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时间久了, 桃李发现营业部的精英们有也派别，他们之间远不如当初在忘年会上唱《上等黑毛和牛盐烤牛舌680円》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团结与亲密。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更何况营业部这么大一个部门，几十号存在竞争关系的精英。
营业部几十号人, 除了一个中年女秘书, 以及一个干杂活的年轻女助理, 其余清一色是精英男神，据桃李观察，精英们大体来说可以分为三派。一派是迷惑部长的亲信宠臣, 做君主宠臣, 首要条件就是要放下面子，丢掉自尊去溜须拍马。这帮人以副部长为首，特点是嘴甜皮厚会说话, 被骂都还能保持一张笑脸：对对对，部长您骂得对, 是是是, 部长您批评得太对了！
迷惑部长喜欢跑步和锻炼肌肉，跑步时一般会拎两只哑铃, 一边跑，一边举, 两种运动同时做，节省时间, 两不耽误。没办法, 人家就是这种全心全意扑在事业上，一天恨不能拆成48小时用的人。
因为迷惑部长的这个兴趣爱好，他的一号舔狗副部长在部门内组织了一个皇居走友会。一到周末, 走友会的成员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以副部长为首，一群人拎两只哑铃，围绕皇居外围去跑。
一队男人一边举哑铃一边跑步的那个场面，据小伙伴中的目击者说，十分的销魂。
另一派中立精英，不站队不拍马，对迷惑部长以及其他boss们，都是下属应该有的姿态与客气，在部门里面和任何同事也都保持着不远不近正正好的距离。这一派人数最多，是营业部的中坚力量，桃李的熟人李上言就属于这一派。
最后一派是窗边族。窗边族这个词语，由来是因为这类职员的办公座位通常被安排在窗边角落位置。日本企业大都是终生雇用制，一般来说，无重大过错是不会任意开除员工的，但是对于能力不足，或是年纪已老却未能升迁上去，仍在基层混的老员工，往往就将其办公座位安排在靠窗边的位置，或是仓库等偏僻地方，以免妨碍其他人工作。
营业部里面，窗边族这一派人数寥寥几个，三五人而已，有临近退休身体不好的老头子，有因为业绩垫底或其他种种原因而不为迷惑部长所喜的一群倒霉蛋。
迷惑部长在营业部积威甚重，几乎是一言堂，一旦心情不好，拉着一张八哥脸，走哪，人家远远看见，就都赶紧躲开来。仅仅是经过茶水间门口，别说茶水小妹，连冰箱和饮水机都打哆嗦。最倒霉的是那几个他看不上的窗边族，一旦被他盯上，会被揪着头皮骂到死，好不好的还要出手，一堆资料直接丢到脸上的那种。
但即便如此，仍然无人觉得有问题。一来可能文化如此，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二来迷惑部长的本事不只是骂人，他因为能力出众，入社没多久便被公派去德国留学，留学归来，一直在本社做到现在，新人时期什么部门都呆过，算是全能型选手，公司里面就没有他不熟悉的业务，不论生产销售、物料质检，还是与客户乃至政府部门打交道，不论是谁，丢过来任何难题，就没有他兜不住和搞不定的，所以一些重要大客户，全都是他亲自上阵。
除此以外，更为关键的一点就是，跟着他，有肉吃。营业这个部门因为有销售提成和奖金的缘故，薪酬水平远超其他部门，哪怕被骂再狠，大家也无人愿意离去，因此部门永远一派和谐，一片太平景象。
这位迷惑部长对己对人都要求严格，不仅部门里的正式员工，就连桃李这些管培生每次帮忙做一些琐碎、不太紧要的工作，每每也都会被他挑出毛病来。
比如迷惑部长会问：“桃李啊，你这张表格中有一个单元格标了黄色，可是我找了一下，又没有发现任何注释，请问你单独为这个地方标上颜色的原因是什么呢？”
桃李抖霍着解释：“哦，这个颜色没有任何意思，纯粹是我忘记去掉了。”
迷惑部长点头，表示了解了，可是马上又说：“不美观不协调倒在其次，如果别人看这张表，发现某个地方标了颜色，那么他必然会想，这个标记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制表人是不是在提醒我重点关注这个数字？如果他找不到任何解释，那么他就会十分困惑，成为很大的迷惑，所以下次小心点，好吗？”
“好的好的。”
没几天，桃李又提交一份报表上去，结果再次被喊过去，迷惑部长问桃李：“桃李啊，我打开报表，发现你光标的位置停留在表格中间的位置上，所以我想，你把光标放在这个位置，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
这些轮到桃李迷惑了，小心问：“光标放在哪里有关系吗？”
迷惑部长说：“当然有关系啊，如果是我，看到你光标放在A1以外的位置，就会想：制表人是出于什么考虑才会把光标放在这个位置上的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呢？所以这些细节之处也应当多加注意，否则一不小心又会成为别人的迷惑。我们做任何表，都要为看的人去考虑，假设他是外行，站在他的立场上去审视，就会发现自己的不足之处了。”
