嘉禾开车直奔玉石街方向。何钏望了会窗外,没一会就转过头来跟她聊天:“林经理,你赌石厉害吗?”
这两天,怎么总是遇到这个问题。林嘉禾停顿一下,轻微摇了下头:“我不赌石。”
何钏疑惑:“那我们这是去……?”
林嘉禾说:“我们是去看别人赌石,切出来好料子,价格合适的,我们就替公司买回来。”
何钏“哦”了一声:“原来这样,我还以为要直接买原石呢。”
林嘉禾笑了笑:“现在大部分翡翠企业为了规避风险,都不会买‘蒙头’毛料了,邢姐更是保守派,只让收切好的明料。”她又随意问,“你对赌石了解多少?”
何钏:“我看过一些资料的,翡翠原石被开采出来时,外面都包着一层皮壳,在充分切割前,没有任何机器能够透视到里面的状况。所以人们只能通过外表去‘赌’里面的内容。”
林嘉禾应了一声:“是这样。”
何钏接着说:“可是这有什么难的,看得石头多了,不就自然形成经验了。比如卖西瓜的,拍一拍就知道里面甜不甜。”
林嘉禾摇头:“原石外表千变万化,不像挑西瓜那么简单的。现在确实有许多现成的经验,比如,通过观察表皮上的松花蟒带,可以大概判断石头内部的颜色和种质,通过皮壳上的藓和裂隙来判断内部的瑕疵……这些都可以作为判断依据,但都是片面的。当你真正面对一块原石的时候,就会发现它的外表要复杂得多,而且内部表现往往也不按套路出牌,只能说是神鬼莫测的,毫无确定性。”
她不知不觉说了一大段话,讲完,侧头看了一眼。何钏若有所思点了下头:“所以,赌石小部分靠专业,大半还是靠运气啊。”
林嘉禾:“可以这么说。既是运气,也要讲求缘分。”
何钏立即点头:“是,书上都说人寻玉,玉觅人,人玉之缘不能强求。”
林嘉禾笑了一下:“你看得书还不少。”
何钏挠了下头发,不好意思道:“嗨,都是纸上谈兵。”
聊天之间,玉石街已经快到了。林嘉禾找寻车位的时候,何钏又问:“林经理,切出来的翡翠明料,比原石价格要贵很多吧,我们公司还能赚到钱么?”
林嘉禾说:“能啊,翡翠再美只是石头,加工成成品后,才能标上价格流入市场。这也是考验你们雕刻师的时候了,有时候表现稍差的料子,经过设计巧思,反而能做出不错的作品。”
何钏忙点点头。
车子顺利停进车位里,林嘉禾拔了钥匙,对他一招手:“走,聊了这么多,咱们现场看看去。”
第5章
玉石街道路宽阔,两旁店铺都在门口搭出来一截摊位。
有的摊位卖翡翠摆件;有的卖半赌的原石,擦开的那一面看起来翠绿欲滴;有的摊位直接堆着布满灰尘的毛料,旁边放了一台解石机,供人现场切石。
这些东西标价不高,看起来很诱人,实则真假参半,都是用来吸引散客的。真正的好东西往往都藏在店内,所谓“真佛难见”,需要熟人领路才能见得到。
林嘉禾带着何钏走过大半条街,来到一家店面门口。这家店里聚集了不少人,何钏抬头看到店门挂着一个复古的匾,上面写着“解玉坊”,他问:“这是,专门切翡翠毛料的店?”
林嘉禾说了声“对”。
何钏有些疑惑:“我一路上看到不少店里都有解石机,还用专门拿来这里切么?”
林嘉禾说:“这家店里的师傅切了三十多年石头了,经验老道,经手过不少精品翡翠。很多买主都愿意把石头拿来这里切,希望沾沾好运气。”
一边解释着,两人一边走上台阶,走进店里。
店里显眼处摆着好几台解石机,不过都还没开始工作,大部分人都聚在靠墙一角,林嘉禾走过去,看到他们正在给一块翡翠毛料画线。
这块毛料偏圆,比篮球略大一圈,表皮松花密集,有一个绿莹莹的擦面。
林嘉禾钻进人群,想近距离看一下这块石头的表现。这时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回过头,看到了林嘉禾,推了一下眼镜:“林经理,你也来了。”
这人是陈岩水,是位十分热衷赌石的珠宝店老板,林嘉禾之前跟他碰见过几次。她忙微笑:“陈总你好。”
她指了一下众人围着的小圆毛料:“这石头是你的么?”