就因为光标没有放在AI的位置上保存和关闭，被长篇大论说教足足十分钟，桃李点头如鸡啄米，万分抱歉说：“哦哦，好的好的。”决心以后向白居易学习，把表作到连老妪都能看懂的地步。
因为迷惑部长的指摘，令她养成了做任何简单工作，都会反复检查无数遍的习惯，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她只有给自己压力了。如果只是自己被指出过工作上的不足以及被训也就算了，偶然一次端茶送水时撞见安妮的前男友早见被狂骂，还被甩了一脸资料，当时两下里都尴尬得要死。
从前早见在追求安妮的时候，在公寓遇见管培生们，都会聊上一聊，那时听他说起自己，听起来真的是优秀无比，首先日本TOP院校毕业，才出校门就进本社营业部，同乡下地方想方设法挤进本社的土鳖们大为不同，属于精英中的精英，把管培生们听得艳羡万分，看向他的眼光都隐含崇拜。
前阵子管培生们从热海回来，进营业部实习的时候，早见看见桃李，脸上颇有些近水楼台的喜悦，丝毫不顾及前女友安妮也在同一个部门，每天往桃李桌上放女孩子们喜欢的饮料和小点心。
不过安妮也不是吃素的，同他半斤八两，刚到营业部没几天，马上和街角咖啡店一个帅气小店长勾搭上了。小店长鲜嫩多汁，一双多情桃花眼，写情诗，唱情歌，无所不会，仍然是她喜欢的那一款。
这边厢，早见不知听谁说桃李喜欢宇多田光的歌，第二天就把宇多田光出的唱片全都买来，硬塞到桃李手上时，说：“下次我带你一起去看她的演唱会吧？”
桃李一看见他的脸，就情不自禁会想起他的那些迷惑言论，对他的一张脸简直无法直视，后来干脆发展到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跟眼镜蛇在耳边吐信子似的难受，躲都来不及，简直要被这位仁兄的迷惑行为给为难死了。
结果这位仁兄没有料到桃李进营业部后会荣升为迷惑部长的御用茶水小妹，他作为皇居走友会成员之一，对迷惑部长一直是卑躬屈膝的奴才腔调也就算了，现在更被她撞见迷惑部长狂骂自己、并且把资料丢到脸上的情形，感觉脸面丢光，不用桃李自己开口拒绝，他自己就冷了下来，从此开始躲着她走。
但是桃李不知为何，在营业部的桃花，开了一朵又一朵。
早见这朵烂桃花才谢，又新开了一朵更大更红的出来。这次追她的是中立派的一个精英男，头衔是营业部主任，姓生稻，年龄对她来说有点点大，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在公司里人缘很好，和李上言他们一帮子年轻人关系都不错，经常能看到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喝咖啡。
桃李起初木知木觉，就觉得自己送茶水给生稻时，他对自己绽放的笑容特别阳光，说的那一声谢谢也特别的真诚。某一天，他突然问她：“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像一个女演员？”
“啊？”
“友坂理惠这个人听说过吗？”
桃李刚来日本时就被人说过几次像某某明星和名人，当时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时间久了就知道这其实只是他们的一种社交辞令罢了，就跟中国人见面喜欢问“吃了没有”一样，他们聊天时经常会恭维对方像某某明星，哪怕长得跟个猪头三似的，也能找出相像的名人，毕竟谐星也是星。
假若是自信过剩的欧巴桑，她们多数会摸着自己的脸，开心说：“哎呀，我经常被人家这样说啦！”
可桃李哪有这样的自信，她看过《金田一少年之事件薄》，知道这个漂亮女演员，红着脸，都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很不意思地说：“哎呀，我哪有她漂亮，不过还是谢谢您的夸奖。”
生稻说：“真的真的。她在日本不算最活跃最有人气，但却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女演员，你的眼睛笑起来跟她一样，连气质也很像，都是那种外表柔弱，笑起来尤其温柔，但内心却非常坚强，也有自己主张的女性。”
“哪里哪里。”桃李哪经得起人家这样夸，心里乐开了花，嘴角飞到了太阳穴，明知人家搞不好是社交辞令，却还美滋滋的，“哎呀，您过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友坂理惠：《金田一少年之事件薄》的女主角。因为颌骨手术，嘴有点歪，但人很漂亮。
第38章
再过一阵子, 桃李的生日，生稻不知道哪里打听出来了，约她出去吃饭。
生稻起初没讲为什么, 桃李也猜测不出原因，以为多半是工作上的事情, 因为最近有帮他打杂当下手, 做了几张表。乃么前辈发话, 不敢不从，请客吃饭的好意，也不敢不领。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跟他去了餐厅, 发现是吃怀石料理的高级日料店, 看优雅安静环境，就知道价格必然不菲。
上菜前，桃李去了一趟洗手间, 回来时，遇见从包房内躬身而退的两个和服大姐, 看见她回来, 两个大姐掉转方向，趴在地上冲她就势磕了个头。她吓一大跳, 下意识地想趴到地上去磕回去还礼，想想又不至于。但生平没受过这样的大礼, 很是过意不去，手伸到屁股口袋里, 把钱包拿了出来, 想到里面今天没有零钱，只躺着一张孤零零的万元大钞。钞票差点都薅出来了，出于小气与不舍, 最后还是塞了回去，于是礼没还，小费也没给成。
回到包房，在自己位子上发现一个很精致的礼品袋，她买的日语书教她说，收到来自日本人的礼物，要当人家的面拆，而且要表示很喜欢才可以，标准答案是“哎呀，这是我一直想要的呀，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啦！”
唯有如此说，才不会失礼，送礼的人才会开心。
于是她拆开来，张望一眼，是一个漂亮手袋，上面印满瞎子也认得的一堆logo，LV。当下吃惊不已，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正确。书上教的“谢谢，我很喜欢”之类的话，难道对莫名其妙送奢侈品的男上司可以说吗？用脚指头想想也不行。
生稻无视她受惊表情，祝福她生日快乐，然后若无其事问：“喜欢吗？”
她本想摇头，出于礼貌，最后又点下头，点头过后，就一阵后悔，心里七上八下，一顿饭吃的无滋无味，一道道美丽如艺术品一样的料理也没有心思去欣赏。
因为是生日礼物，以她轻易不言NO的性格，实在做不出当面拒收的事情，手袋老老实实带回家，网上查了一下价格，等看清数字时，更是害怕，吓到心砰砰乱跳，连试着拎一下都不敢，恐怕给人家弄脏弄坏，到时不好退。
到了这个时候，哪怕再木知木觉，也猜出生稻主任这是追求自己的意思了。不过他的追求桃李并不敢当真。她有自知之明，身边精英男神扎堆，看着赏心悦目，算是一种隐形福利，但一旦真给她分配一个都算不上熟悉就能随便砸奢侈品包包的日本精英做男友，她却只觉得压力山大，心中没有一丝欣喜。
她也有试着想过自己与生稻的可能性，她认为凭自己的本事根本拿不住人家。日本男人本就花名在外，对于本社里面很多工作卖命的男人们来说，老婆就是多了一张结婚证的保姆。至于生稻，作为销售部小头头，谁又能保证他手机里会没有酒吧陪酒女们的电话？如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孤身一人在日本，不被允许工作、生活完全仰仗于丈夫的她又能如何？
所以她的结论就是，她不可能找日本男人谈朋友，与生稻还是维持同事关系最妥当。
因为生稻送的这个LV手袋，害得桃李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拿到公司去，趁人不注意，连同一杯咖啡，以及她用来还礼的两只半熟鸡蛋，还有一封道歉信，一同放在他位子上了。
生稻可能大手笔惯了，以为桃李是没看上这个烂大街的品牌，过两天，换了一个更加低调奢华有质感和内涵的可爱小包包，上午悄悄放到她办公桌上。
桃李送好茶水，回来一看，又吓一跳。
穷人动辄为钱紧张，所以她第一件事情就是研究价格。包包的牌子叫做moynat，她不认得，也没听说过。但是她会查。网上稍微一查，发现还有名字，叫做粽子包，春卷粽子什么的她也不懂，但价格却令她实打实地吓了一跳。想到生稻执着送包，很大原因可能是因为自己老是拎着超市买酸奶赠送的尼龙布包，简直羞愧死，烦恼死，感觉都喘不过来气儿。
生稻对于本次送出的低调奢华有内涵的礼物很满意，正等着好消息呢，结果开了个会，回头就看见礼物袋子放在自己座位下，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立着了。这次还是老规矩，两只半熟蛋，一封道歉信。
连续两次被拒，生稻总算明白了桃李对自己大概没有任何想法，内心就觉得奇怪，想不通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女人不喜欢包包，也看不上自己这种放眼整个日本都算是钻石王老五的精英男。
生稻实在纳闷，对这个结果难以接受，便找个机会把桃李堵在茶水间内，问她：“桃李小姐觉得，和我交往这件事情，会比较难吗？”
桃李垂头答：“嗯，的确有一点点难……”
于是生稻就知道答案了，遂不再勉强。
刚刚开出来的一朵红桃花，就被桃李这么给掐死在枝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直到营业部门的培训结束，生稻都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与工作内容无关的话。动不动就以奢侈品砸人，并认定别人必定会为此动心的销售精英男，生稻虽然可能也花也轻浮，但至少在人品上要比早见好出很多。
桃李公司里一天呆十几个小时，毕竟没那么多茶水要泡，咖啡要倒，琐碎的工作也不是时时都有，空闲时间里面，想偷偷上个网摸个鱼，可是做不到。公司上网有限制，除了一些工作相关的以及基本的门户网站，其余一律禁止访问，闲杂网站浏览多了，月底会上黑名单，被全公司通报。最主要的是，办公室是开放式，上至迷惑部长，下至管培生，大家都坐在一起。迷惑部长处于最中间，他只要抬眼一扫，就能掌握全办公室人的动静。