陈岩水说:“不是,这块,还有墙边那块大的都是老孙的。你来得正好,等下就开始切了。”
林嘉禾闻言望去,墙那边还放着一块更大的扁方毛料。陈岩水就势让开一步,林嘉禾对他点了下头,朝墙边走过去。
她在石头前面蹲下,何钏也跟过来蹲下了。
林嘉禾扎了一下头发,拿出放大镜和手电,沿着表皮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她对何钏说:“你看一下?”
何钏伸手摸了摸表皮:“我只知道挺粗糙的,别的也看不懂。”
林嘉禾视线转回毛料上,随口说:“对,这块料子表面砂粒比较粗,砂粗肉粗,里面的玉肉质地可能也会粗糙一些。”
何钏问:“最好的种质,是玻璃地吧?”
林嘉禾点了下头:“玻璃地最好,可是比较稀少。再往下,分别是冰地,糯地,豆地等等。”
“这块原石大概开出什么质地的翡翠?”
林嘉禾笑了:“如果能看出来,就用不着切开了。”
何钏回头看了看,然后小声说:“可以猜一下啊,现在又没人听见,等一会切开了可以对对答案。”
林嘉禾摇晃着放大镜,想了一下,说:“要我猜啊,豆地的可能性比较大。”
何钏说:“那岂不是比较差的种质?天花板这么低,货主买它干什么?”
“这块料子赌的是颜色。”林嘉禾沿着表皮移动手电,对他说,“你看,这里有一条正绿的色带,表面松花虽然稀疏,却也能隐隐看出绿色,所以里面出绿的概率很大。”
何钏点头,看到石头上有一道木工笔画的线条,问:“这条画线,是一会要沿着它切开么?”
林嘉禾说:“是,这条线画得很好,沿着色带,很可能切出一片漂亮的绿色。”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林嘉禾回头,看到围着那块小圆毛料的人群已经散开了。
准备工作都已就绪,解石师傅问一名微胖的男人:“先开哪个?”
那微胖的男人想必就是货主老孙,他看了看,说:“先切大的吧。”
师傅一点头,招呼人过来,把墙边的大方毛料搬到机器底下。
切石也需要一段时间,这个空挡,林嘉禾又来到小圆毛料旁边蹲下了。看了一遍,林嘉禾对旁边的何钏说:“你看,这块料子表皮就细腻很多。”
何钏现学现用:“所以它里面的质地可能也更细腻。”他又问,“那是颜色好的价格高,还是种质好的价格更高啊?”
这时突然传来问话——
“林经理,看好这块料子吗?”
林嘉禾抬头,看到陈岩水走了过来。
翡翠原料收购的工作以男性为主,一般女性来玉石街,都是来购买玉石饰品的。而林嘉禾直接扎根在灰尘飞扬的解石店里,凑在毛料旁边闷头研究,也是一道显眼的风景。
林嘉禾对于搭讪早已见怪不怪了,正好朝他询问:“陈总知道这两块料子都是多少钱收来的么?”
陈岩水半蹲下来:“老孙刚才说过,小的这块五十万,大的那块二十万。”
何钏在一旁惊讶:“这个小的反而还贵?”
林嘉禾对他说:“所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比起颜色,种质好的料子更容易卖高价。”
陈岩水跟着解释:“是啊,种水好的翡翠收藏价值更高。毕竟翡翠矿藏就那么多,开一块少一块啊。”
何钏一脸受教了的表情。
陈岩水又问回林嘉禾:“林经理怎么看这块料子?”
林嘉禾想着说:“外观表现确实好,砂粒细腻,松花密集,而且这个擦面已经出绿了。难怪这么小一块料就值五十万。”
陈岩水顺着她的话语:“……可是?”
林嘉禾一挑眉:“陈总怎么觉得有可是?”
陈岩水说:“我刚才在那边,就瞧见你在看石的时候皱了下眉。”
林嘉禾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如实说:“我只是觉得,老孙对这块料子的期望肯定很大,所以风险也大。一般都说‘宁要一线,不买一片’,这块料子在表现最好的地方已经擦出一片绿了,再往里切,失望的可能性也就大了。”
话音刚落,解石机那边传来一声呼声,想必是切开了。
陈岩水对林嘉禾说了句:“受教了。”
然后他们三人站起来,围到解石机的人群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